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 白星

連家棋這一個出術，猶如在鋼線上走，兵行險著，一個不小心被人發現，頓時身敗名裂，如墮入萬丈深淵。

這時輪到醜胖子，他瞇著醉眼向棋盤一掃，連家棋滿頭大汗，心怕被看出當中端倪，醜胖子只是哼了一笑，並無說話，連家棋見他一笑，心怕已經被發現，可是良久對方也沒有作聲，只是再度下子，這時連家棋才鬆了一口氣。

雙方每人十手過後，棋盤的幾乎都擠滿了棋，雙方都可以清晰見到白子形勢大好，連家棋望著棋盤口目呆瞪，左下出術後，沒料到還是被白子在外圍封住，始終也敗了。

醜胖子哼了一聲，不禁笑了，連家棋被醜胖子的笑聲掩蓋了思緒，他做夢也沒有想過，他作為職業棋士，竟然敗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手上，而且還在出術的情況下……

忽然一陣拍手聲從棋會某處傳來，連家棋嚇得轉頭一望，臉色登是刷白，只見溫遠宏一邊拍手說:「精彩……」邊走過來，而且林惠蘭也隨後跟著，可以見到她拿著一個手提錄影機，兩人不懷好意的來過來連家棋身邊。

連家棋顫聲嗔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說完這一句，他看見醜胖子神情淡定，似是一早料到，他才恍然大悟，三人是串通的。

「你們……」連家棋後知後覺，急得站了起來，心中有著不好的預感，林惠蘭把手提錄影機移到連家棋眼前，他可以見到自己剛才出術，把兩顆白子偷偷移走的畫面，通通被拍了下來。

連家棋大驚失色，無力地坐下，出術的動作被人清楚地錄下來。

溫遠宏歪著嘴笑說:「精彩，神乎奇技的……出術。」他幸災樂禍的笑言，說到出術兩個字時刻意用力吐出，連家棋整個人思緒一沉，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出術除了吊銷職業棋士頭銜之外，還被華坊棋會的人知道後會如何？」溫遠宏冷眼斜睨，連家棋慌張大亂，連忙說:「不要說出去……你已經什麼也得到……別這麼趕盡殺絕好嗎？」

溫遠宏聽見，一聲冷笑，不作回應，連家棋低著頭，臉色青白，心中慚愧萬分，又說:「就算要吊銷職業棋士頭銜也沒有所謂……但我真不希望被華坊的棋士知道……」連家棋這時跪在地上，雙手緊抱溫遠宏的雙腳，大聲乞求:「我爸爸生前是受人尊敬的棋士，我不想丟他的面，求求你溫先生。」

同一時間，溫遠宏、林惠蘭與醜胖子，三個本來神色不以為然，甚似狡詐，當聽到連家棋這生哀求，也不禁色變，整個棋會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林惠蘭與醜胖子這時間也有一絲同情心，溫遠宏性格何其冷漠，剛才雖然有一點不忍，但很快也恢復冰冷，始終對連家棋的乞求不為所動。

溫遠宏說:「不說出去也可以，你自行離開華坊棋會吧。」

連家棋一震，聽到要求他離開「華坊棋會」頓時萬念俱灰，可是深思一層，這樣總比出術被揭發，丟了連正初的面好，他慘然道:「好，你無非也是想這樣，從你奪我棋會開始，你就存心逼走我們姓連的，你已經踢走我大哥，是我沒有提防，連自己也栽在你手上，是我活該。」

溫遠宏不耐煩地說:「講這麼多廢話幹嘛？我問你到底走不走？」

連家棋咬牙切齒，站起身喝道:「好，今天開始我離開華坊棋會！」說罷便轉身離去。

此時醜胖子搖搖頭，才說:「真可惜啊，本來以為可以在友誼賽中，再跟你較量一下。」

連家棋一怔，本來已經走到門邊，但聽到醜胖子這般說，當下便止步，腦海泛起千萬種思索，忍不住望過去:「難道你是東日棋會的？」

溫遠宏說:「他就是東日棋會的高手，萬不平七段。」

萬不平淡言:「我本來是兩個禮拜後，參加友誼賽的棋手，是代表東日棋會高級組的副將，亦即是你的對手。」

連家棋彷似被震懾了，驚道:「七段？」他暗暗心驚，難怪自己就算出了術，還是難免一敗。

這時萬不平走到溫遠宏身邊，說:「我知道連家的事，如果剛才我邀請他下棋，是決不會答應，所以我用激將法，後來這位連先生出術，雖然很不應該，但有可能出於不想輸給我這種人手上，才出此下策，而且這一切都是溫老師的主意，沒必要逼人太盡，你能網開一面嗎？」

連家棋才知道萬不平原來並不是奸人，只知道對方雖然受溫遠宏所命，但其實來意非歹，但好生奇怪，為何溫遠宏竟然能命一個七段棋士代他行事，最後還尊稱溫遠宏為老師，更是令到他一頭霧水，溫遠宏最多才二十五歲，萬不平已經一副中年相，竟然反倒叫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一截的人為老師？

溫遠宏向萬不平使了一個厲眼，萬不平立即色變收口，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家棋見萬不平這等高手竟然對溫遠宏如此聽話，又見萬不平連話也不敢說，才猜到這一晚也不會再知道溫遠宏的背景，只猜到溫遠宏的來頭比起他預期的更加可怕。

