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 H. 讀書筆記 (壹) - 我讀《人狗之間》(中)［外加封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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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又瘦又病的黑狗，趴在柱子旁邊，沾滿眼屎的雙眼，無神的看著她，昔日又黑又亮的毛，已經脫落一大半，露出灰白色的皮膚⋯⋯

「哈比，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安安啊！」

女孩哭著對黑狗說。

黑狗尾巴無力的擺了擺，隨即垂了下去。牠是如此的孱弱黯淡，彷彿連太陽也遺忘了牠。可是牠脖子上的鐵鍊，卻迎著正午的陽光，發出冷冷的光芒。

安安，那個喚著黑狗的女孩，口中似乎也存在著苦澀的生鐵味。

她抬頭望著天空，陽光好強。

她額頭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滾落下去，流進她的眼眶，再慢慢沿著臉頰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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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安，妳怎麼啦？怎麼趴在桌上睡著了？」

曉安被這聲音吵醒，從記憶的底層回到現實來。她抬頭看著來人，哥哥曉平一臉關切看著她。

「妳在哭嗎？見妳眼睛紅通通的，作惡夢了？」

曉安低頭看著書桌，桌上一片凌亂，全是相片和相本。「我夢見了哈比。」

曉安喃聲說道。

「哈比？」曉平臉色變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妳還想著牠？」

曉平看了看桌上的相片，低聲說了一句：「翻出舊照片來，又能做什麼呢？」

曉安看看哥哥，再看看桌上自己、哥哥和哈比歡鬧的照片，眼睛又慢慢濕了。曉平也不再說話，嘆了一口氣，拖著腳步離開書房。

曉安回想起三年前和哈比初次見面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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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小學五年級，哥哥讀國二。某天，爸爸下班回家時，懷中抱了一隻小狗，狗頭從爸爸懷中探出，圓圓的眼睛充滿好奇的神情。

來開門的曉安，一見到狗兒，就大聲嚷道：「爸爸好可愛的狗狗！」

「什麼？爸爸可不是狗狗哦！」

爸爸笑著說，把小狗放到地板上。

「去冰箱拿點牛奶給狗狗喝吧，狗狗餓壞了哩。」

「是！遵命！」曉安連忙端了一碗牛奶給小狗喝，小狗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舐著。

曉安摸摸小狗的頭，又驚又喜的問爸爸：「媽媽答應我們養狗了嗎？」

曉安一家四口，除了媽媽反對養狗外，其他三人都是「保犬派」。

「嗯。」爸爸點頭，「前幾天我和媽媽溝通好了，媽媽還是不大願意養狗，不過她願意試試看。只要小狗不亂叫，不隨地大小便，媽媽願意給妳和哥哥一次機會。」

曉安一聽跳了起來，衝到爸爸懷裡，給爸爸一個又香又響的吻：「啵！爸爸真棒！爸爸萬歲！」

爸爸笑得好開心，一旁的狗狗也湊熱鬧的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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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爸爸鄭重把小狗交到曉平和曉安手裡。

「今後你們要負起養狗的責任喔。」爸爸說。

曉平和曉安拼命點頭。

曉平兀自傻笑不止，從他一進門知道家裡來了一隻小狗，到現在吃飽飯了，都還沒停止這種「幸福的傻笑」。

交接儀式完成後，曉平和曉安商量著要給小狗取什麼名字，最後他們選定「哈比」。

「哈比！從今以後，你就叫做哈比了喔！你是我們家的一份子啦！」

曉安對哈比說，哈比搖了搖尾巴。

之後是一段快樂的日子。對讀小學的曉安來說，哈比帶給她的樂趣，比任何玩具都要來得多，而她也是照顧哈比最勤快的人。

每天下午一放學，曉安就直奔家中，牽著哈比到附近公園散步。天氣不好的時候，她陪哈比在客廳裡玩耍。

曉平的功課較多，可是他每天一定會抽出一點兒時間，跟哈比說說話，玩遊戲，或者什麼也不做，就直接躺在地板上，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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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們三個來說，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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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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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安升上六年級後，數學成績沒有以前好了，爸爸開始擔心，是不是哈比佔了她太多時間。

