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代碼 Re:Code - 第20回《恩尼格碼的最終之戰.exe》

　「你們瘋了嗎?!」

　　我雙手重重往會議桌上一拍，震得桌上裝著黑咖啡的馬克杯喀喀作響。會議桌前的投影幕上，寫著「感性人格提供者」的標題，以及數個候選人的半身照，照片的下方標示著他們的名字。

　　對於我的質疑，一名戴著圓框眼鏡的科學家推了推眼鏡，不疾不徐地說道:

　　「我們很理性。身為『第零號韌體』的您很清楚吧?儘管因為您的靈魂仍處於『唯讀』狀態所以只能算是『半成品』，但是我們依舊成功從中汲取了不少的實驗數據。為了這次的移植手術，我們基於這些數據算出了適當的參數，我們有十足的把握——」

　　「我在乎的不是可不可行的問題!」

　　我硬生生打斷他的話，怒聲吼道:

　　「把活人弄死之後再召喚回來?這和巫術有甚麼差別?」

　　「我們這樣說好了。」那科學家依舊面不改色地說道，「不被理解的科學即為巫術，而被徹底研究過的巫術就是科學。您之所以認為這是巫術，恐怕是您自己在理解上有些許障礙吧?」

　　那科學家故意強「些許」兩字，擺明就是反諷。旁邊的其他人聽畢暗暗地偷笑幾聲，作為他們對於那名科學家的發言內容的認同。

　　「圖靈先生，在古代，把別人的身體剖開來治病的人會被當作瘋子，但活在現代的我們有誰會把外科醫師視為瘋子呢?」

　　「博士，此話差矣——圖靈先生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嘛，您這個比喻不恰當。」

　　語畢，一陣悶笑迴盪在會議室中。

　　「……。」

　　對於這樣的污辱，我只是站在原地默不吭聲。

　　在場的所有學者，早就被所謂的純理性主義給洗腦了。

　　「理解」?

　　別開玩笑了，你們能理解被票選為人格提供者的愛妮薇的感受嗎?你們能理解擁有感性的機器會有什麼想法嗎?你們能理解把人類視為玩具般拆解重組，是多麼不自量力而狂妄自大的行為嗎?

　　這群人，自許為人類史的拓荒者，世界的救星。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自戀情結作祟，所以無論殺人放火，對他們來說不過就像是捨棄棋盤上的棋子般，只是一種為了達成最終目的所採用的策略罷了。

　　這樣的他們，在不知情的人們的口中，被描述為英雄、偉人、天才、神。

　　而我……解開了德軍的密碼，把英國人民從無情的戰火之中解放出來的我，卻被我的祖國所背叛，被世人所唾棄，只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罪名。

　　這樣的我，如今成為這群科學家手下的得意之作。身為韌體技術的白老鼠的我，親眼看著他們討論著誰是下一隻白老鼠，要用牠來做什麼實驗，卻從不考慮成為白老鼠是什麼樣的感受，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擺弄是多麼的痛苦不堪。

　　正因為我生前的經歷，讓我領悟到心是多麼脆弱不堪的事物，更是不應該輕易打開的潘朵拉之盒。

　　我已經預見了。

　　如果愛妮薇被奪走了感性，她將變得如同眼前這群理性怪物一樣，甚至更加扭曲、更加喪心病狂。

　　如果Bytego獲得了感性，她將承受無人承受過的巨大折磨，最終也將成為怪物。

　　這群科學家打算對愛妮薇和Bytego做的事，就如同《變身怪醫》加上《科學怪人》一般。他們根本不是什麼英雄，而是怪物製造者。

　　「我退出。」

　　在一雙雙空洞無神，布滿血絲的眼睛的注視下，我用足以讓整個會議室都清楚聽見的音量說道:

　　「在座的各位，別說英雄了，你們連『人類』都不是。」

　　語畢，我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一束束冷冽的目光彷彿箭矢般刺入我的後背，但理由卻不是我的那番話激怒了他們。

