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2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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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跑了很久，氣喘吁吁地在十字路口停下來，後腳踝都磨破皮。

後知後覺地想，她做了什麼蠢事？面試放鳥？拒接電話？柔姊是真心擔憂她半路出什麼事，傳好多訊息來，她愧疚不已，連忙在Line上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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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聯絡不上妳，發生什麼事了嗎？

抱歉　我覺得我果然不適合，對不起沒有早一點和您們說

：我能瞭解妳的猶豫，其實面試不代表要上班，當作一個互相了解、可以兼差的機會

我知道

：有需要的時候再跟我說吧！隨時歡迎妳

謝謝妳

：在妳需要錢的時候，這裡隨時歡迎妳，這裡能幫妳，別忘記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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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看著柔姊那段話，忽然有點想哭，素昧平生的女人看穿她了，那段話溫暖又狡猾。而事實證明，她跑的是圓環馬拉松，兜一大圈又回到起點，如網路上說地球是圓的、大海是相通的。

第二次面試她沒跑了，安分坐在角落，可樂氣泡在她嘴裡放煙火。只記得小周問她三個問題：

為什麼來應徵？

預計做多久？

遇到危險，妳敢說「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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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追究她那天的無禮，陳亮反倒不自在了。小周只是聳肩，說他倒是習慣被放鳥。

「妹妹們好我就好，妳們賺多少我就拿多少，妳們出事我就扛，來到我這是緣分。沒緣的啊、我就祝她們人生如意啊！」

「裙子要膝蓋上，今天這件太長了，鞋跟最好十公分，妝再濃一點，不過我們也有彩妝師啦，不用擔心。啊這幾天在家練一下酒量。」

「有唱過卡拉OK吧？回去準備幾首，不要新歌，客人不會唱就很糗。」

小周滔滔不絕，再比如：

進了廚房，就不要怪油煙嗆。

進了農田，就不要怕泥土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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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陳亮咬著麥當勞吸管，拼命點頭，情緒全落入土裡安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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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不能叫陳亮，不夠好記，要能鏗鏘入耳。

柔姊笑說，叫「晶晶」吧。一閃一閃亮晶晶，多好記。

那是晶晶的起點。晶晶誕生的那天，是陳亮開始消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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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不知道自己要消失到什麼程度，才能坦然面對夜晚尋求溫柔鄉的過客？柔姊說，無非就是玩一場曖昧遊戲，適當的距離、適當的心機、適當的心動。手腕人人不同，最重要的是，讓客人下次來還想見妳。

柔姊又說，年輕人不是都愛網路交友？和漁場管理一致，放點餌，再時不時釣一下，培養穩定客源嘛。口口聲聲打包票：很安全唷，唱歌聊天倒酒，很簡單——簡單？陳亮覺得這之中有什麼誤會。

不擅言詞是硬傷，陌生社交對她而言好難。小姐十分鐘算一節，一節時間到客人可決定續or換小姐，在這不斷轉檯的過程，她必須一秒上戲。

很久之後小奈對她說，妳不覺得我們像演員，也像心理諮商師嗎？面對不同客人切換個性、塑造形象，再聽他們吐苦水，察言觀色。歡喜、悲傷，都不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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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初次上崗，一個勁像笨蛋陪笑，嘴角都笑僵了。遇到色大叔手來腳來，她囁嚅著去擋，處理不夠圓滑，更是嚇得掉幾滴淚，把同桌客人都搞壞心情了，他們說像逼良為娼一樣。陳亮被叫到後台，蔡姨直接板起臉：工作是妳選的，沒人拿刀逼妳，不想做就走，別攆跑我們其他客人！

陳亮道歉，卑微至極。

蔡姨喊來彩妝姊姊：「幫她化濃一點的妝，蓋住淚眼，氣色太糟了。」

狹小的彩妝間充斥香水與菸味，味道刺鼻濃烈。彩妝師說想抽菸請便，去窗戶旁抽，抽完自己噴多一點香水。

「我聽其他小姐說，妝髮和禮服像是開關，上妝的妳就是一個虛擬角色、一場成人遊戲、一場春夢。」

「開關？可是，有時候就算開了燈，也不是完全光明呀。」

陳亮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正在一步步蛻變成晶晶，剝落、掏空、重組，總感覺她不再是她自己。彩妝姊姊化完後很滿意，指著鏡子：「看啊，多美麗，肯定搶著點妳檯。」

美麗嗎？她不確定。那就是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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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是演員吧，深紅帷幕之下，好戲上演。

女孩排排站，幹部領頭進包廂：「大哥們，看檯囉！喜歡哪一個妹妹就說，來！從右邊開始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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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日，陳亮常常有幻聽，聽到又有人喊看檯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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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是自己開伙，她不合時宜地想到了菜市場肉販，鐵鉤下吊掛不同塊肉，環肥燕瘦、任君挑選，老闆吆喝來喔！客人指了指，老闆拿下來秤幾斤重，還要誇幾句：這個新鮮！客人不太信，東挑西揀，反覆確認後再裝進花袋子裡。

女孩心臟也顛倒掛著，看世界都是反的。像極了。陳亮自得其樂，噗哧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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