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24.　失真

24.　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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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少初嘆了口氣，聲息飄盪在曠寂的河堤上，隨風散逸，瀰漫成濃密的哀傷，繚繞不去。

　　徐子善朝她遞了一眼，苦笑了一下。

　　「妳從剛才就一直嘆氣。」

　　她盤著腿坐在草地上，「沒辦法，心情太差了，又不能做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就這麼卡在這裡，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感覺。」她無奈地說：「人都走光了，只剩我們幾個。」

　　徐子善放眼望去，「他應該不是忘記，等下就回來了吧。」

　　孫少初往旁邊瞟了瞟，「不曉得什麼回來……我還跟他說回來之後要跟我們解釋清楚的，竟然給我落跑。」

　　許力霄離開後，他們又走回河堤，本來想跟何祈問個明白。他們是一起掉入水中的，肯定知道出了什麼事。哪知道一回來就沒看到人了，草坡上空空蕩蕩，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在原地乾等，這過程中還出現一種可怕的聯想，以為是不是消失了，就這麼無聲無息不告而別。但回想剛才見到他的印象，何祈身上又沒有改變，還沒開始變成影子，出現跡象的只有他們三個而已，其中許力霄的最嚴重。

　　想到黯然離去的那個人，突然又一陣頭疼，孫少初扶額。

　　「他又是怎樣？之前不是還在生氣，然後又安靜下來了？一下發飆一下平靜的，這是哪招？我被弄得很亂啊！」

　　徐子善默默地說：「他從河裡回來之後就變得那樣，變得不太對勁。」

　　孫少初想到他那些話，「你跟我說的時候，我還沒想那麼多，還以為……唉，沒想到事情這麼嚴重……我看他真的有心理陰影。」

　　「先讓他自己靜一靜吧。」他說：「可能是想起了什麼吧，才會那麼激動，等事情過去了，再去看看他吧。」

　　「只能等何祈回來了，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那些……原本就搞不懂他，現在更怪了。」

　　那邊沒有答話，周圍靜了片刻，徐子善說：「其實他也曾這樣過。」

　　「什麼？」

　　「曾經大發飆過。」他淡淡道：「不過隔個幾天，他就自己好了。我那時也不太了解，可能他就是這樣吧，有特殊的自癒能力。」

　　孫少初喔了一聲。

　　「那你說他這次會不會自己好啊？我看他真的很難過的樣子，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她頓了一下，稍微換了個口氣，「雖然說我也才認識他幾天啦，這樣講有點太誇張，但我覺得，這次事情真的很嚴重。」

　　「……不知道。」他緩緩地說，聲似嘆息，「我不知道這次還會不會一樣。」

　　「嗯。」

　　沉悶地應道，孫少初轉過頭，朝對方望去，目光定住，端詳他臉上。

　　「噢，還有那個，你眼鏡還好嗎？」

　　徐子善抬起眸，雙眼透過鏡片回望她，有隻眼被細密的裂紋遮擋。

　　「還好，勉強還能用。」

　　半邊鏡片摔出了裂痕，幸好另一片沒什麼破損，勉強還能看東西。

　　「你要不要去街上找一間店拿新的來用？」她提議道：「你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偷個幾副出來。隱形眼鏡也行，隨便拿不用錢。」

　　徐子善婉拒，「不用了，我用另一邊看就好。」

　　「又沒關係，不拿白不拿。」

　　「度數也不合啊。」

　　「起碼不是破的吧。」

　　對方頓了頓，考慮一下。

　　「好吧，我等下再去看看。」

　　孫少初轉回前方，眺望河岸對面的城市，密集高樓錯綜交疊，畫出鋸齒的天際線，一整片橫亙眼前。像是許久未見，平凡的鋼筋水泥令人親切不已，甚至還讓人懷念——從森林回來之後，才深覺城市的美好。和平安詳，沒有惶恐，沒有憂懼，沒有藏匿林中的野獸，沒有時時刻刻險處逃生的災難與噩夢。

　　濃密雲層背後天空泛亮，陽光清寂，時間靜好。對岸的高樓大廈沉默矗立，像坐落在河面上，分分秒秒隨著水流逝去，潺潺作響。

　　他們沉浸在難得悠閒的氛圍中，孫少初有點無聊地說：「不覺得這風景很好嗎？」

　　徐子善附和一聲，「蠻漂亮的。」

　　她口氣一轉，「可惜我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唉，壓力好大，好像所有事都突然發生。」她往身上看了一圈，「我們也沒好到哪去啊，覺得都快跟他一樣了。」

　　「速度好像比之前還快了。」徐子善說。

　　「……都這種時候，也是有人不受影響。」她往下看去，「還挺無憂無慮的。」

　　草坡下方，巨大的白色身影赫然入目。剛才在山谷裡飛行的奇異生物終於停在眼前，得以看個仔細。羽毛閃耀著一種銀輝，渾身皎潔，像皚皚雪地上反射的陽光。牠撲打羽翼，石頭撫著一邊翅膀，耳語般的低喃不時傳來。

