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十三章

半個時辰眼看就到了，街頭氣氛緊繃得像根即將繃斷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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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興一聲吼完，場子短暫沉寂了一瞬，接著便是沸騰起來的應聲與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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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聽著那些人越喊越激昂，心裏卻在打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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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兩銀子啊……」他嘴唇輕動，喉頭微滾，手不自覺摸了摸腰間那乾癟的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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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還打定主意要趁亂開溜，現在卻有點改變主意了。要是往前湊一湊，混進第一排，到時打完了好歹也能混口湯喝，說不定李大當家的心一熱，還真多給點。打完就走，腳底抹油，一兩銀子也值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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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邁出一步，旁邊那沉默許久的老傢伙卻忽然伸手一把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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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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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老鬼還來煩我？」三粒屎眼睛一瞪，一臉不耐，「再扯我一下，信不信我卸了你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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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他話未說完，手已一抖，長刀半出鞘，在對方面前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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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傢伙卻絲毫不躲不避，笑得跟老地痞一樣，皺巴巴的臉皮擠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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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你這口音……不像平陽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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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愣，眼神一沉：「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少來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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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不知道吧，帶隊那常龍，是平陽城的楊副千總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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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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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再仔細瞧瞧他們那一幫子人，像不像江湖草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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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往對面瞟了一眼，眼神從那一隊如鐵桶般站定的壯漢掠過，再看那清一色的砍刀、白布條、整齊的步伐、訓練有素的氣勢，心裏忽然泛起一股寒意。這些人確實不像是來鬧場的莽漢，更像是……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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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搞不好是官兵啊。」他喉頭一動，低聲嘀咕，「難怪馬面那王八蛋一大早催我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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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傢伙嘿嘿一笑：「你小子總算腦袋開竅了。你再不跑，等一下真打起來，別說五兩銀子，命都得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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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啊，看你還算是個有眼力的，真不想你白白送命。我是準備走了，你自己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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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渾身一冷，那還顧得什麼銀子不銀子，腦子一轉，立刻低頭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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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穿過一堆還在高喊口號的混混，悄悄從人群邊緣溜出來，沒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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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還有一家老小要養，今天混到一兩賞錢就該偷笑啦，還跟他們死磕？」老傢伙邊走邊嘖嘖搖頭，一臉滿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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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慢著！」三粒屎忽然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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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後悔啦？」老傢伙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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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眼珠轉了轉：「不是後悔，是……想問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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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吧，快點，我這條老命也怕死，可不想被你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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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裏琢磨了一下，低聲說：「看老哥有門路。不管真假，能找個正經活幹也好。兄弟我不是本地人，剛來沒幾天，也沒個門路，不知道老哥這邊……有沒有些引薦的機會？」他說完，還拱了拱手，一副誠懇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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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傢伙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哎呀，會說話。門道倒是有，不過嘛……這介紹費——」他話音未落，眼神已經往三粒屎腰間那銀包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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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那裏看不出來，乾脆笑道：「錢不是問題，只要能有口飯吃，小弟自然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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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傢伙點頭：「行，那這樣吧——來打個賭。要是常龍那邊真沒大開殺戒，這介紹費我就不收，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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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三粒屎也不含糊，「敢問老哥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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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劉，叫我老劉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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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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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什麼爺不爺的，別噁心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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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拐彎，鑽進一間還沒封門的酒肆，門口還掛著幾串紅燈籠，雖已白日，但那抹殘燈搖搖欲墜，看著有幾分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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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二樓雅間，切一斤牛肉，來兩壺酒，我要和這位少俠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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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咧！裏邊請！」小二滿臉堆笑，看著這兩人身上雖都帶著風塵味，卻是大手筆，立刻領他們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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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雅間剛坐下，小二就湊過來：「二位大爺，小店規矩，雅間得先付押金，不知是那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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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拍了拍身上，笑得像老狐狸：「我可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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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臉色一變，馬上轉頭望向三粒屎，笑得比剛剛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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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瞪了老劉一眼，嘆了口氣，把那一兩銀子啪地拍上桌：「拿去，多退少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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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立刻接過，笑臉相迎：「兩位稍坐，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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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走，三粒屎扯了扯衣角，有點尷尬。剛才還拔刀相向，如今成了酒桌對坐，臉皮再厚也有點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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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鼻子，低聲道：「那個……劉老哥，剛才多有冒犯，還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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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一笑：「我那老臉皮，厚得很，不在意這些。反倒覺得你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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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開始還拘謹，等酒肉一上，很快就熱絡起來。三粒屎酒量不錯，一杯接一杯，喝得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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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幾巡，老劉才低聲說：「說真的，你這樣子……身手不錯，有點腦子，就是臭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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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嘿嘿一笑：「老哥這鼻子靈，我這幾天沒洗澡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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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熟人在紀通判府裏當大管家，聽說最近缺護院。看你這副模樣，要是換身衣裳，應該能混進去。」他頓了頓，眉眼一沉：「不過啊，那府裏不是好混的。紀通判家有名的嚴，若真要進去，可別鬧出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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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連連點頭：「老哥放心，我要真混進去了，定當安分守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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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聲音忽然拔高，一聲怒吼震耳欲聾，隨即是嘈雜吵鬧，兵刃相撞之聲也隱隱傳來。三粒屎倚著窗往下瞧，只見街上兩幫人馬對峙的場面越來越僵，氣氛緊張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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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頭一陣發寒，低聲道：「還好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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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瞇著眼，眸中閃著一絲莫名的光，低聲說：「年輕人，江湖路滑，記住一件事——人命，永遠比銀子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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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回頭看他，只見那老臉皺紋雖深，卻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溫和。他忽然心生一種說不出的感觸，喉頭微動，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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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日光灑落，街道兩邊，一邊是喊殺聲漸起，一邊是酒肆樓上的寧靜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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