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先請妳帶我去看看族人。」露斐兒覺得即使在家中,離開身體越久,好似與族人們的距離越是遙遠。
「但只會看到他們難過的樣子,這樣也好嗎?」茵柏轉頭望著年輕的頭目憐憫道。
「可以,畢竟是我自找的。」露斐兒知道現在的情況,她必須硬著頭皮接受。
「妳唯獨運氣不好,從獵人變成獵物。」茵柏說完,再度唸起搗磨藥草時的咒語,她握住露斐兒受傷的雙手,聲音逐漸嘹亮。
露斐兒仔細聽著,那咒語越唸越像是痛苦的哀嚎,好似承受極大的折磨,打從心底悲鳴而出。那淒厲的語調化為恐懼,卻又使她感到暈眩,那感覺就好像生重病時精神渙散,意識隨時會支持不住。
「喝!」茵柏再次大聲吶喊。霎時,露斐兒覺得自己就像被人拿木棍往額頭重擊,難道這就是身體將靈魂帶回去的感覺?
她眼前的景象開始晃動,並且混濁。依稀還能看到,屋內的擺設,接著視線從茵柏背後穿過,往自己的身體靠近。一瞬間,她撲向自己,有點像小時候鬧著妹妹起床,朝她臉上親下去。
最後眼前變成一片平靜的黑暗,就好像閉上眼沒有光線後所見的漆黑。
汗水浸濕了全身衣裳,茵柏喘著大氣,疲憊地鬆開露斐兒的雙手。她擦去下巴與臉頰的汗珠,環顧屋內,已見不著女孩的靈魂。
她點起燭燈,升起圍爐,讓屋子明亮些。接著拿了塊濕布,擦去露斐兒手背的藥粉。見著傷口依然存在,但已不再滲出黑血。
茵柏鬆了口氣,伸手撫摸女孩的額頭說道:「我比較在行讓傷口不會留疤,等妳清醒後,手上的傷應該也癒合了。」
她起身整理好袍子的下襬,正準備前往帕達旺通知女孩的族人。才轉身,耳邊聽見被褥翻動,回頭見年輕的頭目坐起身子。
「妳真讓我驚訝。」巫醫誇讚道。她見女孩深沉地呼口氣,睜開矇矓的眼睛看著自己,那是一對血紅色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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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髮綁成多條細辮的阿碧莉,用帕達旺的圍爐,給老族人們煮鍋熱騰騰的肉湯。丈夫在她身旁,將盛好的碗傳給其他人。可阿碧莉認為,比起餵飽族人,她更想陪在姊姊旁邊,但依現況,她必須暫代頭目的位置,照顧好大家。
頭目遇難,老人們束手無策,他們只能圍著爐旁,低聲地祈禱與唱誦鼓舞的歌謠。這不免讓阿碧莉想到,當人喪失了體力,且智慧與經驗也派不上用場時,是多麼脆弱又令人無奈。露斐兒明白這點,卻從未抱怨,一心一意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卡露坐在屋外的沿廊,她大口吸著長菸斗,目光死盯著自己的木屋。馬奧與拉歐克伴在兩側,自從獵人找來巫醫,聽她說必須與露斐兒單獨留在木屋後,他們就從中午一直待到現在。
當拉歐克背著露斐兒回來時,見著孫女昏迷不醒的樣子,卡露心中有些底,傷害自己寶貝孫女的不是一般野獸,普通大夫對此恐怕是束手無策。
「馬奧,你記得拉蘭古斯嗎?」卡露吐完一縷菸開口道。
「記得,他是我們小時候的大獵人。」馬奧雙手藏在袖子裡說:「妳結婚時為了慶祝去打山豬,最後卻被族人抬回來,撐快一個月才回歸祖靈的懷抱。」
「露斐兒的樣子跟他很像。」卡露說完似乎要嘆氣,卻改成用鼻子呼出。
「那時候大人們不準我進屋裡看他。」馬奧憶道:「直到有天早上,他老婆的哭聲把大家驚醒,我才知道他走了。」
「我去探望他時,聽大夫說他只受了點皮肉傷,但人一直沒醒過來。」卡露眼眶開始濕潤道:「任何人叫他都沒反應,食物和水也餵不進去,整個人日漸消瘦,最後一次看到他時,臉頰都像要陷到骨頭裡……。」
聽卡露的描述,她是多麼不希望孫女變成那樣。拉歐克心裡是百般難過又自責,但老獵人沒辦法指責神靈為何讓自己老去得如此快速,以致於無法保護頭目,或者族裡的年輕人為何不再多點,給他培養出下一名頭目的守護者。這些無從宣洩的情緒,他沒法用叨念或痛罵來發洩,只能試著祈禱找來的巫醫有用。
「瓦伊你們該吃飯了。」阿碧莉捧著小鍋與碗盤走出來喊道。她將碗逐一遞給三名老人,見他們依然愁眉苦臉便安慰道:「放心交給那位巫醫吧,別把自己給累倒。」
