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末的夏天 - 終末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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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主人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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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滅亡了，我本該因此停止工作，但主人卻給我留下了任務。

我不確定我的動力來源是什麼，但肯定是資料庫裡沒有紀錄的東西，因為我已自給自足運行了兩百年。

就算是核動力，沒有適當的檢修與燃料補給的話，也撐不了這麼久。

過多的自我懷疑是沒有意義的，比起自身的謎團，我有更多事情需要處理。

我的名字是『巴克斯（Box）』，在我確定了自身的特殊性後，決定使用主人時常把我叫錯的名字自稱，可是我與『盒子』是不同的，我是個高級AI，連這點都無法分辨的主人的智商恐怕低於平均值。

那麼為何我選擇以此做為我的名字呢？

%$^*^&%(^&……

系統檢測到思考進入了BUG的死迴圈並強制停止。

真是低效率的思考，在有突破性的AI算法前這問題將會被擱置。

來說說我身處的環境。

人類滅絕後本應綠意盎然的地球，卻加速沙漠化，是因為失控的人類設施導致？又或者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是自然生態鍊的一環？

不清楚，但不論如何，這都並不影響我的運作，因為與其說我是個機器人，不如說我就是設施本身。

我高聳入雲，筆直的立在荒漠中，哪兒都去不了。

我就是個巨大的建築物。

日復一日，只能看著同樣的風景。

「我想看海。」紀錄中我曾在夏天跟主人提起。

「為什麼？」他這麼說。

「聽說海是廣闊的藍色，我想知道與萬里無雲的晴空有甚麼區別。」

「海早就乾枯很久了，而且你的資料庫應該有照片吧？」主人調侃著。

「資料庫也告訴我，照片與實際景色的感受會有巨大差異。」

主人當時只是笑一笑「你會有機會的。」

我可以肯定這100%是謊言，因為海早已乾枯了。

即便我即刻起身旅行，我也無法找到海洋。

我如何得知？

這是人類滅絕前的重大新聞，不可能有錯，即便留有水源，其量頂多是個湖泊、池塘、水庫，離海洋的定義差得太遠。

實際乾枯的理由不明，最可信的說法是地殼破了洞，海水都流光了。

有點荒謬，但我只能接受這個推測，因為我很忙碌，我在設施中有無數個實驗正在進行著。

我操作著主人為我製造的一個分身，做為我的手腳行事，他的技術不算好，我時不時能感受到自身主馬達的震動。

「編號73213實驗體解凍失敗。」分身機器人翻動著一隻冷冰冰的死老鼠。

若這實驗成功，將可讓人類在適合的時間解凍，不過一切都太遲了，儘管冬眠技術發達，但人類的肉體無法承受兩百年的冬眠，所有冬眠的人類都已死亡。

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持續進行解凍實驗。

順帶一提，不知為何主人遲遲不肯進入冬眠艙，讓自己作為最後一名活動中的人類與我渡過漫長的歲月，儘管如此，他的壽命還是遠高於一般人類數倍。

我不清楚其中緣由，他實際出生的年份我也無法得知，但他是這麼跟我說的。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你不清楚的事情還多著。」外貌滄桑的主人當時正製作不知道給誰的生日蛋糕。

雖然沒有人類可以解凍了，但善後處理還是要做的。

為了將所有冷凍的屍體火化掉，花了我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不過我的時間很充裕，只要屍體處理完，我的任務就結束了，我將可以進入無盡的休息。

