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有魚 - 章二十八一共要四口棺材

謝應淮蹲下身慰問，「老先生，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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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示意穀雨去大棚替老者拿飯食，自己則拿出乾淨的帕子替老者包紮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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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外地來的？」老者瞇了瞇混沌的眼，打量了謝應淮此身明顯格格不入的衣裳，嗓音粗啞如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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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內人的家中長輩在此當監工，我途經此處便來慰問一番。」謝應淮與穀雨口徑一致，他不留痕跡的問：「老先生，這漳縣連年水患，不堪其擾，漳縣的男兒竟全都來幫忙興建水渠了，不愧是我大晉好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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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誇讚，老者是笑了，卻是惆悵與滄桑，還多了些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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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可拉倒吧。此前說的是這興建水渠管吃管住，可你瞧著，睡的是草蓆，吃的是清粥，誰人不是咬牙苦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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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眸底閃過異光，這老者或許會是突破口，他佯裝不解問道：「既待遇如此苛刻，又為何還這麼多人趨之若鶩呢？難道不是為了早日還漳縣無水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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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眼眶一紅，老淚縱痕，「要是能走我早就走了！這三年都熬死多少人了！可偏偏當初招人的時候讓大夥兒都簽了立狀！一日不建好水渠，我們便一日不能離開，造孽啊！我家那婆子死了時候我都沒能去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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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粥給拿來了！」穀雨把好不容易搶到的一碗粥與饅頭遞給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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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粥看著水多米少，穀雨是看著都沒食慾，可那老者卻巍巍顫顫捧著狼吞虎嚥起來，也不知道餓了多久，就連又乾又硬的饅頭都是塞得滿嘴，就怕吃晚了會被人給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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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捧著碗就到大棚底下遮太陽去了，穀雨確定大夥兒都忙著用飯，無人顧及這邊，這才開口，「侯爺，大棚下的粥與饅頭，我瞧著是粥少僧多，去慢了就沒了，可這漳縣建水渠一事可是連年向朝廷討要下款，這錢都用到哪去了？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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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的手沾了車斗子的泥，他站起身拍了拍，動作忽一頓，穀雨還未察覺他神色有恙，只是繼續自己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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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全都進了自己的口袋？那可是私吞公款……咦？侯爺，你翻泥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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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說到一半，便見謝應淮忽然拿起一根枯枝翻弄地上翻倒的土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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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找什麼呢？這土泥裡有王縣呈藏的黃金嗎？」穀雨學著謝應淮的模樣也拿起枯枝翻找，這越找越覺得奇怪，他索性徒手探入，掏出大把大把軟爛的條狀物，驚訝問：「侯爺，這土泥裡怎麼全是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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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找了其他的車斗子裡的土泥，同樣都是參雜了大把腐木，臭味極其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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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應淮眉宇蒙上一縷凝重，搖鈴又響，放飯時間已過，苦力與工匠又陸陸續續上工，毫不知情地抬著車斗子持續給水渠的土堤給填滿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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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偌大的土堤高牆，本該讓人看著心安，此時此刻，謝應淮卻覺得恐懼無比，和稀爛泥裡掩埋著無數的貪婪與災民的血淚，他面目嚴峻，目光森冷異常，猶如寒冰刺骨，雙手交握捏緊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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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混著腐木的土泥就是抹得再厚實再高也跟沒築一樣……」穀雨越說越小聲，他能明顯感受到身旁的謝應淮是動怒了，那不言而喻的肅殺之氣蔓延開來，腳底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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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姓王的方才說趙朗季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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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侯爺，說的是鈴蘭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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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發棺材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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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趙有瑜按照蔣佳迦的地圖走了三遍，她停下腳步昂首，凝視大發棺材鋪的匾額，確認自己沒有走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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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鋪與賭坊能有什麼關聯？」她內心打著疑問，決定走一遭入內試探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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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來看看，想要什麼的棺材咱們這都有，是要梨花木、胡桃木、雪松、棗木，大棺小棺，咱們這都有。」一入內，棺材鋪的掌櫃熱情迎上，親切的介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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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四周望了一圈，地上擺的，牆上掛的，全放著棺材，店舖內一股淡淡木香沁人心脾，並無古怪之處，與賭坊根本聯繫不起。難道是蔣佳迦騙了她？那不能吧，又或者是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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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一直張望打量，東摸摸西摸摸也不說話，掌櫃臉上笑顏有些掛不住，「這位娘子，妳這是要買棺呢？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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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回頭微笑，說道：「來棺材鋪自然是要買棺的。我想想……」她掰著手指，仔細細數，「我二叔、我二嬸⋯⋯喔我三叔也得來一個，可不能忘了我三嬸。一共要四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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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一聽愣住，頭一次遇到有客倌要一次下訂如此多棺材，一般遇此情況都是家破人亡，可眼前的娘子看著也沒有悽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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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是有什麼問題嗎？