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攬風過舊巷 - 第二十章曉光欲起時

霧濛濛的風從遠處吹來，迷宮內的溫度仿若驟降幾度。沈青禾微微一顫，剛走過第一關的她，衣襟還留有幻象破碎後的濕意，額前黏著一縷髮絲，貼在她冷白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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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她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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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若有若無的女聲，從遠處傳來——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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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人類發出的聲音，也不屬於風的呢喃。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召喚，像是母親低聲哼唱的安撫，又像童年夢裡某段未完的旋律，懸在她記憶深處未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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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步不自覺地移動。

一步、兩步……像被某種無形的線牽引著，心臟的鼓動與那聲音的節奏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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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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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斷續地響著，有時遠，有時近，有時在耳畔輕語，有時又從迷宮的深處傳來，像一隻隱形的手，把她往回憶最柔軟的核心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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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行經一道長廊，那牆是由細緻的貝殼砌成，反射著波光粼粼的光紋。她忍不住伸手撫過牆面，冰涼、溫潤，如母親的指尖。她不知為何忽然落淚，甚至還來不及思考原因，眼淚已一滴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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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太像夢了。

卻也太像她一直不願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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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的盡頭，是一個圓形的空間，地上鋪滿繡有碎花的棉被、枕頭堆得軟塌塌，牆上掛著泛黃的舊畫：媽媽抱著孩子，笑著看向窗外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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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去，腳陷入厚實的被褥。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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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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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再次響起，這回近在咫尺。她轉身——看見一隻手，從半透明的布簾後探出，指節修長，手背上有一顆熟悉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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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大了眼，心跳失速：那是——媽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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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她幾乎是顫著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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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簾後的影子沒答，只是靜靜坐在搖椅上，手中輕輕搖著某個東西。青禾慢慢走近，看見椅上那個人懷中，抱著的是——她自己，小時候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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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青禾正安然地睡在那位女性懷中，臉貼著她胸口，神情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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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像被雷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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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從未記得有過這樣的場景。

她記得的是黑夜裡摟著青䇛的體溫，是樓下鄰居傳來的吵架聲，是她為了讓妹妹睡著，不斷唱著編出來的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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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裡，那張臉，那種溫度，為什麼——她會那麼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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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前一步，想靠近、想觸碰那位懷中的小女孩，想看清那女人的臉。但她才一伸手，布簾瞬間飄起，影子與光影一同淡去，像被風吹散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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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她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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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早已跪坐在地，雙手撐著那疊棉被。指節用力到發白，卻仍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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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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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問，聲音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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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自己召喚了這個幻象？

——還是，她其實從來就渴望，被擁抱、被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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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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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又響起，但這次，沈青禾站得住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仍舊被吸引地向那聲音走去，但她的每一步都開始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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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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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為什麼一直不說話，只唱這兩聲？

這真的……是媽媽的聲音嗎？還是她童年幻象中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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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腳步，環視四周，空氣中的甜香逐漸變濃，那是暮音草的氣味——不是她在現實中聞過的青草香，而是混雜了花蜜、發酵與沉沉霧氣的氣味，像是把人困進記憶裡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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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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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卻像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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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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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是我媽媽……」她低聲說，但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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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再往前，而是蹲下來，伸出手輕輕撫過地上的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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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只是我記憶裡，對愛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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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仍舊沒有轉身。她的腳，像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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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無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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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能真正說服自己——她不需要這個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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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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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輕飄飄地落下，如霧，如絲，如一把溫柔的網，繼續將她困住。她仰起頭，望向那似曾相識的光，神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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