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題 - 黑豹、魔女、爛衣櫃（五）

眼前的平安靜靜的躺在床上，久臥病榻使她整個人都消瘦許多，原本白裡透紅的好氣色如今只剩一片慘白。

以前訓練一整天外加出任務也少有顯露疲倦的人，現在就連呼吸都看起來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狩坐在平安的病床邊，思索著剛剛樨說的話。

「『瘴』應是由魔力衍生出的副產物、甚至有可能是一種溢散在外的魔力，而平安的生命力正在與『瘴』融合。」

「與其它人是生命力被『瘴』給侵蝕不同，『瘴』與平安的生命力產生了適應性，並且被平安主動吸收，所以無論如何，『瘴』都無法從平安體內排除了。」

「只是『瘴』雖然可以跟平安的生命力融合，但平安的身體卻無法承受。」

「平安正在變虛弱，狩。」

正想到一半，平安突然劇烈的咳起嗽來，狩連忙上前，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平安緩緩睜開眼，撐起身想伸手拿水，便看見抿著唇站立在病床邊的狩。

「狩，你來了。」平安相當開心，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還想說些什麼，但馬上又咳了起來。

狩急忙坐到了床上，給平安拍背：「怎麼會咳得這麼嚴重？我去叫樨……」

「不用！我沒事的……喝口水就好。」

狩拿了水，讓平安靠在自己身上，緩緩將水喝下。

「謝謝你，狩。還有……」平安輕咳了一下：「對不起……我任性的決定要留下，不只給你添麻煩，還傷了你的心。」

「你給我惹的麻煩有少過嗎？既然覺得抱歉一開始就別這麼做。」狩接過水杯放回原位，見平安又低落下來的情緒，柳眉微挑：「現在不會賴皮打哈哈了？」

「……我不敢。」平安窩在狩的懷裡，耷拉著腦袋。

「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安也有不敢的事？」

平安縮著身子準備接受責罵，沒想到狩只是輕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少有的溫柔：「想要我原諒你的話，就答應我以後都會乖乖聽話。」

「好，我保證我不會再任性了，狩，對不起。」平安伸手繞過狩的腰，緊緊的抱著，整個臉埋在狩的頸窩中，低聲說著。

狩輕拍了拍平安的背，規律而輕柔的力道，令平安想起小時候自己因惡夢驚醒而哭泣時，狩也總會像這樣安撫她。

「通道已經建好了，你想去看看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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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通道嗎？」

狩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平安，佇立在一個巨大的隧道前。

平安看著隧道，微微發著銀白光芒，透著一股莊嚴、神聖，還有些熟悉的氣息。

「真像是神跡呢。」

「浮誇。」

「不，我說真的，這與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感覺很像，在月光下澟然又飄渺的身姿，我不還說你是月光仙子嗎？」

「那時你才幾歲？別擅自把記憶美化了。你當時可是把什麼眼淚啊、鼻涕啊全擦到我身上了啊。」

「咦？才沒那回事！」平安抬起頭，對著狩抗議道。

狩挑眉回望，伸手揉了揉平安的頭。

「隨你怎麼說吧。」

平安聳著肩，任狩揉著自己的腦袋。

「通道會通往哪裡呢？」

「聽說是跨越次元後的別的世界，一顆類似於地球卻還未演化出智慧體的星球。」

「你去看過了嗎？」

「看過了。但除了山川林野外什麼都沒有。」

「這樣啊……」平安注視著隧道，不知為何這隧道給她的熟悉感越發的強烈，令她不自覺想起以前與狩一起獨居的地方。

狩見平安突然安靜了下來，呼喚了她幾聲，卻見平安只是靜靜的盯著隧道發楞。

「平安，你怎麼……」

「狩……」平安突然抓住狩的手臂，低聲呢喃著：「我想回家……」

「嗯？」

「回家……」平安抓著狩的手越發用力，連指尖都泛起灰白：「我們回家……狩……回我們以前待的地方……」

「平安？」

「狩，我好想家……我們回去……」平安從輪椅上跌了下來，狩連忙跪了下來將平安摟進懷中，平安的呼吸越發急促，眼神也逐漸渙散：「我們一起……待在家裡……哪都別去……不要…你不要離開……不可以……你快回來……」

「平安！你在說什麼？我不會離開，我能去哪？」狩緊緊的抱住平安，感覺到她的身軀開始抽搐。

「不要丟下我……狩……你回來……我會乖、我會聽話、我答應你……你別走…不要……」

「好，我們回家！我在這、我不會走！」狩一把將人抱起，凌空比畫了一下便出現一個傳送通道：「你撐著點，我們馬上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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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樨！快點，平安她！」

