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與怪物之子，夜叉與夜叉之童 - [土銀]怪物與怪物之子，夜叉與夜叉之童25

街道上瀰漫著焚燒木頭的氣味。

又到這時候了，盂蘭盆節。

關於這個節日的一切，她是在衡道館知曉的。

那天新八如往常一樣一早就到萬事屋，卻早早的被銀時趕了回去。

「有事要做的吧，今天。」萬事屋老闆將臉埋在攤開的JUMP底下，手無精打采地揮了揮。「反正這個時期也沒什麼客人。」

「什麼事阿魯？」

在銀時開口前，新八便拉開淺笑，邀她到自家作客。

在那裡，阿妙已經準備好了供品與寬而淺的陶盤，點上迎魂火後，新八一項一項和她說明每樣東西代表的意義。

她看著用小黃瓜做成的精靈馬，心裡有些不踏實。打算告辭的時候，新八抱了一顆西瓜，不好意思的搔著臉。

「我想回萬事屋一趟......阿銀吃了又涼又甜的西瓜心情也會好起來的吧。」

果然不光她，新八也發覺了。

他們結伴而歸，打開門，銀時卻不在萬事屋裡。不過她嗅到才剛聞過的煙的氣味，和新八走出玄關一看，那人果然仰躺在屋頂上，身邊擺著精靈馬和焚燒著麻枝的迎魂火，以及一瓶酒。

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狠狠的發了頓火呢，那個新八。不過是個新八，揍人還挺疼的。」

沒理會眼鏡仔嘟囔著「新八怎麼了新八也是很努力的」，她屏息聽下去。

「以為可以稍微緩解氣氛，但試著做出表情後，他們更生氣了。不明白啊。吶，老師。那個時候......我不該笑，對嗎。」銀髮男子流露些許笑意的嗓音越發低啞，「怎麼好好當個人......我還是不明白啊。」

那人將酒杯注滿，緩緩站起。「還是什麼都做不好。什麼也......」

他傾斜杯盞，以酒液在身前繞了個圈。「不好意思啊，我以為這次挑的酒稍微好些，但到這個時候，還是怎麼喝都難喝得不得了。將就點吧。」

他貓背低首的站了很久，直到酒液幾乎揮發殆盡，才又慢慢坐了下來，用前臂掩住臉。

新八低低說聲「我們進屋去吧」，打開了門。他們不看彼此的面容，只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著銀時走進來。

不需要看。因為她知道那肯定也是一張泛苦的臉，如同她的心情。

隔了兩年，那時品嚐到的心情，隨著氣味再度復甦。所以帶著定春散步的她也不多逛了，隨便繞繞就想趕緊回去。出乎她意料的，銀時看到她只露出一點點訝異，氣色比她印象中的還好看許多，雖然還是沒什麼精神。

「這麼快？」

「因為外面太熱了阿魯。」

是呢。銀髮男子輕輕說著，有氣無力的打理供花，整理到一半被門鈴聲打斷，撇撇嘴前去應門，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封信。這下他完全忘了花的存在，馬上把信拆開仔細詳讀起來，越讀臉色越不善，最後怒氣沖沖的把信紙撕成片狀，還啪啦啪啦打紙洩憤。

雖然不知道信裡寫了什麼，但這大概是來自同門的關懷方式吧。神樂看著信封上的署名扁眼。高杉晉助，她始終無法喜歡這傢伙，她可沒忘就是這混蛋趁她和神威打架時在捲捲頭身上戳了好幾個透氣孔。就算現在看起來一臉情深義重她也不會受騙的，更何況那個傢伙還和萬事屋叫板。

「就由我來吧。那傢伙啊......還是留在這裡過家家更適合他。」

那一晚，趁著銀時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桂小太郎和高杉晉助商談起今後的事。最後，高杉說了一句話，就把所有事都拍板定案了。

「......為什麼，高杉先生總說阿銀過家家呢？阿銀他......」新八鼓足了勇氣，終於把埋在腹內的疑問掏出。但高杉沒把話聽完就接口。

「他在做的半吊子事姑且不論，」男子傾過頭來，黑髮滑落頰側，露出兩隻完好的眼睛。面容精緻，甚至稱得上俊美無儔，卻也罩著讓人膽寒的森冷。「傷疤沒好就忘了疼了，這傢伙。」

