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軀殼 - 第十三章日夢館二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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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卻突兀的叫聲劃破實驗室的寧靜，幾乎是反射性的，左肩的紋路驟然發光，胸口那灼燒感便如野火般蔓延開來，紋章閃耀著金色，蝕能在體內奔騰，從細胞最深處被驅動。血肉被強行扭曲、壓縮、再重組。掌心猛地膨脹一陣，隨即裂開，一柄由骨、肉與漿液構成的利刃伴隨神經的劇痛自手中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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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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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自己呢喃了一聲，毫無猶豫地，我向前刺去，目標正是那隻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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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刀鋒劃過，空無一物，我眉頭一皺，迅速後撤一步，但下一瞬，背脊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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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嘛啊？」曦月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語氣裡滿是單純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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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裡依舊抱著那隻黑貓——牠懶洋洋地伏在他懷中，絲毫沒有剛才那如夢魘般的壓迫感，只是伸了個懶腰，眼神無辜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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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我下意識握緊手中的血肉骨刀，蝕能仍在蠢動，但背後卻冒出一層冷汗，「你怎麼能瞬間移動到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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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這很簡單啊，我只是看到你舉刀好像想劈東西，就跑過來問你發生什麼事而已呀——你臉色好恐怖喔，像要殺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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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手上的骨刀在下一秒化為一灘濃稠血液，滴落地面，蒂耶絲仍然躺在曦月懷中，尾巴輕拍著，眼神平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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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試探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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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耶絲悠悠地抬起頭，金色豎瞳在燈光下閃爍一抹幽芒，牠低聲叫了一聲，然後從曦月懷裡優雅地跳了下來，腳尖落地無聲，尾巴高高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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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地又握緊了拳，肌肉繃緊。但牠並未再靠近我，只是緩步走向實驗室中央的操作桌，輕盈地一躍而上，牠坐下來，尾巴輕輕繞過前爪，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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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衝動了，莫。」那聲音不帶感情，「自詡不是人類，卻保留著人類所有的陋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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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表達甚麼？」我眉頭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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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有趣。」牠舔了舔爪子，聲音慵懶，「我覺得你跟我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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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桌上的黑貓，牠此刻正理所當然地坐在中央，尾巴懶懶地繞過前爪，眼瞳在微弱燈光中浮動著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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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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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抬起一隻爪子，伸向空中輕輕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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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牠語氣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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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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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牠歪著頭，思考的樣子倒不像是確定與否，而是像在比對某個過往的經驗或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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溝通不能……她的溝通能力好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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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討厭人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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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食物不分喜好，只是吃下去，轉變成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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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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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本無固定的樣貌，也無自我……我是被組成的，是由一個又一個意志、神經、組織所構成的複數個體，我們彼此重疊，思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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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頭微蹙，試圖理解這段話的含意，但下一刻，蒂耶絲忽然停下，頭一歪，瞳孔微張：

「……不過現在——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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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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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落下，曦月立刻像是觸發什麼開關似的從不知道哪裡變出一大堆肉製品，手忙腳亂地堆在她面前的桌上，還一臉期待地眨著眼：

「你要吃哪種？牛肉？豬排？還是雞翅？我還有醬喔……不過可能有點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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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耶絲垂下眼簾，低頭看了看那堆散發油光的肉品。她先是象徵性地低頭咬了幾口，動作就像學人類那樣禮貌地試吃，可隨即下一秒，她的嘴裂開得誇張而詭異，如同不受骨架限制般朝外張開，那堆肉就像被強力的吸力瞬間捲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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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曦月眨了眨眼，「吃得好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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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懶得一個個咬。」蒂耶絲慢慢把嘴闔上，又回到原本無害的模樣，舔了舔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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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人類的樣子是為了甚麼？模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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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蒂耶絲沒有移動，只是將頭微微偏了一點，語氣依然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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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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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都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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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熄拉沒有插話，只是拿起了紙筆開始記錄，但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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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還坐在桌上，尾巴垂著，微微地擺動著。空氣中混著血腥和燒焦味，但牠好像沒感覺似的，只是懶懶地看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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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教你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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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但也不是我。」牠偏頭，睫毛垂落的瞬間，我看見牠那張模仿人類構造的臉閃過一絲錯亂。「璐希雅，我把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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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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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讓我吃的。」牠沒有辯解，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璐希雅，她不想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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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吃了白鼠，他，讓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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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希雅，重要的族群被人類殺掉了，所以她要我們吃掉那些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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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鼠，被人類殺了，我也被視為災厄，所以想殺了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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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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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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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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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只有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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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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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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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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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沉默了片刻，氣氛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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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理解什麼？」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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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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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人類，排外，但是沒有非人類又無法生存，脆弱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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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希雅說，人類很傲慢。她還說，人類很卑劣。」牠低下頭，把爪子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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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也很無知，也很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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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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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們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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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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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你要加入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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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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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掉，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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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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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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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間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牠的臉，牠，或者說她已經化為那第一次見到的人型態，那模仿得幾乎完美的人類外形，我試探問：

「同化是嗎？同化出來，有蝕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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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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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被同化的本身有蝕能的話。」我伸出左手，掌心的紋路在燈光下微微發亮，指尖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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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掉之後，都是我。所以，我也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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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左手一樣的寄生能力嗎？吃掉、融合、成為一體，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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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耶絲。」我開口，聲音沒什麼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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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頭看我，眨了下眼。沒有催促，也沒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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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讓你同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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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個條件。」我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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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吞噬我……我也會吞噬你，你是我，我是你，反向，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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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馬上答話，她的表情也沒有變化，但我能感覺到牠正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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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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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鬆一口氣。那是我早就預設的結果。

雙方互相吞噬後的結果會讓我變成什麼，連我自己也無法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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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她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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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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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左手，蒂耶絲也將爪子搭了上來，牠尖銳的下顎嵌入我的手臂，沒有猶豫地撕開皮膚與肌肉，我沒有閃躲，僅僅抬起另一隻手，抓住牠的側頸，用力掐住，然後反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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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與膿混合。不是人類的味道。牠的血帶有金屬味與某種灼熱的腐蝕性，我的嘴唇在觸碰的瞬間像被燒過一樣疼痛，但我繼續咀嚼。牠也沒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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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著牠的軀殼，把身體靠上去，用膝蓋壓制牠的腹部。牠的尾巴纏住我的背，尖端像針一樣插進我的脊骨。每一次咬合，牠就將我更多地吸入體內，而我也在同時，啃噬牠的一部分、吸收進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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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融，不對，應該說，我們吞噬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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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熄拉靠在牆上，眼鏡閃著冷光。她不曾出聲，甚至沒表情，只是拿著記錄器，用機械般規律的語氣低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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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過程異常穩定，兩者蝕能交錯時並未產生排斥……細胞自我重構速度遠高於平均值，接觸面擴散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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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我的視線模糊，因為牠──蒂耶絲──正在進入我腦中。我的意識，也正滲透進牠體內的那片混沌。那裡沒有語言，只有斷裂的畫面、飢餓、哀號、憤怒與死亡的記憶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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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思緒彼此錯入、重疊，蝕能在這樣的觸碰下逐漸發熱、共振、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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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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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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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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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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