樨辦公室內猛地出現一個傳送通道，狩抱著平安衝了出來。

原本正埋首於桌前的樨見狀，立刻上前讓狩把平安放在一旁的醫療床上。

「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平安會突然……」

樨舉起手制止了狩的發問，俯身查看她的狀況。

平安的身體仍在抽搐，雙眸幾乎失去了神釆，樨的手指化成木枝纏繞上平安的四肢，柔和的黃光從樨身上沿著木枝緩緩包覆住平安的身軀。

漸漸的，平安的狀況緩解下來，雖然呼吸仍舊微弱，但至少已停止抽搐。她雙眼緊閉，彷彿陷入了沉睡。

樨踉蹌起身收回木枝，滿頭大汗地跌坐回辦公椅上大口喘著氣。

「你們……去了哪裡？」

「我帶她去看通道。怎麼了樨？平安到底怎麼回事？」

「『瘴』……與平安的生命力完全融合了，但平安的身體無法適應這股『魔力』、也無法自主控制它，只要受到了刺激就會像剛剛那樣失控暴走。」

樨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雖然暫時用自己的魔力壓制住了失控的魔力，但魔力之間會互斥，無法壓制太久，而且每次發作與壓制都會造成肉體的巨大耗損。」

「所以呢？要怎麼樣才能治好她？」

狩看著樨嫻熟處理的模樣，直覺告訴她這並不是平安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除非平安能自行控制，不然就一定會再爆走。但她現在太過虛弱，光是要適應就已經是極限了，更不用說去控制……」

「你的意思是……」

「平安可能……要不行了。」

「我把平安交給你可不是要聽你說她不行了！」狩猛地揪住樨的衣領將他從椅子上抓起，若不是顧慮到平安不能再受到刺激，恐怕樨已被狩的魔力給壓制的動彈不得。

「是你說平安有可能性的吧？是你說你會找到讓平安痊癒的方法的吧？你這段時間什麼都沒做到嗎？」

「有！」樨急切地吼道。

「有在哪裡！平安現在躺在那你敢跟我說有？」

「……還有最後一個方法，但是機率極低，而且只有你才能做的到。」

狩瞇起眼，揪著樨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是什麼？」

「讓平安能自主控制『瘴』，狩，得讓平安成為一個真正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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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攙著平安來到一個破爛的衣櫃前，這是當初狩發現平安的地方，也是後來被她用來建立兩人居所的地方。

環繞著兩人身周的銀白光芒驅散了附近的『瘴』，使她們能不受『瘴』及變異者的威脅。

破爛衣櫃的門打開，如隧道一般泛著銀白的光芒，狩讓平安先行進入，自己則緊隨其後。穿過了光芒，熟悉的景色便自眼前展開。

一整片的綠草如茵，在月光下碎著光芒，波光閃爍的湖泊，即便在黑夜中也不陰森、反倒熱鬧無比的森林。

微風拂面，草地隨風激起的綠浪，彷彿在熱列歡迎著這對久未歸家的旅人。

「平安，我們到家了。」

「嗯。」

摘下隔絕面罩的平安，注視著這片令人懹念的風景。小時候居住的木屋仍在，一切如舊，但自己卻不複以往。她抬起頭，不知多久沒見過的明月高掛空中，散發著溫柔光芒。

「今天正好是滿月呢，我們像以前一樣到屋頂上賞月好不好？」

「好。」狩抱起平安，直接飛上屋頂坐在屋脊上，並讓平安枕在自己腿上躺了下來。

「你救了我的那天也是滿月呢。」平安微笑著回憶道：「在月光下散發著光芒的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你當時嚇的淚流滿面，還把我的衣服都給糟蹋了，我也是想忘都忘不掉。」

平安將頭埋進狩的懹裡：「拜託你這件事就趕快忘了吧。」

「這事說到你變老太婆我都還會繼續說。」

兩人在月光下笑鬧著，一邊回憶從前的時光。

狩輕拍著平安的手臂，思緒飄向樨說的那些話。

「這是我研究後得到的結果，把人類轉化成魔女理論上是可行的，但也只是理論而並未通過實證，因為執行的風險相當高、條件還很嚴苛。必須先把承載魔力的容器改造成能與魔力相容的狀態，也就是要先進行肉體的轉化，之後還要建立起魔力運轉的軌跡，以維持魔力的交互更迭。」