四口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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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娘子節哀。您看看，想要的款式，咱們這都有。」掌櫃一一介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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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漫不經心的摸著舖裡的棺材，一邊留心掌櫃的神色，掌櫃果真是相當認真在與她介紹著棺材，口若懸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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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賣得最好的是哪一種？」她一邊問一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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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是烏木，這烏木又稱陰沉木，這木就是埋在地底下上千年都不會腐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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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有瑜的手摸上正中央那口一點浮雕都沒有的棺時，掌櫃的神色微變，很快又歛起，繼續介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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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用手搓了搓，「那這口棺是用什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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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這是最普通的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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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否看看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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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也不等掌櫃回話，她逕自要推開棺蓋，掌櫃臉色大變，情急之下直接抓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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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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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也沒有硬來，不過點到即可，她很快鬆了手，疑惑問：「怎麼這棺材還不給人看了？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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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吁了口氣，「娘子說得什麼話，這棺材裏頭自然大同小異，人躺的進去就行，差別只在於大小與木質差異罷了，這口棺用的是杉木，極為普通，娘子怕是看不上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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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吧，我那四口棺材也不急著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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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只當她是惱了不願做生意了，連忙彎腰賠不是，一路陪笑著送她出店舖，「娘子，下次若還有需要歡迎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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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不積極做生意，看來是真不缺錢。趙有瑜走到門口又停下，若有所思一番後，朝掌櫃似笑非笑，掌櫃被她看得眼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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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還有什麼事，盡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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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吟了一首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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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自然的就接下一句，「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立刻換上了另一副嘴臉，領著她又回店舖內，「娘子，妳早說呀！來者是客，又何必與小的周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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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暗號之後，趙有瑜被他領著走到了方才她摸過的那口杉木大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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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第一次嘛。難免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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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這是經誰介紹來我們棺材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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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人介紹，誰會在棺材鋪吟詩作對，吟的還是李白的《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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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瑜垂下眼，淺笑吐出，「趙朗季趙大人介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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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這下疑心全無，笑彎了眼，「這不巧了嗎？趙大人今天也在，娘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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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棺蓋，赫然露出棺底有一條通達地下不見底的幽深秘境，趙有瑜一步步往下走，當掌櫃把棺蓋又蓋起，所有光線與聲音都墮入黑暗中，她唯有摸索著牆壁小心翼翼前進，越往下走，彷彿聽見了一點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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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嘈雜越來越近，光線也隨之而來，映入在她眼裡的，竟是隱身於地下且人聲鼎沸的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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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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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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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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擲骰子聲混在人群中尤為刺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擠在一張張桌子前吆喝得臉紅脖子粗，場面激動得令人也不禁跟著心跳加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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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酒味、汗味、肉味，混雜在一起難聞至極，屢屢令人反胃，趙有瑜擰眉不適的摀住鼻子，而這群賭客們想來是早已習慣了，神情全然貫注在賭桌上，眼珠子瞪得凸大，口沫橫飛，不斷從錢袋裡掏出銀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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