「什麼意思？」新八滿頭霧水。

但對方已回過頭，逕自抽著菸管。

桂小太郎嘆口氣，代為解釋：「過家家這個遊戲，雖然過程中像是認認真真組成一個家庭，但那充其量只是個模仿......你是這個意思吧，高杉？」

高杉晉助沒正面回答，低笑著。「嘛......小鬼總會長大，遊戲終有結束的時候。」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現在看起來玩得再好，他們還是別人家的孩子，終會回到各自的屋簷下，對他們兩個沒有信心。

氣死人了、少看不起人啊混帳。她在新八臉上讀到同一句話，一同對男子怒目而視，可惜對方心情甚好的低頭望一眼睡到流出口水的坂田銀時，發出愉快的哼笑。

想起來就令人窩火。神樂決定要討厭那傢伙到底，在她磨牙的時候，新八走了進來。

「怎了新八，不是說你今天可以不用來的嗎。」銀時吊起一邊眉毛，

「我可是社長耶，怎麼可以不進辦公事坐鎮呢──開玩笑的。這個提早燒好了，剛剛收到通知，我就迫不及待去領了。」他邊說，邊小心放下手中的箱子。

「這什麼？」

其他兩人將頭湊去，新八笑得燦爛，由箱中拿出一個塑像。

「這、不是已經壞了嗎......」銀時詫異的看著描繪成他的土偶。先前屠龍時被供奉在祠堂裡，應該已被攔腰打碎了。

「意外吧！」神樂也開心了起來，輕手輕腳拿出另外兩具。「我以為還要等一段時間阿魯......還有喔！」

「欸？欸欸欸？為什麼？」銀時完全傻了，因為另外兩個，一看就知道是新八和神樂。

「你那一個啊，我們怎麼想，都覺得丟掉不行，放著讓它壞一半也不吉利，所以拿去窯屋那裡拜託師傅修復，才發現他們剛好有開雕塑體驗，滿便宜的，成品也能帶回來，所以我們就各自做了一個。」

難怪，另外兩個風格大變，看起來一整個邪神像。他絕不會把這玩意兒放進臥室裡，就算放在客廳也絕對讓這些小怪物面壁，否則半夜看到一定嚇死。銀時腹誹著，用最後一絲溫柔把感想吞下去。但三個一列齊齊擺開，他還是忍不住叫起來。

「喂！絕對哪裡不對吧！我的腳是不是變短啦！把小栗旬的大長腿還給我！」

「因為被打碎了嘛，能修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看起來不錯啊，小腿旬。」

哪裡不錯？哪裡？放在中間矮人一頭，妥妥的變成一個凹字型。「你們是不是把自己的腿做太長了啊？」

「沒有啊。」

「沒有阿魯。」

銀時還想爭辯，門鈴又響了，於是新八笑著去應門。隔了一小會，他的聲音的傳來，「神樂。」

「找我阿魯？」

因為好奇，銀時也跟在後頭，慢悠悠走到玄關，看是哪個毛頭小鬼找他家孩子。

「噯、阿銀也在？不過這回很可惜，只有新八和神樂喔。」難得登門，站在外頭的晴太搖著手指，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來、請帖！」

「這是什麼阿魯？」

「因為我同學啦，他們聽說我認識萬事屋的社長和副社長，超級羨慕的，所以我想瞞著他們邀請你們參加茶會，算驚喜吧。」

「咦？什麼？怎麼回事？」

「我們最近在學基礎劍道，劍術交流會那天他們有去參觀，覺得你們超——強，私底下叫你們鬼神來著，但我說夜叉這個稱呼已經屬於某人了，」晴太帶著笑意偷瞥白捲毛一眼，「所以現在他們喊你們為羅剎喔。」

