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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讓靳聞笙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他問道：「你需要手機嗎？就算是不回家，還是要跟監護人知會一聲的。」
靳聞笙看著地面道：「不用，她恨不得我不要做她的拖累，我不見了她根本不在乎，我死了她樂的開花。」
程戚走到他的前面抵住他的肩膀，因為靳聞笙比他高了半個頭，所以程戚抬高左手，輕輕在他後腦勺壓了一下：「看著我。」
兩人額頭相抵，程戚抬起頭來閉上眼睛，輕聲說道：「你不是一個累贅，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以盡我所能的幫助你。如果你不想說出那些事，我也不會逼著你說。先跟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嗎？不管她是誰，她在那邊傷害不到你、碰不到你，那裡有我，要是她來了不管你她是你的誰，我抬手就照著腦門給她一棍子。」
靳聞笙慢慢的平靜下來，程戚牽著他的手，伸手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他打開門，輕輕把靳聞笙推進後座。隨後他敲了敲擋板，塞了幾張紙鈔過去：「到梅庭區良景街，不用找了。」
前座的司機接過紙鈔，設定了好了走表和導航：「好勒。」
車窗外的光和影飛掠而過，路燈時不時的照亮程戚半邊臉。他這時才好好的用剛剛一直攥在手上的毛巾擦了擦臉，從書包裡翻出一面折疊式的塑膠鏡，清理傷口邊緣翻出來的皮——剛剛他的手臂蹭到了粗糙的柏油地，此時如同針戳般一抽一抽的疼。
靳聞笙從他手裡抽出鑷子道：「我幫你吧。」
程戚點了下頭撩起袖子，一大片磨出的傷口滲著血，看起來怵目驚心。
靳聞笙用鑷子夾掉一處只剩一絲跟血肉相連的皮，問道：「為什麼，你的書包裡會有急救用品。」
程戚遞給他一包大頭棉籤：「想的周全一點，怕自己在外面受傷。」
放什麼屁，靳聞笙想。小罐的便攜式碘伏和食鹽水已經用了大半，很顯然才受過傷。他用沾了食鹽水的棉籤輕輕擦過傷口：「這種滅菌的生理食鹽水開封後的保存期限是二十四小時，你剛剛給我擦傷口時它就是開的了。」
程戚不再說話，靳聞笙則低頭用碘酒擦過傷口消毒，略帶刺激的味道在小小的空間裡飄散開來，程戚轉過頭打開了一絲車窗。
此時正是紅燈，現在已經快要到梅亭區了，旁邊一輛明顯改過的國產車拉下車窗，駕駛座的人露骨的眼神打量了程戚的臉龐幾眼，拿下嘴上叼著的煙對他吹了一個下流的口哨。
「小孩兒，梅亭區這種地方可不適合你。不過哥就喜歡你這樣的，來玩玩？」
劣質的煙味飄散開來，程戚關上了車窗，那人露出了一臉遺憾的表情。
他從書包的夾層裡摸出了一包消炎粉，沉默的給自己拍上了。靳聞笙收起了用完的棉籤和藥瓶，垂眼問道：「你家……在梅亭區裡？」
程戚低著頭整理腳邊的書包，輕輕的笑了：「嗯，怕我把你拐去賣了？聽說現在很多人挺好我們這口，就像剛剛那個東西。」
梅亭區，名字起的風雅，卻是一個歷史悠久的紅燈區，深根蒂固，遠近聞名。
聞名到什麼程度呢？此地的「美名」在新客舊主的宣揚之下聲名遠播，以至於一些外地出差來此的老男人在本地同事的帶領下都會來光顧，夜店賭坊、錢莊鬥場以當舖、KTV、酒吧，甚至按摩店、拳擊場、健身房等看上去無比正常的形式參差不齊的長在觀光街裡，也就這司機看起來對這帶不熟，不然本地的「老司機」（皮條客）們，聽到他們的目的地後肯定要給點暗示。
靳聞笙還未能說什麼，前座的司機已經停車，轉頭問道：「停這裡可以嗎？」
程戚笑著點了點頭，打開車門，跨入這花紅柳綠的街道。路上的人流時不時看他幾眼，甚至有一個人摸了上來，被程戚躲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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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哎呦別這樣」的笑著輕聲抱怨了幾句，抬手脫下了厚厚的長袖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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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調笑道：「這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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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程戚內裡還穿了一層，是一件純白的襯衫配上薄薄的灰色馬甲，上面用半透明的絲繡著一朵蘭花。他在鼻樑上架了一副平光的金絲眼鏡，左眼邊長長的金鍊垂到了肩上：「嗯？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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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呆了呆，隨即摸出一根煙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如蘭閣的人，多有冒犯，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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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謝絕了那支煙，他抬起手摸了脖子幾下：「今天還要陪人，先不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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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趕緊道：「多謝多謝，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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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把靳聞笙扶出車子，在他耳邊小聲叮囑：「牽緊我的手，待會到了地方我跟老闆講一下，以後遇到別人問你是誰就說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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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靳聞笙耳邊湊得更近，用氣音道：「……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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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聞笙半邊身子一僵，程戚沒有多注意，笑著牽住他的手，帶著他穿過人流，來到一家豪華的KTV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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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在櫃檯領了對講機和名牌，跟櫃台的小姐調笑了幾句後牽著他走進了一間包間，把自己的名牌放在了門上的凹槽裡。他摸出id卡鎖了門，領著靳聞笙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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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員工看到這一幕都心照不宣的沒有照例端上飲料和零食，只是略微訝異的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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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戚竟然帶人來，這可是頭一回啊。不過竟然是男的，這點我倒是有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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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了吧，總有一天會開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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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不愧是老闆親自帶出來的，帶出了感情，以這張臉到現在竟然還沒……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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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有本事嘛，知書達禮又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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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行也去「鬥狗場」待個兩年唄，人家活著回來了，還沒缺胳膊少腿，只留了幾道疤，不是咱們惹得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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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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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放下書包，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對面幾乎是馬上接起來：「小戚啊？等我一下。」隨即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劈哩啪啦的聲響，有人摀著話筒喊了幾句，隨後聽一個煙嗓說道：「啥事兒啊？如蘭閣那出什麼事了？自己看著處理吧，俺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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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笑道：「不是啦Sir，我找了個人回來，您收他吧，跟我住一起。前場不是還有個缺嗎，他長的挺不錯，您看行不？薪資嘛您隨便開，能找個地方收他就好。