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十九章　三暗三明

　　「下好離手、下好離手！」

　　紀子傑輕敲桌面，賭盤封盤，邁步朝擂台走去。

　　在聚風坪的比武，除非有特別指定裁判，否則便由老莊主或小莊主擔任見證人，而今晚，便由紀子傑主持。

　　觀眾席上，仍是一片熱烈的喧囂，討論聲此起彼落，所有人都在議論這場決戰的勝負。

　　擂台中央，已經有一人靜靜佇立。

　　凌濤。

　　微卷的長髮略顯凌亂，深色衣褲與短靴讓他在夜色中顯得更為沉穩，背後斜背著一口橫刀。

　　忽然，人群安靜了一瞬。

　　在眾人尚未察覺的片刻間，另一道身影已與凌濤相對而立，兩人之間，僅七步之距。

　　須臾。

　　黑衣黑褲，沒人看見他是什麼時後現身的，手中仍拎著那罐氣泡調酒，方才壓低的鴨舌帽已經取下，略長的髮絲垂落，瀏海遮住了部分眉眼，讓他的神情更顯幽深難測。

　　見雙方到齊，紀子傑也步入擂台中央，向四周拱手。

　　「各路豪傑，四方英雄，現在是晚間八點，位於聚風坪的決鬥即將開始。在下紀子傑，向各位問好！」

　　「好——！」

　　觀眾席爆發出熱烈掌聲與歡呼，現場氣氛沸騰。

　　須臾感受到無數道目光，猶如無形的鋒刃落在自己與凌濤身上。

　　這種被人群關注的感覺，對於習慣暗處的殺手而言，就像無數根針尖刺在背上。

　　不知凌濤作何感想，須臾只覺渾身不自在。

　　紀子傑朝兩人抱拳，身後的工作人員遞上兩份文件與原子筆。

　　須臾接過，掃了一眼——

　　切結書。

　　三頁雙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聚風坪的比武規則。

　　紀子傑則開始介紹兩位主角。

　　「我右手邊這位，是此次決風帖的挑戰者，殺手公會幽夢閣排行第三的殺手——須臾！有句話是『須臾之間，見血封喉』……」

　　須臾沒理會那誇張的介紹，只是簡略掃過手中的切結書，將內容濃縮成三條關鍵規則：

　　第一，火炬所圈定的範圍為擂台，超出者視為敗北。

　　第二，對手若認輸或失去意識，不得持續攻擊。

　　第三，不論生死。

　　凌濤似乎對這些規則早已熟悉，直接簽了名，將文件遞回。

　　須臾又略略確認了一遍，才執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工作人員收回文件，紀子傑的話語仍在繼續。

　　「而這位——便是重回風華的刀王凌濤。當年，他幾乎週週出現在聚風坪，每一場決鬥皆是勝者，百場無敗！」

　　凌濤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須臾身上，不知在思索什麼。

　　須臾亦在觀察凌濤。

　　他的眼神微垂，睫毛意外地長，站姿隨意，雙手插在褲袋內。

　　擬真火炬的光影閃動，映照在他平凡無奇的側臉上，微卷的髮梢似乎隱入火光之中。

　　凌濤這樣靜靜地站著，彷彿一塊沉穩的巨石，內斂著鋒芒，卻讓人不敢輕忽。

　　「須臾與凌濤，殺手與武鬥者，猶如不相見的黑夜與白日。

　　「今夜，他們在聚風坪交鋒，究竟會激起怎樣的火花？讓我們拭目以待！」

　　紀子傑的聲音響亮，將氣氛推向高潮。

　　觀眾席響起熱烈掌聲，喧囂聲四起。

　　紀子傑退至火炬外圍，擂台中央的氣氛逐漸凝結。

　　火炬的亮度緩緩減弱，直至完全熄滅，擂台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瞬，火光閃爍，又逐步回亮。

　　第一次暗滅。

　　觀眾席的喧鬧聲驟然降低，所有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火光再次消失，四周陷入死寂。

