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五十二章（下）

導讀：從汪娢萍包收音機的報紙上，承闊承廣發現美國有一千萬人餓肚子，哥倆大吃一驚，這萬惡的帝國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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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下）

“鍋巴。”

“是的，今天我特地留了一點餘火，鍋巴上還加了一點油。”桂花說完掰了一大塊給汪娢萍，“小汪，你嘗嘗看。”

這話汪娢萍聽懂了，接過來一咬，這種香味從來沒有嘗過。

“四嬸，這鍋巴太好吃了，我們城裡都是用鋼精鍋煤炭燒飯，一不小心就糊了，鍋巴從來沒有這麼好吃過。”

“汪姐姐，這是玉米鍋巴，你們城裡也吃玉米嗎？”

“不吃，都是吃米的。”

“那米飯也有鍋巴嗎？”

“有的，可是沒有這麼好吃，鋼精鍋上的鍋巴很難揭下來。”

“原來米飯的鍋巴沒有玉米的好吃啊，不過我們沒有吃過米飯鍋巴，東台堤西那些種米的地方，種出的米自己是吃不到的，都是吃我們這邊拉過去的玉米。”

“嗯，自己種的自己還吃不到，那米都到哪裡去了？”

“全部拉到城裡，給城裡人吃了啊。”

“啊！怎麼會這樣？”汪娢萍頭一次聽到自己種的米自己還吃不到，這著實讓她奇怪。

“我們也不曉得，反正聽他們說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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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飯吃完了，離上工上學還有點時間，大家坐在屋子裡聊天，桂花和汪娢萍打了一個上午的手勢，這個時候承闊承廣正好可以做翻譯交流。

“汪姐姐，上午你做什麼的？”

“四嬸在幹活，我就在旁邊看著。”

“你沒有去沈知青家看看嗎？”

“我們又不認識，去了做什麼？”

“不過，汪姐姐，沈知青的大女兒也下放在東台，都一年多了，東台話說得很好的，和你差不多大年紀，你可以找他去說說話。”

“早上開文化大革命會的時候，好像沒有他家的人。”

“沈知青膀子還沒有好呢，估計不能去參加文化大革命早會。”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哎，二娃、承闊，我問你們一下，早上開會的時候，怎麼大家私底下都在說林副統帥的，他們的話我基本聽不懂，但是林副統帥這個詞還是聽懂的。”

“林副統帥？”承闊承廣一聽這個詞，哥倆對看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桂花雖然沒有聽懂汪娢萍的話，但是從承闊承廣的笑聲中猜了大概，也笑了起來。

看到桂花母子大家哈哈大笑，汪娢萍感到莫名其妙。

“汪姐姐，是這樣的，我們生產隊養豬的舒麻子的大兒子發現吳隊長和林副統帥長得很像的，所以舒麻子就說了出來，以後大家私底下都不叫吳隊長了，都管他叫林副統帥，不過舒麻子有時候會當面叫吳隊長林副統帥的。”

“哈哈……”汪娢萍一聽這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還真的像，要是也戴個帽子，那就更像了。”

這話桂花也聽懂了大概，大家又都笑了起來。

“不過，你們知道嗎？”汪娢萍有點興奮地說，“我是真的見過林副統帥的。”

“啊！汪姐姐，你見過林副統帥？”

“是的呀，何止林副統帥，偉大的毛主席，周總理，我都見過。”

“乖乖隆地咚。”聽汪娢萍說還見過毛主席，承闊承廣驚訝得連下巴都要掉下來，“汪姐姐，你什麼時候見到的？”

“大串聯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幾個人爬上了上海去北京的火車，在天安門前，毛主席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

“哦，汪姐姐，那個電影我們看過的，看那個電影還給工分的。”

“嘿嘿，我就在那電影的人群裡，不過看不到我，廣場上有一百萬紅衛兵呢。”

“乖乖隆地咚，我們這邊沒有火車，也沒有聽說有人去過北京，不知道東台城裡有沒有？”

“小汪知青，你去北京，你爹爹媽媽放心嗎？”桂花聽著承闊承廣的翻譯，忍不住問了起來。

“四嬸，你不知道，大串聯的時候可以全國各地跑，到處都有飯吃，一點都不用愁的，不過在天安門廣場上我是赤著腳的，腳都磨破了。”

“啊！為什麼要赤腳？”

“鞋子被擠丟了呀，所以就赤腳了，後來就到黑市買了雙黃球鞋，一到家被我媽罵死了，哈哈。”

“為什麼罵你。”