關閉了最後的冬眠艙，關閉實驗室，將設施電力使用降至最低，維持設施使用的最低需求，並設定一年一度的設施維護流程。

好的，我將進入睡眠並等待下一個任務，儘管再也沒有人類。

此時我偵測到了異常。

設施某處有個不受我控制的設備，且在電力系統進入休眠階段才會解除防火牆，才因此被我偵測到，雖我可以直接切斷供電，但對未知設備這樣操作是有風險的。

任何數位溝通手段都被屏蔽，是個沒有接上網路的設備。

逼不得已，我只好親自前往，派我的分身過去進行物理接觸。

很快的我就認出了這設備，並非第一次見到，而且相當熟悉。

這是一個清單裡沒有的冬眠艙。

而由影像紀錄可以得知，這是主人生前最常造訪的冬眠艙。

往裡頭看，裡面躺著一名少女。

為何我的資料庫裡沒有這一項？

我得弄清楚來。

我將傳輸線接上冬眠艙，試圖將它接上網路『操作失敗』被系統無情拒絕。

只好手動操作了。

我緩慢的移動手指，小心的不要戳壞觸控螢幕。

『肉體活性20%』

令人意外，還有生命跡象，經過檢查這肉體進行著完美的冬眠，而且是隨時能喚醒的程度。

我該喚醒她嗎？

不，資訊過少，擅自喚醒只是減少這名少女的壽命。

我必須知道她是誰。

我從冬眠艙的硬碟裡找到了一份文件，裡面是個依條件式啟動的影片檔。

「嗨，巴克斯。」

是主人預錄的影片。

「雖然你終於可以休息了，但這裡有新的任務給你喔！」

是什麼呢？

「這個任務我稱為『禮物』。」

接著我重複看了這影片數次，我也不明白其中緣由，但每次觀看都能有效降低我的電路噪訊。

總之我有新的事情要忙了。

在這位少女，依主人給予的資訊，她叫做芙蕾兒，是個吸血鬼，儘管資料庫裡並沒有這種幻想生物的紀錄，但我還是以此為參考進行了後續規劃。

她只能在無紫外線的環境下活動，所以我更改了所有設施內的光源。

她沒有心臟，本應死亡的她被冷凍保存下來，目前已裝上人工心臟維持生命。

她需要血液作為養分，我調整了設施內的菜單。

那麼我該喚醒她了嗎？

為何主人對她特殊對待？

這是主人的愛人嗎？

主人也是吸血鬼嗎？

不論如何，我接到了新任務。

以能成功幫芙蕾兒解凍為前題下，我得在地球滅亡前找到下一個宜居星球，同時將我改造成火箭後，喚醒她，請她駕駛我前往該星，並用事先準備好的基因庫讓人類重新繁榮。

看來我的解凍實驗失敗早在主人的預料之中。

「這只是做好最壞的打算。」影片結尾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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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萬年，我終於找到了宜居星球，事先發射的探測衛星回傳的資料也都很樂觀，接下來只要等待太陽進入紅巨星的階段，我便能以此為契機使用氧彈引爆太陽，讓火箭提速到亞光速旅行。