銀時臉掛三條黑線。「這個形容可不怎麼好聽哦。」

晴太大笑。「會嗎？我覺得很帥啊。」

揮別了晴太，三人緩緩走進屋裡，新八思索了一下。「羅剎啊......常跟夜叉並稱不是嗎？」

「是啦，但是啊......」雖然跟自己的渾名一樣都是鬼神，但因為多了吃人的屬性，已經演變為惡人的代名詞了，而且在傳說中，夜叉和羅剎這兩個種族可是爭鋒相對啊。銀時還在想著要怎麼解釋，卻不經意見到兩個小鬼露出大大的興奮笑容。

「啥？喂喂？一臉驕傲的樣子啊、欸？帥？難不成覺得帥嗎你們？」

「很帥啊。」新八硬把笑容憋住，但還是漏出一點志得意滿。

銀時愣半晌，大笑起來。

「怎樣啊，覺得帥不行嗎！反正我們就是會為了這種事情高興的小鬼啦。」新八面紅耳赤。

「不、不是......哈哈，」銀時抹抹眼角，「曾經也覺得自己稱號帥過啊，我。」

「現在就不帥了嗎啊嚕？高興吧，跟我們是對應的喔！」

「是你們跟我對應吧。」銀時止不住笑意。

興奮起來的小鬼們嘰嘰咕咕，討論著能不能在羅剎前後冠上什麼詞好聽起來更帥一點。銀時覺得自家小朋友可愛的莫名奇妙，連點迎魂火都忍不住笑意。

猛然間他想起了什麼，取了張紙，開始畫起圖來。青少年以為他在幫著排字，於是圍上前看。

「這是什麼塗鴉阿魯。」發現不是，神樂有點失望。

「設計草圖......我想很久了，但怎麼想都覺得哪裡不太合適，剛剛才靈光一閃。臥室，裝個可拆式的活動拉門如何？」

神樂抽長不少，睡回櫥櫃得縮手縮腳，所以才罷佔了內室，他則換睡客廳，所以土方當初幫他建購新家具時買了與原本樣式非常接近的沙發床。但他重傷之後被逼一天到晚臥著，客廳要待客不能總睡那裡，於是移回臥房，與神樂的被鋪隔了一紙屏風。

女孩子家長大了啊，這樣可不怎麼合適。但真要砌一堵牆隔起來空間不夠，也不方便，那就做個拉門吧，新八偶爾留宿時可以拆掉，保留空間的彈性。然後呢，屋內有些之前被打壞的地方總漏水，一直用臉盆接也不是辦法，乾脆一起修一修，浴廁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也順便弄一弄。

他解釋著，發覺孩子們都沒說話。

「覺得不好？那有什麼提議就......」他抬眼，兩個青少年眼裡散著光，像他在沒有光害的荒郊野外露宿時看過的浩瀚星辰。

「怎麼了？」

「沒，有個地方我也想修一下......」新八撿起一支鉛筆，蹲在銀時旁邊。神樂也同樣。「歡迎回來。」

銀時頓了一下，回應卻沒有遲疑。「你們也是啊。」

於是接下來幾天，萬事屋把所有工作都推掉，專心地修復他們的家。要點送魂火那日天候不好，早工作得渾身痠痛的三人不約而同扔下手裡的工作，就著昏暗天色，在下午時光懶洋洋的小憩一番。外頭雨雲聚攏，不只陽光，一瞬間，吃掉了所有光線。他們同時闔起眼簾。

「酒，很不錯呢。」

「那就好。」

半夢半醒間，神樂似乎聽到誰在說話，但她睏得張不開眼睛。

「一直很想聽聽那天你欲語還休的後續哦。說完小太郎和晉助，為什麼不往下說了呢？那大概是我最在意的部分呢。總是不肯好好說自己的事啊，銀時。」

「......不是那樣啦。那時，我啊......」

他想了很久，如果那名童子是松陽的話，他該和對方說些什麼。

其實想說的很多，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提起。

無論是抱怨還是告解，那些似乎都不合時宜。

有誰說過，弟子的使命是成長到能夠背負師父為止。但他和松陽大概不僅於此。

松陽並不希望自己被背負。懷想以往，除了劍術，他不像話的師父將一堆技藝不管頂不頂用一字排開，磨著他各學了一些，卻沒期待他成為什麼大師，或許，只是想讓他能選的路寬廣一點，無論到哪裡都有一技傍身。只是希望著，藉由自己的死交託一個安全的世界之後，弟子能夠以人類的姿態順心順水的過完這輩子。

