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X光》 - 08 藝術治療

「我認為他有可能是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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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回過身說道，他身後是可以看見在另一頭審訊室的單向透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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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出精神障礙的辯護，還是得面對面做評估。」路西恩環抱著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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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麻煩你了，醫生。我請警探出來。」局長莫爾在一旁看著審訊室裡的人們說道，隨後走進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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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男子涉嫌殺人未遂。被害人在自家遭其試圖徒手勒斃，而被害人與這名男子是為男女朋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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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人稱他們交往一年多，男方一開始表現得都非常有禮、溫和，直至交往半年的時候男方逐漸變得暴躁，控制她的生活、交友圈，他們開始天天吵架，有一次還不小心動手打了她一巴掌，當下女方想分手，但男方卻下跪道歉，哭著說不會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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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與其他男性的對話紀錄被他看見，她正想藉此跟對方分手，不料對方突然暴怒向她揮拳，接著用力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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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走進審訊室進行評估談話。對方稱他有時會聽到一些聲音、出現幻覺，當路西恩追問細節時，對方會時不時停頓，捂著腦袋喃喃自語。而問及當下是如何攻擊女友時，他又說「忘了」、「喝了酒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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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觀察著對方，在筆記本中寫下其表現出的行為模式、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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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後他離開審訊室後回到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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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怎麼樣？」局長莫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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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看了看獨自在對面的男子，接著微笑著轉過頭：「嗯⋯⋯他的妄想、幻聽症狀無法一直維持，說詞反覆、前後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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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遍大眾所認知的精神疾病很有限，所以詐病的形式都很相像。」路西恩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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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為什麼他的工作是如此重要，並不是聲稱自己有精神疾病就可以免罪，這些詐病也是精神疾病被污名化的很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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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莫爾點點頭：「警探們會找到方法讓他招認的，檢察官也不會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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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跟奧立佛正好巡邏完回到警局，她看見路西恩也正從廊道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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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剛忙完嗎？」艾莉森帶著熱情的笑容上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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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你們也剛回來對吧？」路西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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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艾莉森回答，接著有些害羞地問：「今天下班後我可以找你一起吃晚餐嗎？我們可以去街角新開的那家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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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得要先去看病患，我們下次一起去吃。」路西恩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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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醫生辛苦了。」艾莉森點點頭，表情和語氣顯然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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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又回以一個笑容，然後低下頭抿了抿嘴，邁開步伐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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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艾莉森突然說道。「沒事⋯⋯只是想說你不要太勞累了，我會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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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他其實是知道的，她表現得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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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進入警局時或是在人群裡，她向他投來的目光，是那麼的毫不猶豫和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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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森年輕、熱情活潑，對於警察的工作她很是盡責，從不馬虎。她的烏黑長髮為了值勤而梳成俐落的包頭，美麗有神的褐色大眼和濃密的睫毛、唇形飽滿，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身材高挑勻稱。從專業精神到個性、外貌，各種男男女女無一不被她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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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森曾經問過他，喜不喜歡艾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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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應該知道吧？大家都看得出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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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是半年前，那時他原本只是感覺到艾莉森對自己抱有好感，他沒想過艾莉森對他其實早已超過所謂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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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其實也喜歡她，不過不是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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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是那樣的喜歡？他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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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過去的事情之後，他也有過短暫的約會，但都沒有太多發展。總覺得自己也許一個人就好，或許認真的交往反而沒辦法給對方想要的，至少他現在還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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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這麼關心我，我很高興。艾莉森。」路西恩看出了她的失落，他只能向她道謝以表示自己其實對於她的邀請以及關心，他是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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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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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路西恩走進法醫醫院，看見藝術治療師露西正在櫃檯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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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過招呼後露西將達米安的新圖畫拿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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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黑白畫，我想你會很感興趣。」露西嘆了一口氣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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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打開資料夾，拿出兩幅炭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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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幅是在整個炭筆塗黑的畫面中，右下角一個男孩抱著雙腿，將頭埋進雙膝間，蜷縮在角落。

第二幅整體比較模糊、凌亂，應該是被抹去許多次又重新再畫上，但看得出來畫面中是個孩童的下半身與一隻手。那隻手的手掌很大，能透過描繪的方式看出骨骼結構，應該是成年男性的手。孩童穿著短褲，而那隻手是由下往上的方向，放在孩童的大腿上，幾根手指頭則已經探入褲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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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兩幅畫，不適感隱隱侵襲著路西恩，即便他作為精神科醫師，早已不是第一次接觸，但仍然會遭其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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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達米安的童年記憶中，最為黑暗的那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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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遭受過家暴、目睹殘忍行為或是遭受性侵，都有可能嚴重影響人格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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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突然間想起了上一次的談話，他跟達米安說希望能夠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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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達米安畫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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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米安用了非常直接的方式給了他答案。但達米安是真的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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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米安突如其來的回應是路西恩沒有預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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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注意到入院後的達米安，已經跟最初看見時不太一樣了。除了那一天他們聊著大學生活的那個傍晚，後來的時間裡他都看起來有些頹喪，不曉得是不是藥物適應的問題，還是他已經對人生逐漸失去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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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想到這裡，頓時有些不明地感到激動不安，他能感覺到心跳明顯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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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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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露西想要跟他說些什麼的時候，路西恩對她說了一句「稍等我一下」便徑直往達米安的病房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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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員為他開門之前，路西恩試著快速地將思緒和情緒整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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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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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打開後，路西恩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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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的達米安垂著頭坐在地上，脖子上纏著毛巾，毛巾的另一頭則綁在床頭支柱上，纏了幾圈，他的左手裡還攥著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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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米安的雙眼閉著，那副本來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龐在此時看起來，如石膏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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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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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路西恩覺得腦袋轟隆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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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此刻慢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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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人員穿過他身旁衝進房內，將達米安脖子上的毛巾解開。他知道他應該做些什麼，但他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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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達米安被扛上擔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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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緩緩地走進病房內，他看著那條毛巾，雙手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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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根本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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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作品已經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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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凋謝的人，需要被殺死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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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米安曾說過的話迴盪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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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說了想要了解他⋯⋯但是這段幼時過往對於達米安來說過於痛苦了。而他想被看見的渴望也已被滿足，所以就再也沒有動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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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這對他來說，便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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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早就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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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的聲音混雜交錯，路西恩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噁心的感覺不斷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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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路西恩腦袋裡浮現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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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看見達米安房裡的一面牆上，貼著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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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當時看著說喜歡的，那幅藍色與粉色交織的粉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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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時淚水佔據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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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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