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靈魂藝廊 - 《人生已熄燈》

　　「嗚嗚嗚嗚嗚！兒子啊！你怎麼就這樣走了！嗚嗚嗚嗚。」

　　靈堂上，一個婦人趴在棺材前痛哭失聲，周遭穿著黑服的人也低下頭表示哀悼。

　　我一臉茫然地站在一旁，看著棺材裡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輕人。

　　他是我兒子，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多年，唯一的兒子。

　　與兒子相處的回憶歷歷在目，就好像他昨天剛學會走路，今天就躺在棺材裡了，還真的是一瞬間的事情。

　　根據警方調查，兒子在前天清晨獨自前往頂樓，待了一陣子後一躍而下。

　　由於他從二十樓跳下來，死狀完全超出慘不忍睹的範疇了，真不知道大體修復師是怎麼把我兒子從一團肉變回一具完整的屍體。

　　嗯，這個世界真的很神奇呢。

　　一睜開眼就看到各種新奇的東西，還有詭異的記憶灌入腦中，明明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就有兒子了，老婆還是一個超級控制狂，我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唉，認真思考釐清一下來龍去脈吧！

　　事情應該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我是個國王，年輕時驍勇善戰，打贏了很多場勝戰，最終統一周遭部落成為國王，由於太專注治國，沒時間談戀愛，年老時孤獨一人飽受疾病折磨。

　　雖然有忠誠陪伴在我身邊，但部下不能跟我談戀愛啊！再說我的國家多數人在十二歲就已經訂婚，十五歲就結婚，我一個老頭總不能去搶婚－－

　　唉，別說了。

　　總之，一個月前病況加深，趁意識還在的時候把王位讓聲望僅次於我的騎士團團長，由於我不想被病痛折磨至死，所以在深夜人進的時後服毒自殺。

　　喝下毒藥的霎那，一個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嚇得我把毒藥都吐了出來。

　　那女人有著奇怪的雙眼，神秘的紫色搭配昏黃的橙色，奇怪的不只有眼睛，還有他提出的交易。

　　「你的『英勇』很帥氣呢，可以給我當材料嗎？」

　　起初我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後來大概知道女人是個魔女，還是個藝術家，會把「人生」當成材料，製作成各式各樣的藝術品。

　　我想了想，反正也快死了，讓魔女拿走『英勇』也無所謂，畢竟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人生就是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離開呀，既然有人想要我的過去，就給他吧。

　　「您不想體驗別種生活嗎？」魔女咧嘴而笑，他笑起來非常迷人，彷彿能把靈魂勾走一般。

　　「我活得夠久了，現在只想要平靜的死去。」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過去在戰場留下無數的歲月痕跡，內心突然感慨歲月不饒人。

　　但，誰不是如此呢？

　　人生總有結束的時候，但都要結束了，我希望是自己選擇結束的方法，而不是在痛苦中掙扎，就算要走，我也要按照自己的意志離開。

　　「您是個偉大的國王，就算已經退位了，坊間依然流傳您的佳話，城堡裡的家臣、奴僕也相當敬重您，真了不起。」

　　「別、別這樣誇我。」我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被美女稱讚有點害臊，畢竟我已經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老人了，「我真的不想活太久，但如果能體驗一些快樂的生活在死去，好像也不錯，你可以幫我治好病痛，送我去遙遠的鄉野嗎？」

　　「我不會治癒術，做不到那種事情。」魔女雙手一攤，大方的承認自己做不到，但他隨即說道：「換身體倒是可以。」

　　「該不會要搶走別人的身體……這、這樣不好……」

　　「請放心，我也不喜歡強迫別人，所以新的身體，是自願讓出來的。」

　　「真的可以嗎？怎麼會有人活得好好的，還讓出身體呀？」

　　「陛下，您過去後就知道了，有些人就算捨棄靈魂，也有想達成的夢想，我認為您可以幫助他呢。」

　　「聽起來是個可憐人呢，我會努力幫助他的。」

　　「呵呵，您也太善良了，那個人很適合套用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是因為種下悲慘的種子，最終自食惡果的人啊。」

　　「但他已經付出代價了啊，人總有犯錯的時候，給他改變的機會吧。」

　　「陛下，有些錯誤是無法挽回的，不過可以彌補，要不要這麼做，取決於您的意志，新的人生還請好好享受、不留遺憾。」

　　魔女說完，親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突然感到暈眩，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就好像沉入海底那樣。

　　再次睜開眼睛時，就站在靈堂上了，花了一點時間看完這副身體的記憶，我才知道他與老婆都是控制狂，嚴厲的管教兒子。

　　他的兒子三歲的時候就在學國中的教材，每天被逼著讀書跟考試，就連幼稚園老師都看不下去，雖然有很多人建議他們別緊迫盯人，但夫妻都認為兒子繼承他們優秀的基因，所以應該成為菁英。