樨將手中的文件遞給她，繼續說道：「這個方法不只會消耗大量魔力、同時還要精準控制魔力的流動，最重要的是，轉化者的魔力要與被轉化者高度相容，才不會在引導過程中因為魔力相斥造成軌跡紊亂。所有的魔巫當中，跟其它人代謝掉的『瘴』是灰霧不同，就只有你是純白色的。其實你能完全吸收『瘴』，對吧？」

被樨看穿這件事，狩並不訝異，只是接過樨手上的資料看了看，當即決定帶平安離開。

「你要去哪？不在這進行……」

她答應過平安要帶她回家。

而且失敗的話，恐怕整個協會都會跟著遭殃，平安絕對不會希望發生那種事。

「……你才剛完成通道，不等魔力恢復之後再走嗎？」

等不起了，平安等不起。

狩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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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謝謝你……一直包容我的任性……」平安的聲音漸漸低微：「我是……束縛了你的自由的枷鎖……沒有我……你要過得更快活……自在……」

「我一直都過得很自由，平安。沒有誰能控制我，除非我願意。」狩伸手覆上平安的額，銀光自她的手緩緩蔓延至平安全身：「我不會讓你死的，平安，我不允許你離開我。」

「狩……你要……做什麼？」

「放心睡吧，醒來之後一切都會沒事的。」銀光已然包覆住平安全身，並且變的越發濃烈：「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聽著狩的細語，平安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肌膚緩緩沒入體內，暖流帶著一股力量包住了她，讓她感覺既安心又放鬆。她的眼皮變得異常沉重，意識也漸漸沉入這股力量之中。

隨著時間流逝，平安死灰的臉色逐漸恢復生氣，呼吸也逐漸平穩。然而狩的身軀卻開始漸漸泛起光點，在朦朧的月色之中竟顯得有些透明。

她的神情十分專注，不斷地將魔力輸入平安體內，然而微微顫抖的手指與逐漸淡化的身軀，都可以看出她已瀕臨極限。

再撐一下……再撐一下……不能…現在就耗盡魔力……

狩屏息，強自拉回就要消逝的意識，一陣銀光猛地爆發開來，掀起了狂亂颶風，而身處中心的兩人卻依舊寧靜如畫，彷彿這一切的風暴都與她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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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睜開了雙眼，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全身似乎充滿了力量。她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仍躺在屋脊上。

頭上的月光似乎黯淡了幾分，四周是一片死寂。沒有常伴耳邊的蟲鳴鳥叫、湖水也不起一絲波瀾，就連終年未停的徐徐微風也不再吹拂。

「狩？」平安呼喚著，卻沒聽見任何響動。

不安的感覺瞬間蔓延全身，她跳了起來，迅速滑下屋頂，翻遍了裡裡外外，卻始終不見狩的身影。

平安突地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是從何而來，近乎彌留之際的記憶忽然清晰。

狩把自己變成了魔女。

狩耗盡了所有魔力。

狩，消逝了。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狩最後的話語敲碎了平安的心，她宛如斷線的木偶頹然地跪倒在地，不可置信的抱著頭，過去與狩的所有回憶襲捲而來。

「不可以……狩……不可以……」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如果你不在了，只有我自己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狩……你回來……回來……」平安近乎瘋狂的喊著，眼中失去了往常的光彩，充斥著混亂與絕望。突然，她像是想到什麼般，低聲喃道：「對……回來……只要狩回來……就好……」

隨著平安心中所想，她體內的魔力開始不受控制地迅速流動，身旁緩緩捲起了旋風，將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揉進了體內。在魔力最終爆發的那一刻，平安只有一個念頭。

「你回來啊！狩——」

平安的吶喊迴盪在一片漆黑的廢墟中，四周的黑霧迅速的被吸入那破爛衣櫃微開的口，四周的景象開始慢慢清晰。環境急遽的變化，廢墟變回了村落、黑霧也不知所蹤，日月西起東落不斷交替，最後停留在一個滿月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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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黑霧從衣櫃開口緩緩溢出，不久，四周便響起怪物的嘶吼聲以及人們驚慌的慘叫，而後黑霧散去，留下滿目瘡痍的廢墟。

躲在衣櫃中的女孩顫顫發抖，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在衣櫃之中，也不知外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她只是不斷的祈禱著，有誰能來拯救她。

在那一片廢墟之中，身著黑色旗袍的女子，在爛衣櫃中找到了一個小女孩。

那是她們的初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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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小妞？」

「名字……」小女孩看著面前宛如仙子一般的女子，她不記得是否見過這名女子，但那身影卻熟悉地讓人想哭。

隐隐約約地，她總覺得這人會如此呼喚自己。

「我叫……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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