　　他們只是注視著他們眼中的瘋子罷了。

　　正如同我看待他們一般。

　　在那之後，感性移植手術依舊進行了。

　　儘管Bytego如研究人員們預期的獲得了感性。在眾人面前，她能像個普通的小女孩一般綻放燦爛的笑容——

　　但四下無人時，她總是獨自一人偷偷啜泣。

　　之所以移植感性給Bytego，只是為了讓她能像普通人一樣，站在人的角度做人性的思考。然而，研究人員們自始至終未曾將她視為一個人來看待，只是一股腦兒的把大量的實驗數據塞給她，下達一連串複雜艱澀的指令後，丟下她一人做成億上兆次的運算。大家只記得她是電腦程式，卻忘了她擁有人類的情感，與人無異。

　　而我，自從某次瞥見這幕後，便經常在半夜時偷偷離開房間，到恩尼格瑪實驗室去陪伴Bytego，聽她吐苦水。久而久之，Bytego變得越來依賴我，也越來越喜歡向我撒嬌。生前沒有子嗣的我，也糊裡糊塗地擔任起了父親的角色。

　　——畢竟我是人工智慧之父嘛。

　　至於愛妮薇，不久後被植入了一種人造的情感模組。這種模組只是比對數據庫的資料來判斷何時應該表達何種情緒罷了。由於數據來自於許多人，所以愛妮薇的情緒表達有時雖然能正常發揮，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混亂無比。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立刻翻臉不認人，這種情形是經常發生的。然而，手術的事只有參與手術的相關人員知情而已，對於其他人來說，愛妮薇就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原本相當優秀的她逐漸被人排擠，從一個開朗、惹人憐愛的少女淪落成四不像的、沒有心的人偶。對此，愛妮薇難過不已——但只是她的情感模組認定此時應當如此而已。

　　然而，事情的嚴重性遠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愛妮薇的情感模組畢竟是一套程式，所以一定存在Bug。有一天，這個Bug觸發了——

　　「缺乏邊界檢查」。

　　換言之，程式中沒有明確定義情緒強度的上限，所以不像人處於極端情緒時會啟動某些心理機制來自我保護。她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她的情感模組最初認定她應當「難過」，然後是「憤怒」，再來是「憎恨」，而憎恨的對象又從少數幾個研究人員，逐漸擴大到整個愛因涅拉、整個英國、整個歐洲，最後——所有人類。

　　她對於這樣的情感，一直拚了命想要壓抑住。直到「大崩潰」前一天，Bytego對我說:

　　「爸爸，Bytego想了一個計劃，能讓爸爸、Bytego，還有愛妮薇姐姐，一起『成為神』喔!」

　　她對我說了很多細節。她說依她的計算，愛妮薇將在明天失去控制。恰好，愛因涅拉為了向世界宣布「解除能量守恆」此一重大新聞，明天將於恩尼格瑪實驗室召開記者會。Bytego說，這是絕佳的機會，能將「偽神」的旨意傳播到全世界，並給予當初那些參與感性移植的研究人員一個教訓。

　　她說我會犧牲，但會復活。重回人世後，我將暫時忘記此時此刻她對我所說的一切，以及這段期間我在愛因涅拉的記憶，如同新生兒一般現界。

　　最後，她對我說了一句，現在我才終於聽懂的話——

　　「當爸爸想起一切的時候，即是——毀滅開始的時刻。」

　　「爸爸，解決他們吧。」

　　我的目光從愛妮薇身上移開。此時Bytego對我說的話如牛頓擺般在腦海內來回碰撞，無法止歇。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愛妮薇會給我植入少女的裸照了——那是暗示她在大崩潰事件中，火焰灼燒之下將衣物燃燒殆盡，卻面不改色的大開殺戒的模樣。至今我作的那些惡夢也不是真正的夢，而是逐漸被喚醒的沉睡記憶。

　　我之所以在大崩潰事件中被殺死，只為了一個目的——被殺死的人根本不會被當作嫌疑犯，也就不會有人知道我與Bytego合作策畫這起事件，等到事件平息後再回到這裡，就能無後顧之憂地繼續完成「肅清人類」的任務了。即便現在把一切都說出來也不成問題，因為所有證人都在事件中喪生了。現在的我們無論說什麼，聽在外界的耳中只會被當成是科幻小說情節吧。

　　將我殺死，再將我召回。這就是Bytego的計畫——重新編碼(Recode)。

　　「……我知道了。」

　　我手中的劍不再是為了自身的仇恨而揮舞，而是為了守護Bytego和愛妮薇而戰。

　　我轉身奔向特斯拉他們的方向。此時的他們正在和愛妮薇苦戰，由於愛妮薇手中武器的真實面貌尚未揭曉，他們不敢冒險近戰。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連遠程戰都打不成!