　　第二次暗滅。

　　天上的星月大半被雲層遮掩，黑暗壟罩整個山巔。

　　擂台上的須臾一動未動，真氣悄然運轉，氣息貫通四肢百骸，隨時能戰。

　　火炬最後一次亮起和熄滅，天地歸於寂靜。

　　第三次暗滅。

　　觀眾們心跳加快，緊盯著擂台，整個聚風坪彷彿凝結在這一刻。

　　須臾的視線鎖住凌濤，對方亦望向自己。

　　「轟——！」

　　瞬間，十二支擬真火炬齊燃，烈焰彷彿衝破夜空，將整座擂台映照得如白晝。

　　擂台上，兩道人影瞬間掠出，交錯之間，戰機驟起。

　　凌濤的刀飛出鞘，尚未落入掌中，須臾已閃至身前。

　　凌濤沉腕運勁，左掌帶刀勢揮出，與橫刀的落點形成封鎖之勢，試圖將須臾夾殺於內。

　　須臾沒有迎擊，腳步輕點，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疾閃至側，避開雙重夾擊。

　　凌濤刀勢一變，刃鋒翻轉，如潮水般橫掃而來，氣浪翻滾，刀勢連綿不絕。

　　須臾再度閃身，避讓間帶起一陣微風，彷彿影子在擂台上穿梭，沒有留下絲毫破綻。

　　「砰！」

　　手中的鐵鋁罐猛然崩裂，碎片如疾風暗器，凌厲地朝凌濤激射而去。

　　凌濤側身旋刀，一記圓斬劃破空氣，鋒刃所及之處，所有碎片盡數彈開，鐵片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碎響。

