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科幻BL／強強／陽光攻ｘ軍人受） - 4.2 多肉植物人泡澡日

雖然阿默都稱呼這項工作為「多肉泡澡日」，但那其實更像受洗禮。

冬應把屍體搬下推車時，阿默去測水質——微塑膠與毒性污染還是超出標準，可以給植物人浸浴但人類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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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隱世小湖時陽光正好，不會太熱。

被樹蔭篩下來的光似紙鞭炮的碎紙花般鋪於湖面、草地上，金燦燦的細碎一地，沾在草上隨風搖曳，踩上去似會發出踩碎玻璃或糖紙的響聲。

若阿默費點心思把草都割了便可以在湖畔野餐跟午睡，他也不是沒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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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把測水儀放回包裡，把背包隨手一扔便轉頭，以為又捕捉到眼神難掩驚艷的同事（畢竟這湖不小，星艦上肯定只有游泳池吧），卻見黑髮男人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頭頂，被發現後便移開視線。

阿默皺眉，用力撥了撥頭髮，肯定自己是沾上草渣或飛蟲所以看上去特別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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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嘿啛！」

「好⋯⋯慢慢、慢慢。夠了。」

「⋯⋯準備好了嗎？一、二、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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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他們脫下鞋襪，一人一邊抓著植物人的手腳，緩慢而穩定地移到湖邊。

湖畔的水被曬暖了，到他們深入到湖水及腰時，阿默才被凍得一哆嗦。

他們把裸屍沉入水中，很快，屍身就從頭到腳生出了細密的氣泡。

啵——啵——

偶有氣泡浮上湖面後爆破，黑髮男人專注望得一眨不眨，肯定沒有密集恐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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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氣候、水質跟水溫對植物人都有影響。我聽博士說過測試數據可以很不同，有些會突飛猛進地生長。」對多肉植物人來說，只光照澆水也未夠，偶爾還得進行泡澡去確保裡裡外外的皮層都吸飽了水，因為一旦其乾成木乃伊也就漸漸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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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只是禮貌地點點頭。

阿默不知道冬應為何一直按捺著好奇，決意扮演無痛無癢的活死人，而唯獨根深蒂固的禮儀無法捨棄（肯定是富家子弟），所以阿默還能被施捨一次點頭。

若問阿默的話，他覺得車上的活死人已經夠多了。但是吧，冬應是來為博士服務的，又不是來服務阿默的話癆跟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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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到低、從小到大，他們有條不紊地分解著屍山，重複為植物人進行浸浴，似兩個沉默而虔誠的牧師，應允著沉默而虔誠的信徒們。

阿默那躁動的心亦漸漸沉澱到湖底，純粹去感受自己為世上另一些生命進行供養，就像關照了小植物、小蟲子一段路，也對奉獻出善意的自己裹上一層薄薄的意滿。

被遺世獨立的莊嚴儀式洗刷過後，便剩下純然好奇：「⋯⋯真光教才有受洗吧？我一向覺得大家將智核教稱呼為『舊教』的稱呼很奇怪，明明仍然是進行式，而且在地球上信智核教的人多很多，真光教的領域在太空。真光教在受洗禮時會唸禱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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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艦上有聖職負責這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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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每晚睡前或出征前會禱告嗎？感謝神恩、糧食或⋯⋯懺悔罪行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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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長的沉默中，阿默被牽引般把視線飄過去，停駐在冬應的側臉上，似飛蟲逗留在草尖。

他不知道星艦（或真光教）的審美標準，在他看來，佐藤冬應是受到神的眷顧的——午陽蒙頭蒙臉往他的頭上砸，砸出了骨相，也砸碎了湖面，讓噴濺的光在冬應臉上流淌盪漾。

日本血統掌控黑髮黑眼，但俄羅斯血源又讓冬應擁有高聳優越的眉骨，長長的眼睫在顴骨上拉出淡紫色陰影，讓阿默總是想起斜陽下的連綿山丘。鋒利似刀割的眉眼及顴下轉為柔順的滑坡，越嶺後本該期待的尖下巴及寡情薄唇，硬是轉成心型唇及圓潤下巴，卻不讓阿默感到失望。

艦上的人造光注定冬應曬不出健康膚色，白膚卻與他的名字十分相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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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是教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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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終於回答了，而阿默可沒那斯文教養去移開視線，「為什麼？你們不是提倡只要懺悔便能得到神的寬恕，死後可以進入天家什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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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想要得到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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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因為阿默在無禮看他，冬應便彷彿得到應允，明目張膽地看回去。

想到冬應可能忍耐不知多久了，阿默便覺得心癢逆流並塞緊了喉頭。

看吧，寶貝。盡情欣賞我在陽光下似金子的金髮。

想到自己在冬應眼中可能也因為罕見金髮而一舉躍升成美人，阿默的腦筋便鬆了鬆⋯⋯

「你會想摸嗎？你可以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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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自己實在是翻身露出肚皮了，只差沒用腦袋去拱冬應的手。

面對他衝口而出的傻話，只處了一個月的新同事立時閉緊嘴唇。冬應連拒絕都沒講，嚇到般輕且快地搖頭。

阿默在心底咂嘴，嘖了一聲。冬應敢說這不是他看過最金的髮、最藍的眼嗎？

在地球、在殖民星，阿默從小被讚到大的只有皮相了。他肯定自己在陽光下、在湖水上每根髮絲都掛著剪碎的星星、眼瞳比矢車菊花瓣更藍更靈動。

冬應這傢伙不懂貨啊！而他也就被奪走了回摸那柔順黑髮、那鋒利顴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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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氣餒地長呼一口氣，收歛心神繼續浸泡植物人，那也跟準備食材大差不差。