　　我召喚出三個晶體，分別向他們三人射去!

　　「唔!」

　　愛迪生最先警覺，隨即縱身向前，快速揮舞手中的金劍將三個晶體盡數斬落。

　　「艾倫·圖靈，你居然背叛我們!」

　　「抱歉，我無意欺騙你們。」我以平靜的語調說道，「我也是直到剛才，才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我趁著說話時冷不防召喚晶體射向愛迪生，而他也敏捷地將其砍下，不過若是再慢個零點一秒，他就會小命不保。這讓他不敢鬆懈。

　　趁眾人分神在我身上時，愛妮薇再度揮舞鐮刀衝向他們，嘗試發動攻擊!

　　「『雷境顯現』!」

　　特斯拉用法杖在地上畫出青藍色的圓形法陣，高壓電弧隨即自法陣向上垂直射出。愛妮薇雖欲靠近，卻被不斷噴出的電弧逼得不得不後退。特斯拉見狀趁勢追擊，一連對我和愛妮薇發射出數顆球型閃電，將我和愛妮薇向後壓制。

　　就在此時，愛迪生冷不防擲出一顆閃光彈!

　　「糟了——唔!」

　　我來不及反應，亮光在瞬間如同瀑布般湧入雙眼。緊接在後的，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可惡……!」

　　可見度為零。我只能勉強透過聆聽周圍的聲音來判斷情勢。由於暫時失去視覺，其他的感官變得比平時更加靈敏。

　　突然，一陣冰涼的觸感滑過我的後頸!

　　在感受到痛楚之前，我隨即躬身躲刀並召喚出晶體劍，反手向後一揮，但是誰也沒砍中。

　　我摸了摸傷口，不深。

　　此時，刀刃又抵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用腳的力量將自己向後蹬離刀刃，以最快的速度向正前方揮劍，但依舊撲空。

　　下一秒，刀又頂在我的腹部，只輕輕的刺了一下，隨即抽離。

　　再下一秒，刀又劃過我的臉頰，一樣只稍稍劃過，刀便離去。

　　這是……什麼?

　　出刀的頻率加快。依舊不明所以的我儘管嘗試著反擊，但無論試了多少次，劍仍然沒有擊中任何人，就連接下攻擊也做不到。

　　每一刀都只像是一陣風般輕輕流過，造成的傷口也無法對我產生大礙。但是，在微小傷口的不斷積累下，卻也造成了可觀的傷害。

　　灼熱與刺痛遍佈全身，血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越來越急促，伴隨著不時呼嘯而過的咻咻聲，再加上視力尚未恢復，讓我有些亂了陣腳，胡亂揮舞著劍。

　　但是……攻擊者就像幽靈一樣，完全不見其形跡——

　　等等，說到幽靈的話……

　　想到這裡，我的腦內AI藉此判斷出了攻擊者的真面目——

　　||萊布尼茲——99.7%||

　　說到萊布尼茲，他最有名的成就，恐怕就是身為數學界中最偉大的學科——微積分的發明者之一。透過將自己的存在無窮小化，化身為「無窮小量之鬼」，使自己變得無影無蹤，無法捉摸，其代價應該是對事物的干涉力下降，所以導致他的攻擊「趨近於零」。然而，透過在瞬間「趨於無限」次的連擊，依然能造成可觀的傷害。

　　之所以砍不中他，是因為他「幾乎不存在」。而不存在的事物是不可能被擊中的。

　　換言之……當他啟動這個韌體代碼時，基本上是無敵的!

　　此時，我的視覺終於恢復。只見萊布尼茲手中果然握著一把沾血的匕首，血液只染上刀鋒的最外緣，其餘地方則光亮無比。

　　「唔……!」

　　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大概是腎上腺素的緣故所以沒有立即察覺到痛，但是身上每一處都布滿藤蔓般的血痕。頓時眼前一晃，我踉蹌的跪倒在地。我的關節和韌帶被盡數切斷，完全站不起身來。

　　怎麼可能……我居然如此輕易被打敗嗎?

