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拯救未來逝去的妳，我成了記憶信貸的客戶 - 《第6話：假若世界消失，或者『湖』從世界消失》（3）

「……咁秋叔嬲我啲乜？」我只是扯開話題，其實我才不管那隻狗在想什麼。

「唔……」程雨奈恢復平靜，把臉龐湊近秋叔。秋叔明顯很喜愛她，隨即展露招牌的瞇眼笑——可惡！性別歧視！

「不如……」她看著我。

「……咩？」我不解。

「你直接問佢。」

「吓咁即係點——喂喂冷靜冷靜！」

程雨奈將秋叔抱向我的雙腿上，作勢要將牠卸下！

哇哇哇！我和秋叔同樣惶恐！壞掉了！她到底哪裏壞掉了！

我連忙伸手把秋叔托住，抱在懷中——剛好接住！命懸一線！

秋叔神情怨懟，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掙扎。我倒抽一口涼氣，瞄到牠前腳的白色紗布，裏頭滲出血紅。

「秋叔前腳損咗，應該係成日爬鐵絲網，唔小心割到。」程雨奈解釋道。

秋叔的脖子和前後腳的疤痕，像是鞭打或捆綁造成的……誰幹這種喪心病狂的事？誰看到也會揪心吧？

我不自覺伸手，撫摸牠的額頭……

秋叔瞬間「暴走」，以超音速朝我狂咬，嚇得我連忙把手縮到西伯利亞。

程雨奈道：「秋叔，唔好咬斷人隻手呀。」喂！不咬斷就可以接受嗎？！

「良心當狗吠！你隻狗到底邊度嚟㗎！」我喝斥。

想不到程雨奈認真回答：「自來犬。」

「吓？」

「好多年前嘅一晚，屋企人喺家門外發現佢訓咗喺門外，當時全身都係瘡疤，估計係被舊主人虐待造成。當時搵唔返秋叔嘅狗主，我哋幫襯開嘅呢間甜品店老闆畀佢喺舖內暫住，後來默許佢留低。秋叔好抗拒喺室內逗留、鐘意隨街走，所以老闆就放養，喺後巷舖張被俾佢訓，日間佢會周圍走。」

原來如此，難怪兩週前牠在程雨奈家外出現了。

「所以，佢胸前寫住嘅『老味』係……」

程雨奈把馬尾撥到肩後：「『老味』係間甜品店名嘅簡寫，兩隻字下面嘅8位數字，係甜品店嘅外賣電話號碼。」

此時我才注意到，店內招牌也是採用新細明體，跟秋叔布巾上的字體一致！起初我還好奇，為何一隻狗會穿戴寫著粗俗字句的布巾，原來是被利用作流動的廣告版了！太可憐了！

「哎唷——哎唷——哈哈哈哈！」我對秋叔扮著鬼臉，牠只管以300%的程度仇視我。

但是若然秋叔是甜品店老闆放養的，為何牠會與「公司」扯上關係？按芊柔的說法，秋叔是受「公司」指使，故意把我從大學引導至「分行」的……

程雨奈瞧著怒視我的秋叔，輕聲道：「睇嚟秋叔對你有好深嘅成見。」

「佢好明顯誤會我。」

「或者係。」程雨奈道，「起碼你救咗我屋企人。」

「屋……企人？」

「秋叔於我而言，係屋企人一樣。」

「……點解？」

程雨奈把食指擱在嘴上：「唔話你知。」

吖妳，吊我癮？

可她富成熟女性韻味的姿態，塗上唇膏的小唇，竟使我全身微顫……

凡天宇！別像個情竇初開的青頭仔一樣！

雖然你的確是！

「……對唔住。」

「……吓？」我被她突如其來的道歉，嚇得不知所措。

程雨奈把《挪威的森林》平放兩腿上，輕輕敲打書皮。

噠、噠。

「一直以嚟，我好驚俾人騷擾，尤其厭惡……俾人觸碰身體。我……會覺得……好窒息，頭腦會一片空白，然後自我防衛意識就會主導自己。」她咬著下唇。

她先前兩次用刀片架在我脖子，原來是因為討厭被觸碰身體嗎。

到底她是經歷了什麼，才有這種極端反應呢？而她說自己殺過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相信一個人係近乎冇可能嘅事，何況你於我而言係陌生人。過去兩星期，我認定你係惡意騷擾。即使聽完你嘅解釋……老實講，我冇辦法完全相信你。」

