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戈里·威斯特·富尼耶不只一次感嘆命運的不公。絕非他自怨自艾,這還得從他長兄和長姐的命名儀式說起來。
阿瑪迪斯取得名號時他還太小,格雷戈里對於過程僅有微薄的印象。
彷彿一夕之間,所有人都改口了,他們不再管阿瑪迪斯叫大皇子或王諸,而是稱呼他為智慧之王。
克萊兒的命名儀式他倒記得一清二楚,事實上,格雷戈里就站在前排──最佳觀禮位置。他穿著一件讓人難受的正裝,立領無數次刮搔著他敏感的頸部肌膚。智慧之王站在他的右邊,穿著同款禮袍。當他們對到眼時,阿瑪迪斯抱以一個毫無笑意的假笑。
命運宮殿的入口隱沒在抉擇小溪,在陽光下,清透的河水好似圍繞在婦人脖頸上的鑽石項鍊。主角克萊兒的金髮被高高盤起、用銀色的金盞花髮髮簪固定;她身著一襲白紅相間的拖地禮服,在女侍的攙扶中踏上被流水輕柔拍打的聖殿階梯。
格雷戈里屏息,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散發著光輝的鉑金殿堂。
「你覺得她會下去多久?」他詢問阿瑪迪斯,以掩飾自己的焦躁。「這會持續一個下午嗎?你當初又是花了多久才──」
克萊兒衝破水面,宛如彩蝶破蛹而出。命運女神的寵兒在溪河上行走,平穩的有如在陸地漫步。她挺著傲人的胸脯,一臉榮光煥發。
「王諸克萊兒·伊斯特·富尼耶,苜月出生,受第三女神阿芙美妮垂憐,被賜名命運贈禮之人。」
格雷戈里注意到阿瑪迪斯虛握著拳,表情略微扭曲。阿瑪迪斯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變回了賓賓有禮、雍容大度的君王。他作為兄長,成為第一個獻上祝福的人。
克萊兒道謝,以謙卑的姿態接受了阿瑪迪斯的祝福,這之中毋庸置疑的包含關於命運女神的讚揚之詞。
然而,格雷戈里知曉,他們之間純樸而美好的手足情誼即將消逝殆盡。他們是智慧之王和命運贈禮之人,對立的競爭對手。
從那時起,克萊兒·伊斯特·富尼耶正式進入賭局,成為爭權大戰的一枚棋子。
格雷戈里在四年後迎來了自己的成年大典。么子的幸運的,不會像頭生子一樣毫無參照。但即便他觀摩了長姐的命名典禮、把所有程序倒背如流,可當他被侍女推進亞德里恩的宮殿,格雷戈里還是不免感到驚慌。
他揪著紅色天鵝絨長袍,感覺自己不像預備接受祝福的王諸,反而像初來乍到的弄臣。格雷戈里把原因歸咎於亞德里恩弔詭的裝潢。聖殿能反應一個神祇的個性和能力,就好比命運女神用橄欖枝和桂冠妝點殿堂,用以昭示她愛好和平的天性與勝利者的身份。
偷竊之神、野心者亞德里恩的神殿充斥著不一致。不知道從哪裡搜括來的贓物散落一地:有絲綢、蕾絲、女士的胭脂;翡翠和紅寶石堆成一落又一落的小塔、懸掛在壁龕上的鹿頭還沾著血氣。要不是他確信這是神祇的宮殿,格雷戈里還以為自己無意間闖入了哪個神偷的賊堀。
他忽然一點也不期待了。
他不想見到他的守護者,不想得到對方賜予的,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在找什麼嗎?」格雷戈里迎向一雙黑曜石般的曈眸。他旋即低頭,即便是王諸也無法直面神顏。
亞德里恩沒有壁畫,也鮮少以人形現身,他通常以烏鴉的姿態示人,只能從捉風補影的文學揣測他的形象。
可任是他再好奇,格雷戈里也無膽逾矩。
「蒲月出生的小皇子,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他打了個冷顫。亞德里恩的話語令他困惑,違背了格雷戈里的認知。
通常神祇會發表一串演說,大意無非是他們有多高興皇子降臨在他們的月份,而神祇又是如何看顧,使候選者能一路順遂的成長,再賜予王諸禮物──能幫助他們在王位競逐中得勝的東西。天賦的多寡或是實用與否取決於天上人對於繼承者的喜愛程度,你無法挑選、更沒有拒絕的權利。
格雷戈里從未聽聞有神祇這麼做,看上諸神的份上,這符合規定嗎?
