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七月,英國。
「亞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卡梅倫先生聽到我的宣言後,露出了一個我永遠都忘不了的表情:「這可是一件公然與王耀對立的事情啊。」
啊,這個表情就像一個渴望女兒嫁給一個有錢人,但女兒卻偏偏選擇一個窮書生的爸爸般,是一個比無法理解更讓人難受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肯定地回答。
他把右手放在額上,充滿累意地搖搖頭,使我深信自己已經為他帶來了更加多的煩惱及挑戰。
「賀瑞斯有說過想你幫忙嗎?」他問:「關於他的事。」
我搖頭。「他希望以自己的力量解決。」
「那你還在這裡說什麼?既然對方都不期望我們出手幫忙,我們為什麼要插手?」他十分疑惑:「我們連自己的事都未處理啊,亞瑟。單單是小蘇與你的關係都已經夠麻煩了。」
我很想說抱歉,但發現即使說了都於事無補後便放下了這個想法,反問了一句:
「既然我的意見都不會影響到你重組內閣成員的決定,那你為什麼還要問我的意見呢?」
「這是兩碼子的事情啊。我問你的意見,只因為我尊重你,並在知道你的想法後能夠考慮得詳盡點,讓我們的國家能夠在未來變得更美好。可是那傢伙──抱歉。」他停了半晌,為自己的用詞而道歉後繼續道:「可是賀瑞斯的事與我們沒有關係了,亞瑟。你應該任他隨那個家的想法及文化而改變的。」
這一次我沒有回應,只是盯緊他,希望讓他能夠明白自己所說的究竟有多不負責任,可是我並沒有如願以償。他只是繼續自說自話,道出一句又一句跟那些議員一樣層次的說話:
「我們至少有五百四十間公司在香港。如果我們為了你所謂的『歷史』而跟那邊對著幹的話,這就不只是你們之間的問題了,你明白嗎?」
「我非常明白的,卡梅倫先生。」我回答他:「你能夠這麼理性地解釋我的想法究竟有多愚蠢,真的十分感謝你。可是你要知道,『責任』這東西一直以來都與『理性』無關──」
「不要為了一口氣而破壞了一切。賀瑞斯已經不是亞瑟.柯克蘭的所有物了。」
卡梅倫先生反駁的瞬間,我聽到腦裡傳來了有什麼東西斷掉的聲音。那可能是理智,可能是感性,也可能是更加虛無的東西,但是不管是哪一個都沒有影響我的行動。面對他認為我只是為了一口氣才如此著緊賀瑞斯的指控,我決定露出比以往更加決絕的姿態來應對。我面無表情地回答:
「It is our blame, sir.(這是我們的責任啊,先生。)」
從他的反應來看,我相信這個反應比他想像中的更為冷靜,甚至是無法想像的。而我可以這麼冷靜的原因,一定是因為他所說的並非事實吧?如果我真的只為了一口氣而想幫助賀瑞斯,那我應該在之前已經放棄了,甚至早就忘記了自己的身邊,曾經有一個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總是默默地觀察世界變動的孩子存在過。
我深信任何人都不明白他。不管是遭遇跟他很像的灣、教他中文的王耀、還是教他英語的我,都沒有一個是明白他的。可是,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
與永遠主張「建立」的阿爾弗雷德相比,他卻永遠都是適應世界的那一個。
啊。賀瑞斯雖然很愛金錢,卻從不是貪心的人。他想要的一直以來都很簡單,就是繼續在世界立足,成為我們與王耀間的溝通橋樑罷了。而為了能夠做到,即使明白到自己會失去所有,他還是默默地承受一切,接受世界給他的制度,包括政治、經濟、民主、自由……明明都是一些貼身的事,他卻從未提出過自己的意願,一味跟著潮流改變自己。說實話,如果是我的話早就無法承受了,可是他卻能夠在失去全部後繼續改變自己,直至能夠完全迎合到那些他根本不愛聽的要求:
賀瑞斯就是這樣的孩子了。
而這麼努力的孩子,現在終於想向殘酷的世界抗議,難道曾經作為監護人的我還要袖手旁觀嗎?
我做不到。
「這不是能夠馬上做到的事。」卡梅倫先生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後說道:「特別是,假如那邊一直像以往一樣安靜,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的話,即使我找到了你所說的『負責任上司』,我們都是無法插手的。始終賀瑞斯已經回到了那個家裡,成為了那個家的一分子。」
他的話意味著那一邊在行動時必定會非常謹慎,以免讓我這些「外人」能夠乘虛而入。
我點頭以示明白。
接下來他又一次重新了自己的主張,同時問了一條連我都不太清楚答案的問題:
「我還是認為這件事太多餘了。可是能夠告訴我嗎?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他呢?亞瑟。」
我眨眨眼睛。「因為這是我們的責任吧?」
他微笑,搖頭回應:「不是吧?應該還有更加根本的原因。」
我感到莫名其妙:「還會有什麼嗎?」
他笑而不答,站起來,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今天到這裡吧,亞瑟。」他開門,於是我順應他的意思離開,沒有猶豫地回到那條長廊裡。不過就在他關門前,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誰知卻見他笑著向我保證: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盡力幫助你的。但是如果你找不到根本原因是什麼的話,我想即使我們如何行動,也無法彌補你和他之間的關係吧?」
事實上我到了現在還是感到奇怪,不明白讓他笑起來的原因,也不明白他所說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可是,當時的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跟他說了「Thank you.(謝謝你。)」後便往出口走去,回自己的家裡繼續工作──
然而,正當黑格先生宣佈辭去大臣一職,韓蒙德先生正式上任,並宣佈國會將會調查《中英聯合聲明》及《基本法》的實行情況時,我卻收到了阿爾弗雷德的電話:
「亞瑟,我想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聯絡不了賀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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