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京都暴雪。
鵝毛般的雪片被朔風卷著,狠狠砸在太子府的重簷鬥拱上,發出沉悶的沙沙聲。 天地一片混沌,寒氣刺骨,連巡弋的羽林軍甲胄上都結了一層白霜。
許七安縮在厚厚的舊棉襖里,手裡攥著冰冷的抹布,正埋頭擦拭著書房外間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案幾。 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卷宗散發著墨香和舊紙特有的陳腐氣息。 他動作麻利,指節因寒冷和用力微微泛白。
這裡是太子秦武的機密重地,平日里等閒不得入內,但因打掃冬兒今日身體不適,他這樣的小太監才有機會進來。
今日這書房大掃除,錢公公便是臨時抓了他的差,理由冠冕堂皇:新來的小太監自然該熟悉太子爺的喜好,先從打掃做起!
許七安心中冷笑,卻也無法反駁。
外間很快擦拭完畢,他端起水盆,走向通往里間的雕花月洞門。 門虛掩著,裡面光線更暗。
就在他伸手推門時,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門邊牆壁上釘著的一塊小小木牌——“清掃中,請勿入內”。
這是太子府規矩,清掃任何重要場所,都需懸掛此牌示警。 大概是剛才進來時,被錢公公那尖嗓門催得緊,竟忘了掛。
一絲猶豫掠過心頭。 規矩就是規矩,尤其是在這殺人不眨眼的東宮。 許七安下意識地回身想去取牌子。
“磨蹭什麼! 裡間還沒收拾呢! ”
錢公公陰魂不散的聲音又在門口響起,帶著不耐和幸災樂禍。
“酉時太子爺回來前要是沒幹完,哼!”
許七安眼神一冷,這老閹狗是故意找茬。 他現在進去,若掛了牌是規矩,若沒掛牌... 後果難料。
但錢公公就在門口盯著,此時回頭取牌,倒顯得自己心虛膽怯了。
罷了,動作快些,應該無事。
許七安深吸一口氣,壓下那點不安,推開了裡間的門。
一股更濃郁的墨香和淡淡檀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裡間比外間小許多,佈置卻更為精緻。 一張稍小的紫檀書案,靠牆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面碼滿了線裝古籍和卷宗。 光線昏暗,只有一扇糊著高麗紙的窗戶透進些微天光,映得室內影影綽綽。
許七安放下水盆,擰乾抹布,開始擦拭書架。 動作放得極輕,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 這裡是太子真正的機密所在,任何異動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書脊,《大武典律》、《北疆軍防圖錄》、《百濟風物考》...... 無一不是國之重器。
突然,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說話聲,竟是朝著書房這邊來的! 聲音越來越清晰,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某種決絕。
許七安渾身汗毛瞬間倒豎!
糟了!
他閃電般掃視四周——無處可躲! 書架與牆壁之間縫隙太窄,書案底下也藏不住人。 腳步聲已到外間門口!
“吱呀——” 外間的門被推開。
“快進來,孤有話要說!”
一個年輕卻透著陰沉暴戾的聲音響起,正是太子秦武!
許七安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身體一矮,閃到了書架最內側、光線最暗的一個角落,那裡堆放著幾個落滿灰塵、似乎久未開啟的樟木書箱。
許七安猛地蜷縮下去,將整個身子縮在最大的那個書箱後面陰影里,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彷彿停滯了。
幾乎是同時,里間的門簾被猛地掀開。
秦武大步走了進來,他身穿玄色金線蟠龍常服,面容英俊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鸷,眼窩深陷,此刻臉色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緊隨其後的是太子妃蘇拉雅。 她裹著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斗篷帽子滑落,露出傾國傾城的容顏。 只是那張絕美的臉上,此刻布滿愁雲慘霧,眼神黯淡,嘴唇緊緊抿著。
最後一個進來的,是一名身穿銀亮鎖子甲、外罩猩紅披風的年輕女將。 她身姿挺拔,容顏英麗,眉宇間帶著勃勃英氣,正是羽林軍校尉、北涼郡主秦鈴。 她反手關上了裡間的門,背靠著門板,手按在腰間刀柄上,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砰!”