「才不是！我的成績不好，跟哈比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那是因為⋯⋯大家都去老師家補習，我沒去才考不好的！因為在老師家，他們都會做課外練習。」

曉安急忙辯道。

爸爸溫和的說：「那妳需不需要補習？爸爸一向不強迫你們補習，不過如果妳想要補，爸爸也支持妳。」

「我⋯⋯」曉安看著哈比，心中猶豫：如果自己補了習，和哈比相處的時間勢必減少，而最近自己對哈比已經比從前冷淡很多了，這樣下去，哈比會很寂寞的⋯⋯

可是，曉安一想起自己最近江河日下的數學成績，還是下定決心對爸爸說：

「我要補習！」

至於曉平，他已經忘記和狗兒玩耍嬉鬧的滋味了。

曉平現在的目標是考上第一志願，他不想為瑣事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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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三生沒有玩耍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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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比孤獨了。

牠是全家最閒的「人」，也是最無聊的「人」。

每天早上，牠看著家裡的成員打開大門，走到外面去，牠也好想到外頭活動筋骨，跑跑跳跳。可是黑色的大門，無情的在牠鼻頭前面關上，哈比只能用狂吠表示牠的無奈。

晚上，大家回來了，可是沒有人看牠一眼，只有曉安在吃飯時會摸摸牠的頭。

哈比心裡疑惑：小主人為什麼不和我玩了？跟一個不受注意的孩童一樣，哈比採取了「搗蛋」作爲牠的抗議手段。

哈比開始變得愛吠叫，早也叫，晚也叫。

牠想要凸顯牠的存在。

哈比也開始隨地大小便，希望大家藉由牠的「遺留物」注意到牠。

牠的目的果然達到了。

何家四口連同鄰居，都注意且談論起哈比來了⋯⋯

大家都覺得牠好討厭！

「煩死了！」首先提出抱怨的是曉平：「每天叫叫叫！吵得我都不能專心念書了！」

「還說呢！今天早上，隔壁的劉太太、樓上的郭太太都向我提出抗議了，說哈比的叫聲吵得她們沒辦法午睡！我一直擔心，公寓裡面養狗會吵到鄰居，你們看，現在果然發生了！哎！」媽媽無奈說道。

「哈比現在變得好討厭哦，都不在牠的便盆上廁所，到處大小便，我清得快累死了！」連曉安也快受不了啦。

爸爸看看大家，再看看闖禍的哈比，尋思好一會兒之後，說道：「好吧，我來想想辦法。」

爸爸的口中的「辦法」，是幫哈比找一個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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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哈比被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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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的新主人是爸爸的老同學，因為他們家在鄉間，爸爸決定把哈比送給這位老同學。

哈比被那個人帶走時，曉平和曉安都不在家，也避免了一場悲傷的別離。

當兄妹倆放學回來，得知哈比被送走後，曉安哭了，曉平則是一語不發，回到房間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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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安升國一的那個夏天，曉平考上了第一志願。

兄妹倆央求爸爸帶他們去鄉下看看哈比，爸爸答應了，於是他們來到哈比現在的家，見到了哈比。

這是哈比嗎？曉安無法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動物，那瘦弱的狗以無神的眼光回應她。