明天晚上安排他上崗，我帶著他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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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裡的人怔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當然可以，咱們小戚長大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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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笑著答了幾句，隨後說道：「那再見啦sir，如蘭閣很好，有大哥幫著打點不會有什麼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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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掛掉了電話，低頭在靳聞笙耳邊吩咐了幾句，隨後牽著他出了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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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靳聞笙低著頭做出一副害羞但又期待的樣子，被程戚牽進了通往隔壁棟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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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牽著手走進隔壁老舊的筒子樓，商店街光鮮亮麗的表象在這裡蕩然無存，口字型的建築物使得通風不暢，空氣裡泛著一股水腥味。分離式空調嗡嗡的響著，中庭的魚池早已布滿綠藻，橫跨樓和樓的對角線中間的繩子上掛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在空中搖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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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穿著吊嘎的小孩踩著不合腳的拖鞋啪搭啪搭的追逐著跑過，一個也穿著制服的女學生在程戚經過時點頭對他致意，程戚自進了筒子樓後就鬆開了牽著靳聞笙的手，沉默的帶領他來到門牌上寫著「508」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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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筆袋裡拿出鑰匙，擰開鎖眼後放下書包疲憊的坐進吱嘎作響的舊沙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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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聞笙先是在到處的牆上和天花板各處粗略的檢查了一遍，程戚解開馬甲和襯衫，脫下來扔到旁邊的扶手椅子裡：「每兩個禮拜查一次，放心，沒有洞或是針孔攝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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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間公寓被分成了客廳、廚房、書房和浴室，客廳包含了餐桌和沙發，廚房逼仄狹小，書房和臥室其實是同一間，浴室和廁所合併在一間燈光昏黃的隔間裡，一個小小的、違建的陽台就算洗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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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聞笙在程戚身旁坐下來，他用手肘抵著微微分開的膝蓋，開口道：「我想你需要給我點關於這些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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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放開了沙發的踏腳板，他躺下後翻了一個身，只留了一個光著的背對著靳聞笙：「我們其實今天剛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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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家後，他面上所有的笑意和彷彿骨子裡帶的風度完完全全的隨著那兩件如蘭閣的制服從他身上剝離，只剩一個被生活所迫的、無依無靠高中生。靳聞笙看到他白皙的背上除了青青紫紫的瘀青，還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宛若被鞭打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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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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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還沒出生時父親就去了世，母親再嫁的繼父卷光了家裡的錢，和另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姐跑了。她從此借酒澆愁，喝醉了就打他，不高興也打，高興了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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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是扭曲的衣架，有時是破破爛爛的拖鞋，有時是幾根捆作一捆的電線，有時是兩任父親留下的皮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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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銅線、皮帶扣，在他的身上劃出了傷口，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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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母親在不良的生活習慣裡，身體大大小小的部位開始出問題，相信偏方不去醫院治療而導致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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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因是消化性胃潰瘍引發腹膜炎，最終高燒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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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被親戚帶離了棺材邊，但是其實他看到了母親的遺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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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一生的經歷化作了這一副痛苦的面孔，既終結了她的生命，又以這個形式蓋了個評語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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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親戚家住了一段時間，隨後親戚家裡原本做的好好的生意突然開始崩盤，因為虧損被打了官司。他們請了一個「大師」來看，隨後托了關係把他賣到了梅亭街的拳擊館，也就是之前其他員工口中的「鬥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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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十四歲，但是他直到現在都清楚的記得，親戚們如何當著他的面指著他說他來討債的，煞的連自己都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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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在看到淚流滿面的靳聞笙時，彷彿看到了那個隱藏在笑面下的、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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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在廚房簡單的炒了個兩盤菜，又煎了兩個冷凍蛋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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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聞笙在此期間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盯著從客廳就能透過廚房的門簾看到的、那個布滿傷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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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飯啦，」程戚端著充當托盤的砧板走過來，在桌上排好：「去洗手再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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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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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戚抬手，那是一個「停止」的手勢：「先吃飯，我記得今天你中午沒怎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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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聞笙聽話的去洗手，只是程戚看到他在撩起門簾時動作有點不自然。兩人並肩坐下，程戚夾起一塊蛋餅咬了半塊，慢慢的咬碎後咽下，啪的一聲拉開一罐冰雪碧。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jgiAa5TaW
電扇嗡嗡的擺著頭，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JIGhP9e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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