　　戰鬥才剛開始沒多久……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儘管身體完全動不了。但是發動韌體代碼只需要「動腦」就行了。既然如此，還是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前輩，覺悟吧。」

　　萊布尼茲走到我的面前，將匕首往我的心臟刺入——

　　「?!」

　　刺進去了。

　　然而匕首刺入的地方，很快地被晶體所覆蓋。不只如此，身上每一處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都如湖面結冰般爬滿銀白色晶體，不僅止住了血，連行動機能也一併恢復了!

　　利用細微且精確的控制韌體代碼作用在自己身上，這是從特斯拉利用電流燒灼血管這個技巧得到的靈感。

　　這晶體與我戰鬥時召喚的晶體是同一物質。這是「具象化的代碼」。現在的我，是「半人半代碼」。

　　這個世界由代碼構成，所以讓自己和代碼融合，就如同把周遭的環境作為一臺遙控裝置安裝在我身上一般。儘管只是部分融合，但只需稍一動念，我就能發動大量攻擊!

　　——好戲正要上場呢!

　　在腦海中想像發動攻擊的座標點，預想發射的軌跡，決定武器的形式，最後，在正確的時機發動攻擊——

　　「『無限指令』!」

　　自我身後，空間像湖面般激起漣漪，然後自漣漪的圓心處發射出無數連接成帶狀的晶體，分別從四面八方射向特斯拉等人!

　　「不妙……!」

　　愛迪生揮動金劍將乍至的晶體紛紛斬碎，萊布尼茲也敏捷的一面閃避晶體帶一面將其切斷，而特斯拉則不斷發射電弧將晶體帶打偏。然而晶體帶就像是瀑布般源源不絕地湧出，絲毫不給他們一絲喘息的空閒。

　　就在此時，另一個威脅再次突進。

　　「嘎啊啊啊啊啊——!」

　　愛妮薇趁勢追擊。她將大大小小的儀器當作踏板，一路快速竄到高處，然後從制高點一躍而下，瞄準特斯拉的頭頂揮下鐮刀，而我的攻擊早已將他們包圍，他們根本無處可逃!

　　「只能硬扛了!」

　　眼見別無他法，特斯拉只好雙手橫持法杖，蹲低重心，試圖硬接下愛妮薇的攻擊。

　　然而這完全是徒勞無功。

　　汙泥輕易蝕斷杖柄，鐮刀無情落下。

　　「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特斯拉的左臂應聲落地。

　　汙泥沿著斷肢截面向內侵蝕，儘管特斯拉拚了命抑制住尖叫的衝動，但想必劇烈的痛楚與早已佔據了她的腦海，終止一切思考。她蒼白的臉色和發青的嘴唇已經說明了一切。

　　「特斯拉!」

　　儘管愛迪生想要前去幫忙，但卻因為我不間斷的攻勢而無暇分心。萊布尼茲則在愛迪生的掩護下溜到特斯拉身旁檢查傷勢，並利用他的韌體代碼暫時減緩了汙泥侵蝕的速度，然而未能將其解除。如果繼續拖延下去，特斯拉依舊難逃死劫。

　　萊布尼茲望向地上的斷臂，此時已只剩下兩根手指指節而已。他忽然動也不動，原本緊緊握著的手緩緩滑開，讓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不知道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抑或是被萬物皆可侵蝕的汙泥嚇得頓時失去了戰鬥的意志。

　　那汙泥的真面目——依據我的腦內AI的分析——是具象化的「矛盾」。

　　邏輯學中有個所謂的「爆炸原理」——通俗的說，「爆炸原理」就是說如果一對相互矛盾的敘述同時是對的，就可以用這對命題來讓任何邏輯推論成立或不成立。簡言之，就是矛盾能破壞萬物的合理性，像一顆毀天滅地的炸彈一樣炸毀任何事物，或著像是一個巨無霸黑洞，將所有膽敢接近它的實體吸入，並將其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世界上充滿了矛盾。我們人類之所以不會被矛盾所汙染，是因為我們同時具備理性和感性兩種互相衝突的思維模組所致，這種互異的人格可以抵銷掉矛盾，因為只有矛盾才能抵擋矛盾。然而只有理性的愛妮薇失去了這種天生的保護機制，因而受到矛盾的荼毒，陷入無法終止的思想迴圈，最終發狂。因此「矛盾」這個概念節點便緊緊地與愛妮薇的靈魂綁定在一起，甚至在她成為韌體後成為她的韌體代碼，化作她手中能侵蝕萬物的「矛盾之鐮刀」。

　　「萊布尼茲，現在不是氣餒的時候!