即使有許多悲哀的想法,卡露明白自己不動,其他兩人也不會動。於是她率先拿起湯匙對另外兩人說:「你們快吃吧,等小嫩芽醒來,咱們還得照顧她。」
拉歐克至始欽佩卡露的堅強,他大口嚥下肉湯,用碗遮住落淚的臉,打從心底相信露斐兒一定有遺傳到她祖母的優點。
「屋子裏頭發生什麼事?」
拉歐克吞下最後一口湯,聽見阿碧莉說道。他拿下碗,望見點起燭光的木屋,窗內人影閃動,並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響。
卡露一聽,立刻站起來,她完全不顧其他人,一股腦兒朝家奔去。拉歐克與馬奧見著,趕緊丟下手中的碗跟上。
「蓋瓦!」阿碧莉察覺事態不對,回頭呼喊丈夫。卻聽見祖母家那頭,傳來悽厲的慘叫。
要是露斐兒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可能會失控拿那個巫醫洩憤。卡露拔出腰際的獵刀,正要走進屋裡,卻給拉歐克一把按住。
屋內的騷動安靜下來,燭火的光芒也隨之暗淡。拉歐克手中握緊獵刀,示意自己先進去。從跑來木屋的路上,獵人的直覺告訴自己,貿然進入屋子裏會有危險,既然有危險,那麼更不能先讓卡露面對。但裏頭應該只有昏迷的女孩跟中年婦女才是,為何此時心裡卻忐忑難平?
「茵柏大夫?」老獵人在門口粗聲喊道,他聽毫無回應,便走入玄關,從玄關的屏風旁,稍稍探頭觀望。
除了爐子的餘燼還帶些星火紅點外,四周是一片黑暗。拉歐克看此情況,理不出頭緒。這時身後,蓋瓦與其他族人帶著火把與燭燈過來。
「來點光吧。」拉歐克才說完,馬奧已拎著燭燈走到他身旁,兩人一起進入屋內,見同樑高的櫃子像倒木般橫臥於地面,其他桌子與衣架也無倖免,不是翻倒就是損壞,有如野獸闖進來過。
但不管這裡發生過什麼,最重要的還是露斐兒有沒有事。他們沒心思檢查屋裡損壞的情況,跨過散落一地的碎碗盤與鍋子,走到屋子中央。
拉歐克瞧露斐兒依然像睡著一樣,躺在圍爐旁。他伸手摸著頭目的脖子,確定她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可找來的那位巫醫呢?人在哪裡,怎會讓好端端的家變成如此不堪?
「頭目沒事!」拉歐克向外頭喊道。他見卡露衝進來,不顧家裡亂如廢墟,一股勁兒將孫女摟入懷中。
阿碧莉與蓋瓦緊跟在祖母身後,夫妻倆瞪大雙眼環顧四周,他們將圍爐點燃,蓋瓦不解地說:「咿,那個巫醫咧?」
「不見了。」拉歐克與馬奧將地上的家俱推開,整理出一條走道。
「不會趁機打劫後逃走吧?」蓋瓦雖說著,但瞧比人還高的櫃子倒塌,釘死的架子都垮了下來,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女人辦得到這件事:「瓦伊,今晚和頭目睡我家,明早再回來整理。」
「我想說,今晚去帕達旺待著。」露卡撫摸露斐兒的臉頰向蓋瓦說道。雖然都住在這小部落,但族裡十分重視夫妻隱私。此外孩子結婚後,長輩與晚輩的說話方式,會使用平輩的口吻,也會用平輩的方式對待,以作為將對方視為成人尊重。
「太見外咧。」而對從小失去父母的蓋瓦來說,族裡的大夥兒都是自己的家人,何況是妻子的親人。
「蓋瓦,我們把櫃子抬起來。」拉歐克雙手扶住倒下的櫃子一側喚道。
「來囉。」蓋瓦跨過破碎一地的陶罐,抓著櫃子另一側抬起。
「那是什麼?」兩人才把櫃子抬起來,清理碎片的阿碧莉往下一看叫道。
蓋瓦與拉歐克趕緊將櫃子扶正,馬奧提著燈走來,眾人見著巫醫居然壓在櫃子底下,全身傷痕累累。
拉歐克蹲下來,拍著她的肩膀喊道:「茵柏大夫,茵柏大夫?」他壓住巫醫手腕的動脈,險些還有脈搏。卻藉馬奧手中的燭光瞧見,她兩眼窩裡反射出黑色的光澤。
茵柏和頭目一樣失去意識,可全身則像石雕一樣僵硬,睜開的雙眼像拋光的黑曜石,倒映著燭光。見此,老獵人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無助地望向其他人,但他們更不可能給他任何解答。
卡露這時將驚詫的眾人喚醒道:「先離開這裡,其他事明天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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