　　「你翅膀好了，可以飛了，你從書店那裡飛來救我們……」

　　孫少初收回視線，腦袋放空著，沒來由地冒出一句話。

　　「現在想起來，好像一開始也是我們兩個。」

　　徐子善停頓片刻，想了想，聽懂她的意思。

　　「嗯，對呀，是我們兩個先醒來的。」他笑道：「然後一起發現石頭，一起在森林裡找人。」

　　「還有一起去找水晶球。」

　　「我們好像經常行動。」

　　「合作無間。」

　　她微微勾起嘴角。

　　「你知道生命的最後一刻，最重要的不是看什麼，要做什麼，而是跟誰過。」她飛快地瞟了一眼，「還行，不算太差。」

　　徐子善笑得真誠，「妳說跟我嗎？」

　　她撇撇嘴，「還不是因為另外兩個一直搞事。」

　　「我們算是同生共死了嗎？」

　　「差不多吧。」

　　「最後一刻還在一起，也值得了。」

　　「喂喂喂，我有同意要在一起了嗎？」她急著澄清，失笑道：「看不出來你比我還會說。」

　　徐子善揚起一抹笑，沒有回應，兩人靜靜地坐著。一會兒後，他開口。

　　「好點了嗎？」

　　她沉默一聲，抱起腿，下巴抵在膝蓋上，目光垂下。

　　「嗯。」

　　旁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輾過草皮。孫少初趕緊轉過頭。

　　「他回來了。」

　　何祈逐漸朝這裡過來。她急忙跳起來，一看到人靠近就衝著問：「你去哪了？」

　　他抬起眼，看了看其餘兩人。

　　「我去找那個人，問他河裡的事。」

　　她焦急地說：「那怎樣？他說什麼？」

　　「大部分都說了。」

　　他斟酌了一下，腦中思緒盤旋糾纏，剛才好不容易聽懂的事情，現在又有點模糊了。兩人看著他一語不發，不由得臉色嚴肅。

　　「我們不是真的，這裡也不是真的，河裡才是真的，一切都是那條河帶來的，城市的盡頭是一座瀑布。」

　　兩個人頓時呆立。

　　孫少初傻眼。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她驚愕到音調拔高，「我怎麼都沒聽懂，你們到底說了什麼？」

　　他懶懶地說：「他就是這麼說。」

　　「你確定他是這樣說的？」

　　「大概是這樣說的。」

　　「你這樣不是有聽沒有懂嘛！」

　　她哭笑不得，何祈睨她一眼。

　　「妳聽了也不一定懂。」

　　孫少初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們也不一定要知道全部的事情，你就講你知道什麼好了。」

　　「你們在水底下發生了什麼事？」徐子善直接問：「為什麼你們回來後，他就變得這麼激動？」

　　何祈快速整理一下，也沒掩飾，老老實實地說出看到的東西。

　　「我們跑到了潭內商圈，可是跟這裡的不一樣，路上有車，有很多人，很熱鬧，還看到了另一個許力霄。」

　　孫少初瞪大了眼，「真的？」

　　「另一個他是什麼意思？」徐子善問。

　　他臉色沉了下去。

　　「不是很懂，但那個人說，水底下的才是現實，那個人才是真的許力霄，真正的他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回到他高中的時候，上大學以後都不見了。」

　　他一口氣說完，其他人難以置信，愣在原地。

　　「真的假的？」孫少初瞠目結舌，「一個許力霄已經夠麻煩了，還來另外一個！」

　　「那個人有看到你們嗎？」徐子善問。

　　「沒有，那裡的人都看不到我們，我們也沒辦法碰到任何人或東西。」

　　何祈說，停頓幾秒，環顧了他們一圈。

　　「不只是他，我們也是。」他說：「還有另一批人，跟我們一樣的人，只是那時我沒有看到，那裡可能也有另一個你們，都在河水裡面。」

　　兩個人一時無語，說不出話來。

　　「我在想……我可能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說。」徐子善緩緩地說：「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會不會就是跟那群人有關？應該不可能同時存在一模一樣的人，如果我們消失了，另外那群人就會代替我們。他之前說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何祈應了一聲。他自己也有同感，就算他們還是搞不清狀況，有件事卻很明白。

　　他們現在被困在這個地方，遲早都會消失，無聲無息不為人知，到最後只會剩下另一個他們，以及水底下的那個世界。不管什麼是真實，最後會留下來的、持續存在的那一方，才是真的。

　　還有另外一件事。

　　「那個人還說，我們沒辦法回去，回不去一開始過來的地方。」何祈靜靜地說。

　　他們臉上僵住，表情比剛剛更難看。

　　孫少初聲線顫抖，「那、那個出口呢？……那不是回去的方法嗎？我們努力了那麼久……」

　　「出口沒有問題，他沒有說謊，出口能離開這裡，可是不會通往原來的地方，是我們誤會了。」

　　他吐出剩餘一點氣息。

　　「打從來到這裡之後，我們就不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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