溫遠宏見萬不平不敢再說話，良久才說:「我一開始只是命你跟他私下對一局，是他自己輸不起出術，這是我也沒料到，難道你覺得是我的問題嗎？」

溫遠宏這一個反問，萬不平無話可說，連家棋更是自慚形穢，他本來還恨溫遠宏以此事威脅他，但剛才聽對方這麼說，才突然想通，這其實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就算對方有心要設局，要自己輸一局，其實也沒有大不了，他記得父親連正初多次說過，棋藝相較志在切磋，勝負不能太過看重，為什麼自己還是記不住？

想到這裡，連家棋自責萬分，就算棋會被溫遠宏奪去，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一顆心往下沉，便即時奔出門外，離開棋會。

次日中午，徐梓揚與連白星在學校，一到小息或者課餘時間，他們都會在「老地方」下棋特訓。

兩人關係已經變得友好，連白星時常在下棋的時候，一邊跟徐梓揚吐心事，每當見到連白星說起不開心的事，徐梓揚風趣幽默，三言兩語便會逗得連白星笑容綻放。

這時候，連白星說:「今天我起床，兩個哥哥都把自己關在房間，我知道大哥因為被溫遠宏逐出棋會，二哥我卻不知道為何也把自己關起來，真擔心他發生了什麼事。」

徐梓揚說:「業哥的事情我知道……」雖然心裡還是有根刺，但是連承業終歸也是徐梓揚的大師兄，也不會惱他太久，其實那件事，徐梓揚一早已經拋諸腦後，他又說:「白星你放心，這件事因我而起，我會替你去向溫遠宏求情。」

連白星見徐梓揚寬宏大量，心裡暗暗佩服，又是感激，只道他大哥真的怪錯好人，是問這麼一個善良的人，又怎會圖謀人家的東西呢。

這時連白星見雜物房雖然昏黑，但是這裡充斥著不同的物件，他們可以見到隨處有佈置節日的玩兒，例如塑膠造的星星，一顆一顆的排掛在牆上，恰好又有一個大月亮也貼在天花板上，徐梓揚記得那是上一年，聖誕聯歡的佈置物，只要一開啟電源，就會閃閃發光。

連白星微微一笑，突然執子的手停下來，暫停了下棋，徐梓揚見狀，也跟著停下來。

徐梓揚打開電路，這些星星和月亮都亮起光，兩人背靠牆邊，抬頭望著牆壁上掛著的星星一閃一閃，交替輪流地發亮，在這個昏黑的雜物房裡，猶如黑夜中一隱一閃的星星，加天花板上掛著的大月亮，真的猶如在沙灘上賞月觀星一樣。

徐梓揚望著這些星星和月亮，心想，如果陳靜雨在這裡的話，那傢伙一定會忍不住興奮亂跳大叫，又有可能像個小孩子一樣，使勁扯著自己的衣袖，不停在耳邊說「好漂亮」「快看看」之類的說話，想起這裡，徐梓揚就不自覺輕輕一笑，但想起不久以後，陳靜雨就要走了，真有點放不開的感覺。

兩人正安靜地欣賞房間裡的「星夜」，良久也沒有人說過半句話，徐梓揚偷偷瞄了連白星一眼，只見她抱著膝，靜靜地望著那些星星，與大吵大鬧的陳靜雨比較之下，連白星是多麽的溫文，平靜。

徐梓揚開始控制不了自己雙眼，連白星除了樣貌簡直沉魚落雁之外，慢慢發現到她的氣質，與其他女生與眾不同，雖然她不笑的時候，整個人猶如冰山一樣冷漠無情，但是當徐梓揚每一次見到連白星笑的時候，都會感受到一種天真爛漫，親切和藹的感覺，就像仙女一樣。

這時連白星望著星星的樣子，在徐梓揚眼中便是仙女下凡，彷彿在人間的沙灘上，仰望著天上的老家，在海邊浸著水，吹著海風，一邊欣賞星星。

「小時候，還是幾歲的時候，爸爸每晚都會抱著我在別墅天台，看星星。」連白星突然打破沉默，使到徐梓揚在想像中回到現實。

徐梓揚心想:「連老師去世已將近一個月，她還是放不開，可是很正常，我要盡量將話題變得不那麽讓人失意。」問道:「那時候連老師已經有你下棋嗎？」

連白星笑道:「那時候爸爸說，天空就是棋盤，他覺得星星就是棋盤上的棋，能夠在棋盤上，下一顆一顆的棋子，就像創造宇宙萬物一樣，我的名字便是這樣來的。」

徐梓揚說:「白星？我明白了，在黑夜的天空上，一顆顆的星星，閃閃發光，肉眼看上去便是白星。」

連白星點頭，卻見她沒精打采地說:「我真傻，才十多歲就硬要出國留學，是我太自作主張，只顧去玩，不聽爸爸的話，到爸爸突然去世了，我才明白到珍惜眼前人，如果我沒有到法國的話，至少也可以有多一年時間能夠陪爸爸，晚上一起看著天上的星星。」

徐梓揚說:「你又怎麼會猜到連老師會突然出意外呢，這不能怪你……」他仍然在自責，那一晚為何不親自送連正初回去，更沒有提醒他施工處的地點。

連白星說:「我已經失去了爸爸，所以我不能再失去華坊棋會……我天天拚命地練習，除了睡覺和吃飯，都在下棋，下個月的友誼賽，我絕對不可以輸。」

徐梓揚嗯了一聲，振聲說:「我也不會令大家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