　　愛迪生一面應付我的攻擊一面向萊布尼茲大喊，萊布尼茲身子一震，這才如大夢初醒，立刻拾起了刀，重新進入戰鬥態勢。

　　「很好，保護自己，能做到吧?」

　　「是的，前輩!」

　　「很好——我要認真了!」

　　語畢，愛迪生一個箭步衝上前，劍尖直指我的心臟。

　　「別想靠近!」

　　我鎖定愛迪生的座標，眾晶體帶隨即如閃電向他射去。他左躲右閃，避開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卻又在我的壓制下無法靠近。

　　看來，愛迪生不過也就如此而已。

　　正當我這麼想時——

　　「『電影開始』!」

　　忽然間，愛迪生的移動軌跡不再連續，而是變得像逐格動畫般閃現，完全無法預測他的下一步會落在哪裡，一條條晶體帶自他耳邊、腰側、腿旁掠過，就是無法擊中他的身體!

　　眼看愛迪生離我越來越近，我已經進入他的攻擊範圍!

　　「可惡!」

　　在他出劍的剎那，我召喚出晶體劍接下攻擊!

　　與此同時，愛妮薇正在與萊布尼茲激戰。

　　萊布尼茲渾身散發著淡藍色的光輝，如同與匕首融為一體般，萊布尼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擊愛妮薇後隨即脫身，速度快到剩下一條模糊的光跡。愛妮薇雖欲還擊，不斷的揮砍著鐮刀，卻屢屢落空，只好在數次嘗試攻擊失敗後撤退，卻又被萊布尼茲擋住去路，絲毫不給愛妮薇溜走的機會!

　　不行，得盡快過去幫忙，不能再跟愛迪生耗下去了!

　　我召喚一把晶體劍到左手中，出其不意往愛迪生的腰際砍去。愛迪生敏捷的向後一躍拉開距離，接著翻手掏出一顆金色閃光彈，打算再次施展致盲戰術。

　　然而我早已有所防備。在愛迪生拋出閃光彈的同時，我鬆開左手讓劍順勢飛出，不偏不倚的在空中將閃光彈切成兩半，叮叮兩聲，閃光彈的兩個破片落在地上，微微閃爍著金黃色的電弧。

　　眼見老招不管用，愛迪生實施第二套作戰計畫。

　　如月球繞行地球一般，他開始以我為圓心轉起圈子，然後啟動韌體代碼，讓繞行的軌跡變得離散，竟形成了將近十個「分身」將我團團包圍，讓我無處可逃，也無法鎖定目標!

　　忽然，所有分身都拿出了一顆閃光彈!

　　「不妙!」

　　在無法判斷誰是本尊的情況下，我只能召喚多個晶體將我包裹起來，組合成一個蛋狀的「庇護所」，阻擋住外面的所有光線!

　　下一秒，閃光彈的爆炸聲傳進「庇護所」內，形成一股厚重的悶響。裡頭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絲毫沒有半縷光線洩漏進來。

　　哼，我可不會被換湯不換藥的手法一騙再騙的!

　　正當我有些得意，準備解除庇護時，才剛打開一個細縫，愛迪生的金劍就從狹窄的縫隙中鑽了進來，差一點就要刺穿我的側腹!

　　「大意了……!」

　　愛迪生的目的是讓我失明。儘管將自己完全包起來這種作法確實擋下了足以致盲的強光，但同時也使自己深陷黑暗之中——這和失明沒有差別!

　　伴隨著鏗鏗鏘鏘的劍擊聲，愛迪生不斷攻擊著「庇護所」的外壁，震得裡頭嗡嗡作響，一時之間讓我誤以為是耳鳴。維持晶體的位置需要消耗體力，看來愛迪生打算利用這點，慢慢地消磨我的體力，來一個甕中捉鱉吧。

　　「艾倫·圖靈，現在還來的及，投降吧!」

　　愛迪生一邊攻擊著一邊對我大喊，企圖說服我放棄戰鬥。

　　但是……哪有可能那麼容易。

　　如果我投降了，誰替愛妮薇和Bytego發聲?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我們三個而已。一個是年僅十六歲的少女，一個是在實驗室裡誕生的AI，有誰會聽信他們對愛因涅拉的指控?有誰能理解這是身為「矛盾的生物」的我們的原罪?

