我非佚名散文集 - 香淚月 - 抱歉—sorry for putting you there

那條長廊是一條筆直的手術刀，隔開了圍坐一圈的四個組員還有在等候多時的另一批學生。她安坐在椅子上，只覺從課室走過來的路上漫不見光，現在回頭卻看見逶迤著一片亮得駭人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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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艱難地嚥下一口口水，再張望著坐在自己左右的組員，時間不斷放大從她的頭頂砸落，惹得她頭隱隱作痛。她的手好像也開始不安分，作惡了幾條自己脖子下襯衫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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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她們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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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從容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幅圖片，一開始用白紙遮蓋住。拿開白紙的瞬間，一個偌大的蘋果佔據了瞳孔的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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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長得奇大，重心歪向一側。蘋果皮上滿是幾釐米深的坑洞，深得接近果核，洞口涎著透明的蘋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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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擱下一句話，限時八分鐘讓四個人小組討論。一開始大家啞口無聲，但出於本能，大家都開始聊起了有關自己有預備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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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圖實在是太好了，我認為這是一個醫學生在訓練時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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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是個藝術品，創作者的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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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個可以用來宣傳均衡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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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視著那幅照片，卻遲遲不敢說自己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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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突然寧靜，四雙眼睛同時看著她。她知道她要是再不說話，她的醫生夢估計就要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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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位病人感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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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很多預先備好醫生道德規條和原則，努力把這些東西跟蘋果拼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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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夢想努力地擒住了她的淚水，聲線雖然顫抖，但她還是用她學習超過十多年的英文，盡力地回應著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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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結束之後，教授把她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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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除了那些大家都有背過的倫理道德。有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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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循循引導，女孩卻突然沉默了。

助理指著女孩的名字，問教授道：「要把她放進名單裡面嗎？我看她剛才快哭了欸。雖然分數的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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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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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看見了我們想他們看見的東西而已。」

八年後，女孩成為了一個麻醉科醫生。她沒能忘記當初自己距離夢想破碎只差一步，差一點點她就哭了出來，差一點點她就證明了自己是個脆弱不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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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她面前是一個已經失去意識的病人，部門顧問醫生從她那接手了這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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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問沒做錯什麼，對得起這位病人。只是生死有命，有些人可能總會遭遇不幸。她自認走過了六年的唸書和實習，比起當年看到一個蘋果就會想哭的自己，心靈強壯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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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在場所有人其實都能看出，這病人機會微了，治療期間超過三分鐘心肺復甦仍無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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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懷疑是......」她根據這位病人之前的用藥和具體情況，說出了自己的見解。她自知機會雖微，但不是全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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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種藥你都沒用到，怎麼會是呢？」顧問醫生反駁道，並繼續在病人的胸口上進行他想做的心肺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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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支團隊裡提出過疑問的就只有她一人，三四個不同房的醫生都見狀過來搶救，但他們卻除了心肺復甦再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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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一群醫生之間，那種壓迫感緊追而至。她再也不敢吭聲，只是加入了輪流CPR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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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想著自己其實是不是有別的事情可做，而不是看著一個瀕死，甚至已經可以宣告死亡的病人胸口繼續輪流被不同人的搓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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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能這麼想，也沒有這麼思索的空間。就只能繼續按照那位顧問醫生的指示進行幾乎毫無意義的心肺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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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兩個小時之後，在場所有的醫生幾乎都有給那病人進行過心肺復甦。本來完好的胸口因為長時間的按壓變得凹陷，留下明顯的搶救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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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顧問醫生一聳肩，在瀰漫著沉沉死氣中長嘆一聲，從抽屜裡拿出了死亡宣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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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紙遞到她面前的時候，她還在想著自己是否能做得更好。她仔細看過病人的名字，無可奈何地也是簽下了那張宣告書，證實一個人從尚有希望的病人變成終結所有希望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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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安慰自己已盡力挽回，卻依然無法告訴並不是造成了凹陷胸口的元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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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她的大腦當時高速運轉了超過數千次要否跟顧問醫生再理論一番，卻還是未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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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病房的中央，卻開始認不清自己是誰。走著走著，又走過了幾百張病床，看過了幾千個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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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數把數年前的聲音，卻一直呢喃著，低沉地在她腦海裡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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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鄭重宣誓，我將終生致力於為人類服務，將患者的健康與幸福作為我的首要顧念，將尊重患者的自主權與尊嚴，將保持對人類生命的最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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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患者的健康與幸福作為我的首要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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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要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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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針筒，閉上了眼睛，感受一個心臟的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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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位病人感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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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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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天，看見一個插滿刀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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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面前，被她插滿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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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案例：

2021年10月【醫療失誤】博愛醫院醫生遺書曝光控訴上司失誤及向家屬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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