黑髮男人的臉色藏山不露水，阿默卻感覺他其實也享受這種單純奉獻。

他們把泡過水的屍體在草地上排成一列，順便讓他們曬曬太陽，屍體們比他跟冬應更早享受「野餐」。此情此境總讓阿默想起以往在殖民星上曬果乾，也跟真正的植物不同，植物人在正午暴陽下被「澆水」也不會澆死。

當阿默像海瀨媽媽般抱著小熊掌浸進湖中時，冬應正在草地放下最後一條屍體。

阿默欣賞那彎腰而高翹的緊臀好一會兒，才捨得抱著孩子上岸，為其調整出舒適睡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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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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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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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便站起來拔走上衣，半濕不乾的頭髮翹向上百不同角度，又三划兩撥地脫下長褲跟內褲隨便扔走，光裸得一如誕生之日。

他邊伸懶腰邊步入湖中，任湖水浸潤被曬得乾燙的肌膚，舒暢地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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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人對他的背影問：「我以為水質不適宜人類長時間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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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就行了。我可能會有紅眼症，那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的義肢都烤得快冒煙了。」

他不會污染湖水，因為湖水遠比他更髒，但反正肉眼上看不見這種髒，所以可以睜只眼閉只眼。讓他放棄千載難逢的游泳機會？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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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深吸一口氣，把頭都浸進涼水中，腦袋再冒出水面時以好手把濕髮撥後，然後舒張四肢，開始肆無忌憚地暢泳，游到對面再折返。偶爾換氣時，發現冬應坐在草地上，看起來特別乖巧又無聊地看著他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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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給冬應帶一本紙書的。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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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赤裸如草地上鋪展的其中一條屍體，似睡足懶覺後一睜眼，便步入湖中晨泳。他還真有可能是地球上唯一在游湖之人，阿默不知道冬應把他瞧得像愚昧的金髮蠢蛋還是湖中神明。

到阿默游得心滿意足、手腳疲重地走回岸上時，肚子已餓得咕咕叫。

平常他都直接曬乾身體，如今為了冬應的眼睛著想，便用毛巾擦身後再穿衣。

他背對冬應彎腰穿上褲子，回頭時剛好捕捉到黑髮男人的視線，蜻蜓點水般碰了碰他的後腰。他便摸了摸腎部位置的紋身——RSMC1210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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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可是頂級優質基因。RSMC是以前最一流的基因工程公司，他們造的寶寶都被搶著要！你可認準這紋身了，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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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應肯定是對他亂編派的暱稱免疫了，似那只是他說話中的逗號跟句號。

黑髮男人布置午飯，拆開三明治的布包，又從保溫壺倒出咖啡。阿默卻是閒不下來的主，把三明治塞進嘴中，像條狗般手腳並用地爬往背包。

他找到粉筆後又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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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黑髮男人垂眉低目地慢慢咀嚼著蘑菇、肉跟軟麵包，那半歛眼神好像融化了一點——阿默就知道沒人能逃得過他的美食。

摒棄好奇與神明、只足夠生存的麵包與清水、生人勿近的孤僻冷漠。就算冬應的靈魂是劍的回憶、就算冬應的世界孤懸於絞索，都不得不停兩秒去讚頌美食。

他們將共處很久，阿默多的是時間去找出冬應懲罰自己的原因。他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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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又把麵包往嘴巴裡塞了塞，走向老早看上的岸石——那片石最接近湖水。

髮稍滴下的水打在手上，他揮走水滴，用白粉筆往石上畫。

一筆一畫、一橫一撇，他仔細恭敬地畫好每一筆，畫出簡單梯子來。四把小梯的格數都不一樣，白線在水光倒映下彷彿刷了油般閃閃發光。

阿默滿含情感地用好手摸了摸梯子，以指腹感受岸石的粗糙凹凸，然後進行點額禮，指頭輕敲額頭時留下了兩枚白印，嘴唇吻了吻掌根。

冬應的視線快烙穿他的背，但沒詢問，可能是他的神禁止罪人得到哪怕一點點求知慾的滿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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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通往宇宙的梯子。我以前住拉薩，通常小孩子死後都用水葬，而家人會在水葬邊的石頭畫天梯，這樣亡魂就能順梯往上爬向太空，一格梯子代表十年。」阿默把殘餘的粉筆掐碎，塗抹上臉，也不管那白色均不均勻。「下次來的時候，梯子就被曬沒了，我會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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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來用湖水洗洗手，然後坐回冬應身邊。

冬應當然不問他為什麼要畫四把梯子、不問那四個孩子的死與他何干。

阿默覺得再看湖光就要瞎了，便閉目嚼著三明治，然後雙手捧著保溫壺杯蓋，祈禱般虞誠地啜飲（忘了石油吧，咖啡才是這時代的液體黃金）。

吃飽後肯定太睏了，阿默下次睜眼時發現自己躺著，口水都流到墊頭的手肘上。

而整個人的影子都被拖出體外，伴他一起睡在已涼的草上。在他沉沉睡去之後，誰還能分得出一排人中誰死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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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冬應？」

他轉身平躺，邊揉眼睛邊呼喚同伴。

冬應在他身邊盤腿而坐，雙目皆閉似在冥想。

阿默一個鯉魚翻身坐起，以手背擦擦嘴巴，「我睡了多久？⋯⋯哇，你一個人搬完了？」

曾與他一同在風中、草間野睡的屍體們都被端上車，冬應又疊出了整齊漂亮的屍山。

冬應報時後，阿默慶幸自己沒睡太久，還有點時間進行最後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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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沒信仰的小羊仔，我帶你去拜訪我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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