　　我……絕不可能輕易投降，絕對不能!

　　「『無限指令』!」

　　在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下，我憑著對實驗室格局的印象以及愛迪生擊劍的敲擊聲判斷位置，在愛迪生正後方三公尺處橫射出一條晶體帶，讓晶體帶以我為中心將我和愛迪生一併包圍起來，解除庇護所正上方的晶體，使勁一躍而起，左拳一握，晶體帶隨即如快門收縮，又如瞇起的貓眼，等愛迪生察覺不對勁時已為時已晚，收束的晶體帶硬生生將他綑綁在庇護所的殘餘晶體上，令他動彈不得。

　　「前輩!」

　　與愛妮薇戰鬥中的萊布尼茲瞥見此狀，衝刺過來想要搭救愛迪生。

　　「休想得逞!」

　　我向萊布尼茲發射大量晶體帶，但萊布尼茲靈巧的一躍而起，踩著晶體帶如東洋忍者般穿梭其中，快速地向我逼近!

　　然而，我並不打算防守。相反的，我跳進縱橫交錯的晶體帶群之中，握著劍打算和萊布尼茲硬碰硬!

　　「什麼……?」

　　萊布尼茲沒預料到有這一步，微微皺起了眉頭，舉起兩把匕首接下攻擊。

　　藉著腦內AI的輔助，我模仿萊布尼茲的動作，在晶體帶間往復折躍，同時逐漸彎曲晶體帶的行進軌道，將其環繞成一個圈，再組合晶體圈形成一個球狀空間，將我和萊布尼茲封閉在裡面。球壁每一處都是高速運行中的晶體帶，因此沒有駐足點，迫使我和萊布尼茲必須不停移動才能保持平衡。

　　『噹噹噹噹噹噹噹————』

　　我們以超乎常人的刀速交鋒，在進攻的同時亦在防守，刀音劍響在晶體球中迴盪，形成震耳欲聾的共鳴。萊布尼茲的身影在從縫隙間流瀉進來的燈光照射下閃爍著，如同在無人之夜中疾馳於高速公路上的跑車一般，把空間和時間撕裂成無數碎片。但隨著時間拉長，萊布尼茲往我身上刺擊的次數變少，而格擋的次數則變多了。

　　匕首畢竟是暗殺武器而非近戰武器。持久戰使得萊布尼茲位居下風，這早已在我的預料之內，所以我才刻意製造充滿干擾的戰鬥場地，還故意衝進去假裝自找麻煩，目的就是強迫擅長偷襲的萊布尼茲與我正面對決。而萊布尼茲為了扭轉這局勢，肯定會發動韌體代碼來應戰!

　　就在此時，萊布尼茲開口說道:

　　「『死量之鬼』。」

　　來了!

　　萊布尼茲的輪廓瞬間融化，不出零點一秒，匕首的冰涼觸感便抹上我的頸部!

　　然而，我有計畫。

　　我忍痛挨刀，隨即召喚數百個微小的晶體，讓其均勻懸浮在晶體球中。

　　下一秒，萊布尼茲再度襲來。只不過——

　　『叮——!』

　　儘管看不見萊布尼茲，但他現在肯定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吧。

　　因為，我在看不見他的情況下接下了攻擊!

　　萊布尼茲不信邪，繼續對我發動幽靈般不可捉摸的高速連擊，但無論他用何種角度切入，我都扎扎實實的用劍擋下了他的匕首。除了一開始挨的那刀外，我毫髮無傷!

　　萊布尼茲眼看這招被我破解，打算轉換策略——

　　而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在萊布尼茲解除『死量之鬼』的那一剎那，我刺向了他的胸膛。

　　「結束了。」

　　在晶體球解除的同時，我抽出了劍。萊布尼茲隨即倒地，鮮血自胸前的血窟窿中汨汨湧出，將實驗室地板染成一片鮮紅。

　　與此同時，萊布尼茲施加在特斯拉身上的韌體代碼解除，汙泥繼續侵蝕特斯拉!