「喔。」

「但係，你嗰日救咗我，今日救咗秋叔。我欠你兩句多謝，兩句對唔住。」

「兩句……對唔住？」

「第一，我割傷咗你條頸。第二，我根據系內傳言，斷定你Year 1成績差係因為你不務正業。冇深入認識一個人就妄下判斷，係人格謀殺。」她低下頭。

我掃視她臉龐之際，再次注意到她的膠布。

「唔……我都整到妳塊面。當係打和喇。」

「即使係咁，都只係抵銷到一句對唔住。睇嚟你數學成績一般。」

我攤開兩手：「係喇，你塊面唔需要貼膠布。」

「……嗯？」

「你塊面嘅傷係瘀腫，唔需要貼膠布。」

程雨奈一愣，輕按膠布。

然後，她靦腆地撕下膠布：「係喎……真係吖，咁傻都有。」

瘀腫不用貼膠布，是Common Sense吧！高材生怎會連這點也不知道？

我接連回想起，她撞到玻璃門、把錢包遺落地上的事情。

兩度要脅殺死我的她，竟然有如此冒失的一面。

「但係你都要承諾，以後唔可以再無故觸碰我。」程雨奈按著《挪威的森林》，冷冽地道，「否則我唔擔保會殺死你。」

「你用咩殺我，書籤？」我打趣道。

「我有隨身攜帶電擊棒，可以擊暈你一兩個鐘再慢慢折磨你喔。」

我吞一口口水，果然是謎樣女生。

「係喇同學。」她從腿上的書本，抽出一張對摺的紙，那是「公司」從我筆記本撕走的那頁，寫著「Me Without You」詩作的紙張。

「呢首詩，其實想表達啲咩？」程雨奈問。

我瞧著詩句，沉默好一會兒：「首詩講緊玻利維亞嘅烏尤尼鹽湖，湖面清澈，四周廣闊無垠，形成水天一色，俗稱『天空之鏡』。」

「嗯。」

「首詩將『湖』與『天』擬人化，『湖』本來係一潭死水，但自從邂逅咗『天』，因為擁有對方嘅全部而令生命變得豐盛。直到某日『天』離去，『湖』再無法倒映出日月星辰，變回一潭死水。呢個時候『湖』先至驚覺，自己習慣被『天』賦予絢爛色彩，已經承受唔到自己變回昔日嘅死水。」

「唯有與人建立關係，生命先會美好。」程雨奈道，「首詩嘅中心思想，係咪咁樣？不過我唔同意喎。」

吓？幹嘛呀，為何突然「認真Mode」？是助教的職業病嗎？

「首詩係咪你寫嘅？」她問。

「唔係，係一個人送畀我嘅。」

程雨奈識趣似的，不作追問：「『天』為『湖』帶嚟嘅只有痛苦，痛苦係每段關係嘅本質。可惜當『湖』領悟呢一點嘅時候，一切已經返唔到轉頭。所以，只有雙方從未相遇，先可以避免痛苦，『湖』先可以得到真正嘅幸福。你話係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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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哋啲人類就係咁戇居！依賴咗某個人，一失去咗佢就喊呼喊忽，永遠剩係識得沉溺喺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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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柔的吶喊，在腦海縈繞不散。

痛苦，真的是每段關係的本質？

只有雙方從未相遇，才可避免痛苦？

誰知程雨奈接下來的話，徹底翻動我的情緒。

「假若世界消失，

或者『湖』從世界消失，

你話幾好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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