哈比怎麼變成這副模樣？！曉安激動的問那主人，為什麼要用鐵鍊把哈比拴起來？那人輕描淡寫答道：「不拴起來牠會亂跑嘛！這裡都是田，萬一牠跑丟了怎麼辦？」

「那牠怎麼變得那麼瘦？」曉安又問。

「咦，這妳問我，我也不清楚。這狗吃的東西和我們家裡吃的一樣，只不過是剩下的就是。別人家這樣養都越養越肥，我怎麼知道牠會越養越瘦？」

「你⋯⋯」曉安還要問下去，被爸爸斥喝住了。爸爸連忙對那人說：

「老張，真不好意思，我女兒就是這個衝脾氣，你別跟小孩子計較啊。」

老張好像也有點動氣了：「老何，不是我說你，當初你把狗送到我這兒，就是歸我養了。我不嫌麻煩的養這條狗，到頭來竟然被人懷疑虐待動物，真是不值得！」

「我知道我知道，真是抱歉⋯⋯」爸爸一個勁兒的道歉。

回到家，爸爸並沒有責備曉安，曉安卻流淚了。

她為那個瘦弱的哈比流淚，也為逝去的歡樂哭泣。

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曉安也慢慢將哈比給忘記了。

為什麼今天會突然想起牠呢？

還不是因為中午聽到高潔方談論她家那隻「泡麵王子」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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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是幸福的吧！有高潔方那樣的人在照顧牠。曉安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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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À suiv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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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圖原畫作者是 Adolf Pirsch (1858-1929)。作者去世70年以上，其著作財產權已經消滅，原畫圖檔屬於公有領域 (public domain)，任何人均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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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得】

曉安和哈比這一段，是我親身經歷的轉化，我國小時，家裡來了一隻米克斯幼犬，不是自來犬，是我爸不知從哪裡抱來的，應該有兩個月大，身軀圓滾滾的，黑嘴巴，褐色毛，超級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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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兩個妹妹馬上就被牠收服，我是老大，擁有取名的權利(？？？，我把牠取名為「哈比」，讀作「ㄏㄚ (三聲)～ㄅㄧ (一聲)」，雖然俗，但是好念又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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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比非常非常聰明，那時我們把牠養在側陽台，用一塊木板隔出牠的小窩。奇怪的是，明明把牠抱進側陽台的小窩了，沒多久，牠竟然又出現在我們面前，雖然陽台的門沒關，可是以哈比這麼短的腿，應該越不過那塊木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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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怪的是，每次哈比這樣出現，隨之而來的是⋯⋯吐奶！好像抗議我們把牠關起來，不跟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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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 (這裡的「我們」，是指我和我的妹妹們) 決定找出真相，於是有一次我們把哈比抱進去後，就躲在陽台門後面偷偷觀察，看到哈比的逃脫術：原來，小小的哈比先哼哼叫幾聲，表示牠的寂寞後，就走到木板前面，踮起小短腳，應該是站在卡住木板的磚塊上面，然後猛力一躍，用小肚子跨在木板上面，就這樣翻出木板，接著，屁顛屁顛地朝我們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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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肚子受到擠壓，所以喝過奶的牠，不一會兒就吐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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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捨不得把哈比關在陽台，就把牠的窩設在室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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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比長牙時，牙齦會癢，喜歡東咬西咬，我們也放任牠去。有一次，牠不小心咬到我小妹 (我記得還流了血～)，我小妹哇哇大哭，我趕緊摀住她的嘴，我大妹警告我小妹說：「不能哭！哭了哈比會被送走～」我小妹馬上停止哭聲，我和我大妹趕快拿醫藥箱幫小妹療傷，哈比在一旁，好像很愧疚的模樣⋯⋯還好，傷口不大，後來也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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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妹那時不哭，也改變不了哈比被送走的命運：一年後 (我記得不到一年)，我媽生了一場病，她本來就不喜歡狗 (不喜歡狗還能容忍快一年，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謝我媽～)，生病讓她容忍度變低，加上我也上了國中，功課忽然變多，雖然我沒補習，但上課時段變長，我沒有時間照料哈比，也無法帶牠去外面活動，兩個妹妹也有自己的功課和社團活動要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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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哈比長大了 (米克斯長得很快)，吠叫聲變得宏亮，那時我們家住的是公寓，隔音效果並不好，狗在家裡的腳步聲、吠叫聲，都會吵到鄰居⋯⋯於是我爸作了一個決定：把哈比送到鄉下他朋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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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哈比是我爸帶回家裡來一樣，哈比也是我爸帶離開這個家的，離開當天，我和我妹妹們都有課，無法同行，之後，我們也沒問哈比的新家在哪裡，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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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了這麼久，我知道哈比已經不在了，但牠一直活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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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關於狗的故事，不多，但凡有寫，一定有哈比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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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國二有次作文課，老師出了一個跟動物有關的題目，給我們一節課寫，我邊寫邊哭，邊哭邊寫，哭到後來，老師和同學都安慰我說：寫不完沒關係啦，不會扣分云云⋯⋯她們哪裡知道，我是為了哈比的命運，還有我的愧疚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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