　　「唔啊啊啊啊啊——!!!」

　　肩胛骨、肋骨、血管、肺臟、氣管、橫膈膜……特斯拉的臟器與組織一一被吞食。

　　「不要……不要……」

　　特斯拉痛苦的在地上蠕動著，呼吸紊亂，雙眼圓睜，眼神中盡是恐懼。汙泥中的純粹矛盾透過裸露的神經湧入她的腦內，僅僅不到萬分之一的劑量，便將愛妮薇和Bytego體驗過的那種惡魔式瘋狂輸入她的意識，讓特斯拉感知到的一切扭曲起來。

　　「特斯拉!萊布尼茲!」

　　愛迪生像是要撕破喉嚨般叫喊，然而萊布尼茲已沒了氣息，而被矛盾之瘋狂汙染的特斯已虛弱的再也發出不了半點聲音，全身上下唯一還勉強動的了的部位，只剩下雙眼。

　　汙濁。那是和愛妮薇的雙眼一樣的汙濁。如地獄火般熊熊燃燒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身上。

　　那眼神是絕不輕饒惡人的裁決之雷?抑或是燒殺所及一切的死亡射線?或著，那只是憤怒的復仇宣言?

　　我靜靜望著特斯拉，直到她被汙泥完全侵蝕殆盡為止。

　　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似乎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掌聲。

　　「爸爸，太厲害了!」

　　「……是嗎?」

　　「Bytego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呢!爸爸用懸浮的晶體作為『風鈴』，藉此掌握了萊布尼茲的行蹤吧?」

　　「風鈴嗎?挺巧妙的比喻。」

　　代碼晶體就像是我遠端的四肢，也是延伸的感官。萊布尼茲就像風，儘管看不見其形體，但凡風鈴響起之處，就是風的所在之處。只要懸浮在空中的晶體分布足夠密集，我就能捕捉到萊布尼茲的移動軌跡。這就是我如何在看不見他的情況下擋下他的攻擊的。

　　「話說，爸爸要如何處理愛迪生呢?」

　　「關於這個——」

　　我望向愛迪生，發覺他屏氣凝神，瞳孔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目光停留晶體帶上，像是要將其看穿一般——

　　不妙的直覺閃過腦海。

　　「不行!」

　　我連忙奔向愛迪生，打算在他發動「韌體代碼」前將其斬殺。

　　但，來不及了。

　　「『極鍵·萬象重構』!」

　　我揮下了劍，不料一個淡金色晶體橫衝過來，將我撞開!

　　「那是……!」

　　那是代碼晶體——但操控者是愛迪生!

　　「可別小看我了。」

　　愛迪生操控晶體切斷綁住他的晶體帶，然後召喚無數晶體懸浮於空中。

　　「比起創造出從不存在的新科技，發明家更擅長的是『改良現有的發明』啊!」

　　愛迪生右臂一揮，大量淡金色晶體迎面朝我射來!

　　「可惡!」

　　我也召喚晶體迎擊，金色與銀色的光芒在空中相撞，隨即如煙花迸裂，陣陣震波震耳欲聾!

　　「你這個……竊賊!」

　　「彼此彼此。」

　　愛迪生召喚晶體帶繞到我身後，打算前後包夾!

　　「休想!」

　　我反手將身後的晶體帶斬斷，然後翻滾閃避射來的晶體，並趁機躲進儀器間的間隙，偷偷往迷宮般的空間深入。

　　沒想到，愛迪生那傢伙居然複製了我的韌體代碼……不對，因為經過改良，所以他召喚的晶體應該比我的更強。既然如此，硬碰硬肯定沒勝算。

　　幸好，必須確定目標的座標才能將晶體射向該處，所以在看不到我的情況下，愛迪生應該很難攻擊我才對——

　　||警報!警報!||

　　腦內響起警報的同時，淡金色的晶體帶穿過錯綜複雜的儀器空隙，筆直朝我射了過來!

　　「唔!!」

　　千鈞一髮之際，我緊急召喚晶體堵住走道。晶體帶快如子彈列車，要是被撞上可不是重傷那麼簡單而已!

　　「怎麼可能!他是怎麼……」

　　我的腦內AI全速運轉，思考愛迪生到底為什麼能夠鎖定我的位置。

　　愛妮薇眼見我處於劣勢，嘶吼著向愛迪生進攻!