秦武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書案上,震得筆架上的毛筆簌簌作響。 他喘著粗氣,雙眼布滿血絲,像一頭被困的兇獸。
“三年了! 整整三年了! ”
秦武的聲音壓抑著狂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恥辱,「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你們沒聽到嗎? 說孤是閹人! 說孤不配做儲君! 說孤... 無能! ”
蘇拉雅身體微微一顫,臉色瞬間煞白,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死死咬著下唇,一絲殷紅滲出。
秦鈴神色凝重,勸道:「哥,慎言! 小心隔牆有耳! ”
耳? 哪來的耳? “秦武猛地轉身,死死盯著蘇拉雅,”太子妃,你告訴孤,告訴孤那些嚼舌根的王八蛋,孤是不是不行?! 啊? ”
蘇拉雅抬起頭,美眸中含著屈辱的淚水,卻倔強地沒有落下,聲音帶著顫抖:“殿下... 請息怒...”
“息怒? 孤如何息怒?! ”
秦武猛地湊近蘇拉雅,面孔扭曲,
“孤的太子妃,大武朝第一美人! 孤... 孤碰過你一根手指頭嗎? 啊?! ”
蘇拉雅被秦武逼得後退一步,撞在書架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別過臉去,淚水終於無聲滑落,那淒楚絕望的神情,連躲在暗處的許七安看了都心頭一緊。
秦武看著她這副樣子,更是怒不可遏,卻又像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地後退幾步,靠著書案,雙手痛苦地插入發間:“孤... 孤何嘗不想? 當年北疆那一戰... 傷了下體... 太醫說... 說回天乏術... 孤... 孤是廢人一個了! ”
秦武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父皇不知道! 那些蠢貨藩王不知道! 朝堂上那些等著看孤笑話的混蛋們不知道! 可這流言... 這流言一旦傳到父皇耳中,這太子之位,孤還坐得住嗎?!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
秦鈴上前一步,低聲道:“哥,事已至此,急也無用。 父皇那邊... 遲早會問的。 ”
“所以,孤等不及了!”
秦武的目光如毒蛇般在蘇拉雅和秦鈴臉上逡巡,最終定格在蘇拉雅那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臉上,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冰錐,“太子妃,孤要你... 借種! ”
蘇拉雅猛地抬頭,美眸圓睜,裡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屈辱:
“殿下?! 您... 您說什麼? ”
連秦鈴都驚得微微張開了嘴。
秦武卻不管不顧,語速極快,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趁著這次你回樓蘭探親的機會! 找個可靠的男人,必須懷上孩子! 回來就是孤的『嫡長子』! 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保住孤的太子之位! ”
蘇拉雅嬌軀劇震,搖搖欲墜,臉色由白轉青,最後一片死灰。 她看著秦武,眼神空洞,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丈夫。 身為樓蘭長公主,大武太子妃,她的尊嚴和驕傲,此刻被碾得粉碎。
“哥! 這... 這太荒唐了! “秦鈴忍不住開口,”萬一敗露...”
“敗露?”
秦武打斷她,臉上露出猙獰的笑意,“所以,這個人選,必須是死士! 太子妃,你父王不是一直忌憚那個手握重兵、又對你垂涎三尺的金天翊嗎? 孤看,就他吧! 既能替你父王除掉心頭大患,又能借種生子,一箭雙雕! 完美! ”
他轉向秦鈴:「玲兒,你負責暗中護太子妃,待她事成... 懷孕坐穩之後,”
秦武眼中殺機畢露,「找個機會,把金天翊處理掉! 要乾淨俐落,神不知鬼不覺! ”
秦鈴臉色凝重,看向蘇拉雅。 蘇拉雅緊緊閉著眼,淚如泉湧,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卻沒有發出一絲哭聲。 她緊握的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角落裡,蜷縮在樟木箱后的許七安,早已驚得魂飛魄散。 他屏住呼吸,連心臟都幾乎停止跳動,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頂,又瞬間變得冰涼。 借種? 殺將? 太子竟無能至此,要用如此齷齪狠毒的手段來維持儲位?
這秘密太過驚悚! 一旦洩露,便是抄家滅族,血洗京都! 而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竟成了唯一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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