　　他們替兒子寫好一份人生清單，逼著兒子一步一步走上他們理想的人生，最終的結果，就是眼前棺材裡毫無血色的屍體。

　　在喪禮前一天，老父親無法接受兒子自殺，加上意識到自己的惡行而內疚不已，喝了很多酒之後打算吞老鼠藥自殺。

　　他吞藥時跟我遇到相同的狀況，魔女出現了！還和他做了一個交易。

　　如果老父親願意交出自己的靈魂跟肉體，魔女就帶他去見兒子，但只能看一眼。

　　也許是精神崩潰讓老父親無法思考，他竟然答應了這荒謬的交易。

　　就這樣，我現在成為了喪子的老父親，而那位老父親不曉得去了哪裡，如果當如願見到兒子一眼，還會捨得離開嗎？他的靈魂會被魔女做成什麼？

　　喪禮結束，我依照記憶裡的程序送走賓客，而老婦人一直縮在角落裡哭泣，當大家都離開後，我打算安慰老婦人幾句，沒想到他竟然失控的大喊要跟我離婚。

　　老婦人抱怨了很多，他認為兒子會死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人沒有給予兒子關心，由於我不是老父親本人，所以可以冷靜的回顧過去。

　　嗯，這老婦人也沒好到哪裡去呀，還會拿熱熔膠條打兒子小腿肚，如果兒子考試沒有達到九十分，還不讓他吃飯。

　　就算兒子長大成人，獨立成立公司，老夫妻也沒放過他，每天情緒嘞索、三餐監控，兒子接觸過的所有事物都被掌控著。

　　這獨生子也太可憐了，難怪他年紀輕輕就想跳樓。

　　老婦人發洩完情緒後，我馬上帶他去辦離婚手續，接著買了機票去國外生活。

　　由於老父親是個醫生，懂得很多醫療知識，我用大量的財富和知識幫助許多戰區難民，還有一些貧窮地區的人們。

　　這不是替老父親贖罪，而是我自己想這麼做而已，因為我是個有能力的人，就像我當國王那樣，平定戰亂帶給人民安穩的生活。

　　但這裡跟我原本的世界不一樣，軍火完全是不同等級的存在，加上我只是個老人家，能做的只有幫助眼前觸手可及的人事物而已。

　　真是的，明明跟魔女說我要隱居生活，結果還是忍不住四處奔波了。

　　我用老父親所剩不多的時間，跑了一堆戰區，甚至捐錢蓋了醫院、育幼院，最終不敵老化的影響，我又病倒在床上了。

　　不過這裡的醫療設備非常先進，我可以在私人島嶼上接受治療，雖然可以治病，但退化的關節、器官無法挽救，醫生評估我大概剩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啊……好久喔。」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景色，這裡真的非常平靜，是個理想的死亡地點。

　　「您真的很不懂得很享受呢。」魔女冷不防出現在床邊，他手裡端著一杯熱花茶，那美麗的臉龐完全沒有變過。

　　「至少我沒有遺憾呀。」我笑了笑，突然想起魔女與老父親的交易，「那個人見到兒子了嗎？」

　　「當然，但看了一眼就被燒掉了。」

　　「看一眼就會燒起來？這個懲罰太殘酷了吧。」

　　「因為他兒子出生在一個被詛咒的家族，為了破除詛咒需要有一個抵銷詛咒的靈魂嘛！我讓他變成一幅承受詛咒的畫，燒掉之後他的兒子就能隨心所欲的生活了。」

　　「這樣他兒子會開心嗎？」

　　「我不知道，這不在交易範圍內。」

　　「那我的『英勇』有幫助到其他人嗎？」

　　「還沒賣掉呢，但總有一天會有人買下來的。」

　　「這樣啊……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作品呢。」

　　「我有帶來呀，給您瞧瞧。」

　　魔女胸口掏出一個小畫框，裡面是大約A4大小的油畫，那是一幅用溫暖色調構築的人像畫，是一名老人躺在床上安穩睡覺的模樣。

　　啊！那個老人不就是我當國王時的外表嗎？

　　看來那個世界的我，應該是安安穩穩的離去了，希望大家不要難過太久。

　　「這幅畫叫什麼名字？」

　　「您要不要自己取一個呢？」魔女勾起嘴角笑著說。

　　「我不太會取名字呢……叫做《人生已熄燈》如何？」

　　「您還挺幽默的嘛！」

　　「呵呵，是這個世界太有趣了，雖然很混亂，但有多新奇的東西。」

　　「好啦，我也差不多該走了，還有很多材料等著我去蒐集呢。」

　　「永別了，美麗的魔女，祝你創作愉快。」

　　「我會的，好好休息吧，英勇的國王。」

　　魔女化為煙霧消散在房間內，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魔女。

　　我安靜的在島上度過人生最後的時間，多虧了高科技設備減少很多痛苦。

　　在某個滿月，我陷入深層的睡眠，夢見曾經治理的國度豐饒繁華的景象，還夢到下一任國王家庭美滿的樣子，這大概是我轉生之後最美好的夢。

　　就這樣吧！安安穩穩的，長眠……

　　這次，我的人生真的熄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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