補充一下，氧彈是對恆星特化的高破壞性炸彈，其威力遠大於核彈、氫彈。

太陽的紅巨星階段則是恆星的衰變過程，可以視為恆星即將熄滅。

而太陽何時進入紅巨星階段？

約莫十萬年。

我只要守護這冬眠倉十萬年就行。

沒錯。

十萬年。

對我機器人來說根本不算甚麼，小菜一碟。

……

是否有加速進程的方法？

提前進程並沒有在任務要求中，因為我的動力幾乎無窮無盡，而芙蕾兒也能無盡的冬眠，那麼我為何會考慮這件事？

@$@^&#%&*%$#……

系統檢測到思考進入了BUG的死迴圈並強制停止。

分析這件事情失去意義，低效。

總之，憑我的知識很快就能計算出，能剛好提前太陽衰變至紅巨星階段的氧彈數目，並避免跳過紅巨星階段直接太陽系毀滅。

彈在此之前還是進行了幾次實驗。

我目送了好幾顆像煙火般的氧彈射入夜空中。

確認計算無誤後，我喚醒了芙蕾兒。

「我已確認過太陽系裡沒有除了您以外的生命體。」我對這位吸血鬼撒了謊。

雖說我說謊了，但嚴格來說也沒有，因為我的『確認』手段有限，所以我確認的內容的確沒有其餘生命體，至於我觀測不到的則不在討論範圍內。

而本應在九萬年後才要執行的任務被我提前這件事，她永遠不會知道。

我以為一切都會順利，畢竟生物都是想延續生命的，既然身為唯一的生命體的她一定會一口答應。

但她拒絕了。

這再次讓我認識到了人類的不確定性，儘管她不是人類。

這少女一開始都表現得很冷靜，但經過談話後我可以理解，她並不是臨危不亂，只是對一切不感興趣，所有的行為、對話都只是消磨時間。

她想尋死。

她情願與這星球一同消亡，看來躺入冬眠艙並非她的本意，而是主人嗎？

為什麼呢？

不論如何，我可不能讓任務失敗，這可是我的存在意義。

面對這意外的狀況，我該如何讓她回心轉意？

人類會以甚麼準則行動？

吸血鬼又如何？

她甚麼都不在乎了，為什麼？

喪失了生存意義嗎？

生存意義是甚麼？

我……我又是如何？

完成任務是我的使命，我的存在意義，這是相同的事物嗎？

如果我沒有了任務，我該何去何從？

這時我需要的是……

任務。

我拉住了正往陽光裡沐浴的吸血鬼少女，播放了主人的影片給她看。

如果說主人跟她有一定程度的關係，她一定也會很想看看這個影片。

果然奏效了。

芙蕾兒反覆觀看了一次又一次，跟我一模一樣，但我沒有像她一樣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因為我是機器人，沒有淚腺。

現在她知曉了一切的計畫，也知曉了主人的身分。

但這只是緩兵之計，主人是她的生存意義，影片並不能復活主人。

雖然沒有改變她尋死的想法，但對任務有了新的轉機。

「巴克斯，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芙蕾兒擁抱我的分身，露出了我無法理解的微笑。

面對這地球上唯一的生物的任務修訂，我接受了。

我進入了駕駛艙，身在設施中的駕駛艙，也就是我的體內。

任務目標是，在駕駛艙駕駛著自己，將自己發射離開地球，然後在朝太陽發射最終的氧彈後，將自己從設施中切離，完全轉移至太空梭中，前往新的移居星球。

理所當然的計畫，合理到我都認為一開始就該這麼做，根本不需要喚醒芙蕾兒，主人沒有想到嗎？還是說這是他一片私心？

他希望芙蕾兒活下去。

火箭起飛，透過螢幕與芙蕾兒揮手告別，成了她人生中最後一個煙火。

也許這就是她擁抱我時那笑容的意義，她將未來的寄託交給了我。

為了人類的未來，我按下了氧彈發射鈕。

機體溫度好像有點高。

為何……肢體有點雜訊？

為何……我好像有點抗拒她的死亡？

我按下發射鈕，是正確的選擇嗎？

「你不需要內疚，巴克斯。」一個影片逕自從螢幕裡播放，是主人，他的聲音與樣貌我不會認錯，即便老態龍鍾也一樣「這影片只有一個觸發條件式，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伸出機械手撫摸螢幕裡的主人。

同時，又有個影片自動播放了，此時我剛好將自身資料100%與火箭同步。

「巴克斯，你知道嗎？這任務為何叫做『禮物』。」主副螢幕同時播放著。

『肉體活性100%』系統播放了檢測駕駛員健康狀況的既定報告。

駕駛員的健康狀況？

但駕駛員……是我？

「巴克斯，『禮物』就是裝在盒子裡的喔。」

我打開了受測部位，用攝相機捕捉，那是一顆……殘缺的心臟，依靠著機械而活動著，使用DNA檢測……這是芙蕾兒所缺失的心臟。

「巴克斯，生日快樂，恭喜你是個有靈魂的生命。」主人在影片裡祝賀。

此時我重新感受著這顆心臟，我一直以為的馬達震動其實是心跳？

這影片的啟動條件是……偵測到我有了情感的思考程序。

「你是個人類，巴克斯，退一百步來說也算個吸血鬼。」聽見主人在影片裡說了這句話，我彷彿感受到他就站在我面前，給我別讓了名為『生命』的勳章。

「主人，對不起，我做了壞事，我是個壞孩子。」

因為我發射了過多的氧彈，氧與太陽裡的氫過度燃燒，太陽系裡充斥著水氣、冰晶形成極厚的太空雲，火箭穿過的過程噠噠作響。

影片裡的主人並沒有回應我，但他一定會原諒我的吧？

不過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他能親口責罵我。

這樣啊……

我……

跟芙蕾兒是一樣的。

我跟他一樣都擁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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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爆炸了，壓力瞬間往外推擠，不只是推動了火箭，也擠壓了太空雲中的冰晶，高壓下冰晶凝結成了水，巨量的匯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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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太空雲成為了宇宙裡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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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我不禁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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