“那雙鞋子和我現在腳上的鞋子差不多，是好牛皮的，挺貴的，丟了挺可惜的。”

汪娢萍說完這話，桂花母子這才把目光集中到她的鞋子上，鞋幫子很高，把腳踝都裹進去了。

“汪姐姐，這個鞋子一定很暖和。”承廣看著自己的篤鞋，腳上已經隱隱約約地開始犯凍瘡了，手上也開始出現了。

“是很暖和，要十幾塊錢呢，所以丟了，我媽就罵我。”

“這鞋子要十幾塊錢？”桂花母子一聽，頓時就嚇了一大跳，自己做一雙毛窩，才一毛五分錢，差不多是一包樂華香煙的錢。

“這算便宜的了，上海還有人穿幾百塊錢的皮鞋呢。”

“我的天了，還有這麼貴的皮鞋呀，這誰穿得起？”

“有啊，有人一個月的工資有四五百塊，那些人是穿得起的。”

“這麼高的工資啊。”桂花母子一聽這麼多的錢，一個月四五百，這一年起碼五千塊，不得了，這簡直沒有辦法想象。

“我媽罵我倒不是為了鞋子，主要是我哥。”

“汪姐姐，你還有哥哥呀？”

“是呀，我哥不像我，他是個逍遙派，文化大革命一點也不積極，所以我把鞋子弄丟了，我媽主要是看我文化大革命積極，才罵我的。”

“哦，這樣的啊，源平也是個逍遙派。”

“源平是誰呀？”

“就是去接你的那個開拖拉機機工的兒子，那機工是我們家大哥。”

“哦，我知道了，唉，現在想起來還是逍遙派好呀，他們很多人都不用下鄉的。”

“汪姐姐，難道下鄉的知青都是文化大革命積極得要命的嗎？”

“也不都是，不過只要文化大革命積極的基本都要下鄉，像我哥就輪不到下鄉，所以他現在多舒服。”汪娢萍說完這話，眼圈看上去似乎都有點發紅。

“汪姐姐，那就賴在城裡不下鄉不就行了麼？”

“不行呀，我都晚下鄉一年多了，本來去年是要分配到黑龍江的。”

“黑龍江在哪？”

“在東北，那裡的雪有三四尺厚的，打死我也不去那裡的。”

“那你怎麼到我們這裡來了？”

“找人的呀，我這叫選擇下放，知青的什麼補貼我都沒有。”

“對對對，汪姐姐，沈知青家下放，家裡五個人補貼了七百多，這麼多的錢，把我們都聽傻了。”

“是呀，所以他們運氣好的。”

“汪姐姐，聽你這麼說，我記得聽我三哥說過的，廟口也有個下放知青，好像叫周祥冠，也是上海人，本來也應該去東北的，結果也到我們這邊來了，他什麼補助也沒有的，也是住在一個親戚家裡。”

“哈哈，估計也是積極分子。”汪娢萍一聽苦笑了起來，“廟口在哪裡？”

“就是我們大隊東邊的民新大隊，我三哥的老丈人家在那裡，你說得沒有錯，他肯定也是文化大革命的積極分子，才來沒有幾天，開會批鬥我三哥的老丈人，他就上去打我三哥老丈人的嘴巴子的。”

“啊！下放了還這麼積極呀？那邊有多少知青？”

“聽我三哥說，廟口那裡有三個無錫的女知青，加上那個姓周的，一共四個，都是去年來的。”

“哦！”

“汪姐姐，你們在上海文化大革命是不是也是批鬥人啊？”

“批鬥人有什麼意思，那些我倒不怎麼參加，我喜歡參加一些大活動。”

“大活動？”

“是呀，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15歲，就被拉到安亭火車站，大家都坐在鐵軌上，火車30多個小時都不能開，一天一夜都沒有睡，那才叫大活動。”

“乖乖隆地咚，一天一夜都沒有睡呀，安亭是哪裡？”

“就在上海西邊郊區，有個小火車站。”

“為什麼要擋住火車不讓走呀。”

“二娃，你不要問了，我知道，肯定是汪姐姐他們要坐火車去北京天安門見毛主席。”

“那倒不是的，那時候我已經從天安門回來了。”

“啊，那為什麼還要攔火車？”

“奪權啊，打倒資產階級當權派。”

“汪姐姐，這個我們知道的，就是打倒劉少奇呀，我們學校有話匣子，我們聽過的。”

“話匣子是什麼東西？”

“他們說叫收音機。”