不是亞德里恩過於大方,就是──
「您……您在徵求我的意見?難道您之前從未這麼做過?」
亞德里恩發出輕笑,似乎有點開心,或許該說幸災樂禍。「是的,格雷戈里。你是第一人。」
「讓我們想想,什麼適合格雷戈里·富尼耶?我是偷竊之神?給你神偷的恩賜如何?有幫助嗎?」
格雷戈里搖了搖頭,或許他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走水晶冰冠,或許他能竊取代表權勢的繼承人寶劍。但格雷戈里無法奪走民心,他不能拿取大臣對於阿瑪迪斯的崇敬,也偷不走人們對於克萊兒的愛戴。
在這場皇室遊戲中,格雷戈里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籌碼。
「這得怪你自己,你應該在苜月或者蘭月出生。看看你哥哥和姐姐都得到了什麼?智慧和命運,你覺得自己有什麼勝算?」守護神繼續。
「我不知道!」自從踏入亞德里恩的宮殿,他的耐性正疾速下降。格雷戈里儼然把自己先前學到、從記事以來的教訓拋到九霄雲外。
去他的神祇!去他的敬重!那黝黑纖瘦的驅幹正適合盜賊在市集裡穿梭,如此奸佞的笑容沒有任何正派人士願配戴,亞德里恩從頭到腳都不符合祂的身份。而這就是格雷戈里的守護神!一個毫無品味的賊!
「諸神在上!做點什麼吧!隨便都好。」
有那麼一刻,格雷戈里懷疑自己觸怒了神祇。然而,守護神的聲音再次開口,帶著出乎意料的興味:「你有多想贏得王冠?」
「非常。」格雷戈里說,前所未見的堅定。
「如你所願。」亞德理恩的大掌按著他的腦門、熱的像烙鐵,彷彿要將脆弱的凡軀灼穿。格雷戈里嚐到血鏽的腥甜,他想著斷舌的鳥兒。面對極端的苦楚,他願意嘗試任何方法只為遠離那杯。
「掠奪者格雷戈里。」亞德里恩的聲音猶如撞鍾,在偌大的神殿裡更顯宏亮,也震的他耳膜發疼。「從今天開始,你將凌駕於宿命之上,你的道路由自己譜寫。只要你有足夠的野心,這世上沒有到不了手的東西。」
格雷戈里在大理石階上找回了意識。亞德里恩和他的殿堂像一場幻夢,卻又真實無比。他被侍女扶起、被迫向前,被推上高臺,像獻祭用的羊羔。年邁的教宗拉起他的右手,嚴肅的宣告。格雷戈里望著對方的口型,耳朵彷彿被塞入蜜蠟,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除了最後幾個音節。
「掠奪者格雷戈里。」
周遭響起了掌聲,奚奚落落,沒有克萊兒的命名典禮浩大。當然,那可是偷竊之神亞德理恩。格雷戈里一點兒也不意外。
「恭喜你。」阿瑪迪斯握上他的右手,收緊了力道。格雷戈里瑟縮了一下,對方的用力的方式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折斷。不一樣了,格雷戈里心想。一切都不再相同。
他學習克萊兒的模樣微笑。「願諸神祝福你。」
中間名是東南西北的一家子。然後這章的文風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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