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 H. 短篇集 - 鞦韆 ①

我還記得，在我們那段年幼，不解事的日子裡，總以為地球是繞著我們旋轉的。

對任何事情，我們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我們那時的確是如此自信，如此自滿，一群意興風發的中學生。

沒錯，自信是必要的，然而，過分的自信，常常傷害了他人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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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初二，剛從南部一所私立中學轉學至這個北部頗負盛名的國中來。

上課第一天，我帶著三分土氣，七分忐忑，走上講台，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方雁予，是從〇〇中學轉來的。本來我家在嘉義，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所以全家都搬來台北。

我對這裡的一切都不熟悉，希望大家多多幫忙。

哦，我的興趣是閱讀、寫作和聽音樂，我家有很多古典音樂ＣＤ，歡迎大家來我家聽。

嗯，我的介紹就到這兒，謝謝大家。」

台下響起一片掌聲，我回座位上坐好。

導師說：「方同學剛來這兒，有什麼不懂的事，都可以問班上同學。李艾，你是班長，要多照顧新同學一點兒。」

「是！遵命！」一個活潑的聲音響起，全班都笑了起來，連導師也不禁微笑了。

我看看那位說話的同學，一臉頑皮，此時她也正在看我。她對我眨眨眼睛，我們相視一笑，我想，我會很快適應這裡的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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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們開始上課吧！」導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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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黑板還留著上節課數學老師寫下的式子，導師正要拿起板擦擦掉時，忽然有同學一個箭步上台，拿起板擦，賣力擦起黑板來。

我正覺得那位同學好勤快時，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哼！『叉叉哥』又在拍馬屁了。」

「你管人家，他沒拍你，你不舒服是嗎？」「得了吧！每天看到他，我就渾身不舒服⋯⋯」聽得我好奇心大發。

等到他下講台，我忍不住多瞧了這個同學一眼。

他，說高不高、說矮不矮、不黑不白、不胖不瘦、長得不帥也不醜，呃，不要怪我如此形容，實在是他長得如此「中庸」，教人不知如何描述起。

然而，他臉上那股熱切的神情，讓人忘不了。

這種熱切，如果是別人所說的「拍馬屁」，那我覺得這位同學確實不討人喜歡。

「服務股長，辛苦你了。」「沒什麼啦，這是我應該做的。」那個同學說。

「噁心。」不遠處，有個細微的聲音響起，我轉頭一看，只見發話者一臉不屑，而週遭同學也頗有同感的樣子。

那個說話的人正是班長，李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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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艾很快就和我成了好朋友，無論到哪兒，我們都形影不離。她的性子爽朗，人緣又好，因為有她，我在很短的時間就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了。

我覺得班上同學都滿隨和的，使我本來懸著「好學校的學生可能會很冷漠」的心放了下來，我成為這個班上的一份子。

只是，有些事我還是不明白。

就拿「叉叉哥」這事來說吧！我上了一個禮拜的課之後，才知道那個同學姓丁，叫丁以凡，班上同學都叫他綽號而不名。

我問李艾這稱呼的由來，她只撇撇嘴，道：「名副其實。」至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瞧她臉色不對，我也沒敢問下去。

奇怪的是，大家好像都很討厭這位「叉叉哥」，儘管他是沒有同學想做的服務股長，每天包攬一堆服務和清潔的工作，但是，以我的觀察，根本沒人感激他。

這，可真有點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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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段考過後，李艾就忙著校內自然科學研究展的籌備工作，我們一起回家的次數也因此減少了。

這天，李艾又對我說：「雁予，你先回家吧，我們還要到生物老師家討論事情，可能會弄到很晚。」

「哦。」我低聲應著，感到一陣寂寞。

「你可以和小梅她們一道走啊，反正順路嘛！喂，毛毛，我們幾點要去？」

我悄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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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的校園好安靜，好⋯⋯寂寥，我走在操場上，忽然覺得這裡的風好大、好冷⋯⋯

我在這裡，仍然是個陌生人。

深秋的夜晚來得早，只一會兒，天空紅得燦爛的彩霞，便成了深深淺淺的紫色。

我坐在籃球場上，感到涼意陣陣，這才發覺，我的外套放在教室裡忘了帶出來。

還沒走到教室，我就看見裡頭有著微弱的燈光。

我心裡疑惑，這麼晚了，還有誰會待在教室裡面呢？

像是回答我問題似的，裡頭的人走了出來，還拎了一大桶髒水，原來是叉叉哥！

看到我突然出現，他好像嚇了一跳：「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回來拿外套。」

我走到門口一瞧，發現地板濕濕的，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麼濕，我怎麼進去？

叉叉哥慌忙解釋：「我剛剛在拖地板，你⋯⋯你等一下，我去換水，再拖一次就好了。」

「拜託快一點。」我在他背後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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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光潔的地板，原本抱怨他多事的心情逐漸淡去。他真不愧是我們班的服務，老師不必多加要求，我們班每週都能獲得整潔獎章，這都要歸功於他的任勞任怨。

他總算回到教室，拿起拖把準備要拖最後一次。我過意不去，小聲問他：「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不用。對不起喔，我再一會兒就好了。」

「嗯。」

其實我大可離去，只要叫他把外套遞給我就行了，只是，見他如此忙碌，我實在不好意思先行離去。

而且，我對眼前這個人的一切還滿好奇的。

「喂，叉叉⋯⋯呃⋯⋯丁以凡，下禮拜我們班辦的露營你去不去？聽李艾說，導師和師丈都會去喔，我想應該會很好玩。」

過了好一會兒，我沒話找話說。

他停下手邊的工作，垂著頭，雙手緊握，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想不行⋯⋯我那天⋯⋯那天有別的事。方雁予，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故意⋯⋯故意不參加班上的活動，真的不⋯⋯」

「好啦好啦，我又沒怪你，你那麼緊張幹嘛？」我打斷他的話，有點受不了他那種「低聲下氣」的樣子。

「我⋯⋯」他還想要解釋，我大聲說道：「快一點拖完好不好？天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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