“收音機？我也有啊。”汪娢萍說完，走到房間裡，從自己的包袱裡拿出一個用報紙包得好好的東西，走了出來，放到桌子上。

汪娢萍把上面包著的報紙打開，把收音機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承闊承廣把頭湊了過來，一個打滿孔的皮套套著一個白色的收音機，皮套上寫著上海無線電三廠，皮套裡面還夾著一個紅本子。

汪娢萍拉開天線，把收音機打開，裡面立刻傳來了和莊子上大喇叭裡類似的聲音。

“這個可以調台的，我看能不能收到上海人民廣播電臺。”汪娢萍轉動著右上角的旋鈕，收音機裡面立刻傳來了“……中央委員王洪文……”的聲音。

“收到了。”汪娢萍又調了調音量，“真的收到上海人民廣播電臺。”

學校的收音機承闊承廣只是在門外遠遠地看過，這麼近距離地看收音機，兩人想都不敢想。

“汪姐姐，裡面夾著的紅本子是什麼？”承廣啥都好奇，問了起來。

“你說的是這個啊。”汪娢萍把那個紅本子打開，承闊承廣湊過頭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上海市人民政府收音機收聽證。

“聽收音機還要證件啊？”

“當然，要是壞分子收聽帝國主義和台灣的電台怎麼辦？不夠條件是辦不到這個證的，有壞分子偷聽敵台，抓住了要被槍斃的。”

“啊！還有這樣的事啊。”汪娢萍的幾句話把承闊承廣嚇了一跳，承闊磕磕巴巴地把汪娢萍的話翻譯給桂花聽，嚇得桂花下意識地把身子都向後退了退。

“瞧把你們吓成這樣。”汪娢萍笑了起來，“我們又不會收聽敵台，你們怕什麼，我只是用來聽黨中央毛主席的聲音的。”

小半晌，承闊承廣才緩過神來，承廣磕磕巴巴地說：“汪姐姐，我們學校的收音機比這個大，聽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人在搖發電機。”

“什麼牌子的？”

“什麼叫什麼牌子？”

“就是叫什麼收音機。”

“聽二嫂說叫熊貓收音機。”

“我這個叫紅旗803，是半導體的，這可是我哥花了一百八十五塊錢買的。”

“乖乖隆地咚，這麼多的錢啊？我們學校的收音機聽說是花了一百六十多塊錢。”

“那估計是電子管的。”

“汪姐姐，怎麼我們學校的那個比這個大多了，還沒有你這個貴？”

“我的是半導體的，體積小，容易攜帶的。”

“我們以為體積大的會貴的……要是我們買得起的話，就買那個大的，這要是放在家裡多氣派。”

“二娃，你別做夢了，這要一百八十五塊，蓋個像咱家這樣的房子都用不了這麼多的錢，喬家那麼有錢，也沒有買這個東西。”

“是的，汪姐姐，我們這裡只有大隊和學校有的。”

聽著收音機裡的聲音，承闊承廣既好奇又警惕地把腦袋都湊到了收音機跟前，桂花聽說這個東西值一百八十五塊，差點肉疼死，又聽說收聽敵台還要被槍斃，看到承闊承廣哥倆湊這麼近，連忙呵斥。

“哎，這是什麼報紙？”承闊承廣被桂花說了幾句連忙把頭縮了回來，承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張報紙上，趕緊拿過來捋平了，“喔，原來是1968年6月2日的《人民日報》。”

承闊也把頭湊了過來，哥倆情不自禁地讀了起來，弟兄倆看報紙，向來都是只看標題的。

“《美國有一千多萬人餓肚皮，饑民遍于全國，二十個州的二百五十多個縣被列為‘饑餓區’》。不得了，美國這麼多人沒有飯吃啊，這萬惡的美帝國主義。”

“二娃，還有呢，美國有大批擁有億萬財富的大吸血鬼。”

“這個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也是說美國的。汪姐姐，怪不得大家都說美國是萬惡的資本主義，看看有一千多萬人餓肚皮的。”

“啊！我不怎麼看報紙的。”汪娢萍說著也把頭湊了過來，真的，承闊承廣說得沒有錯。

“要不是毛主席，我們連粥都沒得喝的。”

“是呀是呀，二娃、承闊，你們不知道，舊上海的窮人活得豬狗都不如，有了毛主席，大家才都有工作都有飯吃，你看多好。”

“就是呀，汪姐姐，幸虧打倒了劉少奇，要不我們連粥都沒得喝的。”

“承闊二娃，你們下午還要上學嗎？”桂花一聽承闊承廣的話，心裡歎了口氣，一想到時間不早了，急忙叫他們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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