就像全天下的父親那樣。

可惜他領悟這些實在領悟得太晚。

終於終於，各自由遠方渡來，跨越怎麼數算也算不清的事件與時間，已長大成人的他，該對這樣的松陽，對等同父親的師父，抬頭挺胸的說什麼呢。

大概也只能像其他不成材的孩子那樣，說，不要擔心，他現在過得很好。

對久經離別的家人，能說的大概也只有這個吧。

但是他懷中僅存的，有關於現在，與所能想像的未來......

全都是那個遠在天邊的江戶組成的。

那時站在荒郊野地的他，拋下了能夠述說的一切。捨棄所有包袱、手中空無一物的他，沒有任何保證足以脫口。

沒想到最後一刻，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他成為了誰。

成為了萬事屋，成為了一個有住所有伙伴，有著平凡人生的人類。

「那時我想說的已經盡訴了。托這些傢伙的福。」

「提到他們，你看起來很開心呢。」

「才不——呢。」

「明明就有。至少他們是比你更加讓人省心的孩子吧？」

「才怪，也是很麻煩啦。真是的。他們是常人，相處時總不知道該把手啊腳啊擺哪裡......到現在還常常不知道該怎麼做啊。」

「哈哈，我啊，剛跟你相遇的時候陷入比這更狂暴的風陣中哦。這個感情叫什麼、那個感情又該稱之為什麼，這些和那些衝動是正常的嗎？人類被折磨的時候總會少了某些東西，手啊腳啊那些是能看到的，看不到的部分又如何呢......在我不斷修正世界的時候，常會覺得你太淡定了吶，能夠像個普通孩子哭哭鬧鬧也很可愛不是嗎。」

「哭哭鬧鬧才不可愛，我說真的。」

「人性很可愛的。那時我在想，你缺少的部分是什麼呢，我缺少的部分是什麼呢，小太郎和晉助他們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又有哪裡呢......我們跟普通人決定性的不同是哪裡呢。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因為......銀時，你來了。所以我現在能以人類的身分立足於此。」

「......我也一樣。」

近乎十年，他一直佇立在那個崖邊，毫無進步。

以為自己會永遠站在那裡，也打算永遠站在那裡，但兩個孩子來了，推動了時間。

因為他們來了，所以逼不得已好好吃飯。

所以添了鬆軟舒適的床褥眠被，注意到了天候節氣，做了許多像是正統江戶人的風雅之事，購入許多奢侈的東西。

因為他們踏進來了。

所以他也不小心活得像個人了。

「是呢。銀時......」

「謝謝你。」

同時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他們愣了片刻，也同時發出笑聲。

「真是的。」男子咯咯笑著。「若不是碰上我，你肯定可以步上更為平順的人生吧。」

「不是。我......」

「不是，那傢伙，他啊......」

銀時與他曾經聽過的答覆重疊起來。那是來自黑髮男子堅定的聲音。

「是憑藉著自己的意願走到這裡。我啊，大概......活的比您想得還自由。」

「說的也是啊。」他最終放心的笑了。

雨雲隨風而去，室內又充滿了陽光的暖意。

他們一同張開眼睛。

新八和神樂馬上支起身體，「剛剛......」

「嗯？什麼？」銀時淡淡的笑著，音色裡浸潤了雲消雨散的澤輝，以及些許酒意泡成的慵懶。

桌子上作為供品的酒被喝空一半，旁邊擺了兩個酒盞。

他們一同滿足地瞇起眼睛，嘴角稍上圓弧。「沒什麼。」

TBC

終於接回第一章了，這裡是起點之三。

怪物與怪物之子的對談。

其實真不用寫......原作那寥寥幾句已包含一切。再多寫什麼大概也只是畫蛇添足。

但好想讓他們有更多時間可以相處QQ真的...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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