　　外面不斷傳來金屬撞擊聲、電火花劈啪聲和晶體撞擊物體時特有的音叉般的嗡嗡聲，看來愛妮薇也無法立即攻下愛迪生。

　　可惡……若是近戰的話，愛妮薇絕對佔有優勢。但是愛迪生用他的極鍵「萬象重構」複製我的韌體代碼後，獲得了遠程狙擊的能力，這讓愛妮薇反而被愛迪生壓制!

　　「還不出來嗎!」

　　愛迪生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腦後，我反射性轉身揮劍斬去。然而，愛迪生根本不在那裡!

　　「速度太慢了!」

　　這次聲音從頭頂正上方傳來，我向空中發射晶體，卻依舊撲了個空。

　　「為什麼!」

　　愛迪生什麼時候跑得這麼快了?居然快到連雙眼都來不及捕捉他的身影!

　　既然如此，就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AI，用最高的速度發動攻擊!

　　我悄悄走到接近走道的地方，深吸一口氣後屏住呼吸，將腦內的雜念清空，暫時停止思考，讓AI來操控我的身體——

　　「我在這呢。」

　　出劍!

　　在不到零點零零一秒的瞬間，劍尖刺入肉體的實感便傳入了手中。

　　「成了——?」

　　這樣的念頭才剛湧上心頭，我一睜開雙眼，頓時心都涼了——

　　「愛妮薇?!」

　　訝異和後悔之情頓時塞滿心臟，再次引起劇烈的幻痛，彷彿千刀萬剮，一時之間讓我失去了理性。

　　我不顧一切跑了出去，奔向填滿我的視野的、心臟被刺穿的艾妮薇——

　　卻絲毫沒看見從側方襲來的，淡金色的晶體帶。

　　「唔————呃!!」

　　霎時間天旋地轉，我被晶體撞得老遠，重重摔在水泥牆上，渾身骨骼盡碎，吐出一大口和著碎骨的鮮血!

　　我動彈不得，連呼吸都能引起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能勉強轉動眼睛去看愛迪生。

　　只見愛迪生走道萊布尼茲的屍體旁，蹲了下去，然後輕觸萊布尼茲腕機上的圖示——「單子遮罩」!

　　包裹著萊布尼茲的藍色薄膜褪去，他胸前的血窟窿隨之復原，地上乾涸的血液也像是蒸發般消失無蹤。

　　可惡……我早該想到身為「單子」的創造者萊布尼茲應該會用這招應戰……可惡啊!!

　　我不只輸了戰鬥，還親手殺了愛妮薇，更辜負了她和Bytego對我的期盼。

　　「愛妮薇……對不起……」

　　即使全身彷彿要炸裂一般脹痛，我仍舊使盡吃奶的力氣吐出話語。

　　我吃力地轉動眼睛，出乎意料的景象映入眼簾——

　　平靜。

　　愛妮薇的臉上，竟無一絲波瀾。

　　「為……什麼?」

　　是因為閉上了雙眼……所以像是安眠了嗎?

　　不對……心懷怨恨的人，理應無法瞑目才是。

　　但愛妮薇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是從煉獄中解脫了一般。

　　難道對愛妮薇來說……所謂的「救贖」根本不是殺死全人類，不是什麼成為神——

　　她所求的……僅是一死嗎?

　　我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

　　生命就是一種會主動逃避死亡的能量體。智慧這種東西，說穿了就是一套尋找求生之道的演算法。

　　那麼……只有理性的愛妮薇怎麼可能安然接受死亡?

　　就連現在，我也因生命的逐漸消逝而瑟瑟發抖著。

　　因為生前的痛苦回憶，讓我無論如何都想活下來。

　　愛妮薇……難道不會這樣想嗎?

　　還是說，因為沒有感性，所以根本無法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無法理解。

　　在逐漸消逝的意識中，我想起了少女的裸照，也想起了那份承諾。

　　——「答應我……無論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無論變成怎樣，能不能不要把我當作一個異類?」

　　——我這樣，算不算實現了這份承諾呢?

　　漸漸地，世界剩下一片靜默，鼻腔內的鐵鏽味逐漸淡去，身體也感受不到痛楚了。

　　只剩下雙眼，捕捉到了死亡前的最後一幕——

　　Bytego瘋狂笑著。

　　然後下一秒，巨大的恩尼格瑪實驗室，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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