　　但下一刻——

　　擂台的光熄滅了！

　　黑暗傾瀉，如幕驟落。

　　原來爆開的碎片不僅襲向凌濤，也精準擊碎了圍繞擂台的光源。

　　一瞬間，天地失色，烈焰的餘光被吞噬，整個擂台沉入無垠的夜幕之中。

　　黑暗如潮水洶湧，吞沒了視線、吞沒了輪廓，將一切聲息隱匿於深沉的靜謐裡。

　　須臾動了。

　　夜色是他的庇護，也是他的武器。

　　他的身影無聲地沒入黑暗，如霧，如影，如幽魅般輕盈游走。

　　將自身化作不留痕跡的刃鋒，潛伏在寂靜的深淵中。

　　擂台之上，唯一能察覺到的，只有風的流動。

　　微不可察的氣流震盪，如夜鷹扇動的羽翼，一縷森冷的寒意悄然逼近——

　　碎片在須臾指間輕顫，銀光未至，殺機已然臨身。

　　他如掠過暗流的獵鷹，瞬息襲向凌濤的肩頭，快得宛如光芒劃破長夜，卻無聲無息。

　　凌濤目光微動，刀光閃爍，橫起一記鋒芒，氣勁裹挾著破風之勢劃破黑暗——

　　然而，他遲了一瞬。

　　一抹鮮紅滲透衣襟，如夜色中綻放的一點殷紅。

　　須臾未停。

　　他的步伐輕若無物，彷彿霧氣飄掠，瞬間折向，再度掠至凌濤背後。

　　疾馳的刃鋒如死神的指尖，毫不猶豫地撕裂空氣，朝著目標再次落下。

　　凌濤的身形微晃，避開大半攻勢，但手臂上仍添了一道新傷，鮮血蜿蜒而下，在夜色之中勾勒出猩紅的弧線。

　　須臾見機再上，指尖的碎片輕顫，冷芒吞吐，如黑暗中最鋒銳的利刃，直指凌濤的咽喉！

　　「喝！」

　　凌濤忽然一聲暴喝，長刀插入地面！

　　轟——！

　　勁氣炸裂，氣浪如狂潮爆發，刀意瞬間掀飛沙塵，擂台震顫如雷鳴！

　　須臾身形疾退，但氣浪鋪天蓋地，無處閃避，他硬生生受了一擊，腳步一個踉蹌。

　　觀眾席邊緣的防護術陣亮起微光，強行壓制逸散的氣浪，空氣中仍迴盪著未曾消散的氣息。

　　凌濤一聲輕哼，聲音低沉：「躲得再好，我也能讓你無所遁形。」

　　須臾壓下體內翻湧的氣血，目光微沉。

　　僅憑此勁，他無法判斷凌濤是否有能力模仿浪天劍式，他還需要再引凌濤用一次更大的招式。

　　須臾深吸一口氣，再度踏步向前。

　　凌濤已逐漸適應黑暗，刀光游走，如潮汐般沉穩應對須臾的攻勢，攻守之間，未露一絲破綻。

　　忽然——

　　「嗡——」

　　一支火炬亮起，暖黃的光劃破夜幕，驟然撕裂黑暗，將半個擂台照得通明。

　　光線來自凌濤身後，直射須臾眼底。

　　須臾眼角一抽。

　　突如其來的強光讓須臾的視線瞬間失衡，瞳孔劇烈收縮的剎那，刀光疾襲而至！

　　凌濤抓準這片刻的遲滯，刀勢如海潮翻湧，洶洶襲來，刃鋒映照著熾烈的光，宛若流火斬落，夾帶著翻滾的內力，狠狠劈向須臾。

　　須臾迅速回神，腳步一錯，驟然滑行閃避，刀鋒貼著他的肩膀掠過，仍在衣袖上劃開一道裂口，滲出血痕。

　　然而凌濤刀勢如瀑，碎片僅讓刃鋒稍偏半寸，餘勁不減，鋒芒依舊。

　　須臾又受了一擊，踉蹌後退，腳步不穩間，腳後跟正好抵在擂台邊緣。

　　他穩住身形，抬手捂住胸口，低低吐出一口鮮血。

　　須臾嗤笑一聲：「刀王凌濤，果然名不虛傳。」

　　這聲笑意雖淡，卻藏著喘息間調整氣息的意味。

　　擂台邊緣，第二支火炬亮起，光落在凌濤身後，拉長了他的影子。

　　「殺手須臾，也不過如此。」

　　凌濤語氣淡然，刀鋒緩緩回收，已然看出須臾暗自調息，卻不急於進攻。

　　他輕撥額前微捲的髮絲，橫刀輕點地面，氣定神閒，顯得游刃有餘。

　　第三支火炬亮起，接著是第四支、第五支……

　　光線逐漸驅散黑暗，橙紅的火焰沿著擂台順時針點燃，投下翻騰的影子。

　　第十一支火炬亮起，黑暗徹底被吞噬，擂台再度明亮如晝。

　　須臾微微仰頭，視線適應光亮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呼吸仍算穩定，身體雖然有些疲累，但還不至於影響行動。

　　他沒有在這場決鬥中付出全部，至少，現在還沒有。

　　他不是為了勝負而來，也不想在這裡證明什麼，畢竟這從一開始只是一場試探、一場交易。

　　而他低估凌濤的執著，也許更該說，他並沒有像對方那樣那麼想贏。

　　但凌濤不一樣。

　　從第一刀開始，須臾便察覺到對方的戰意，如海潮洶湧，從未有半分動搖。

　　這並不只是對決鬥的執著，而是一種根植於骨血之中的信念。

　　凌濤是真的想打，是真的想贏，並且毫不掩飾這一點。

　　須臾的目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

　　凌濤橫刀於側，神色依舊淡然，但他眼底的戰意，如隱伏的烈焰，已經燃燒到極致。

　　那目光深沉而熾熱，像是鎖定獵物的猛獸，沒有絲毫動搖，亦不允許對手退縮。

　　這樣的視線，讓須臾的心跳微微一頓。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也被這場對決牽動了情緒。

　　不是因為輸贏，而是那純粹的、無法忽視的戰意。

　　當第十二支火炬驟然點燃的剎那——

　　風聲驟起，光焰翻騰，照亮擂台。

　　倏然——

　　兩道身影如雷霆交錯，向彼此疾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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