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鬍子》
從回深圳的前幾天，我都沒有清理鬍子，而在深圳家中不用工作的兩個星期，自然也為不理鬍子颳起有利的東風，於是鬍子又多了幾天的性命。
為什麼突然留起鬍子了？
因為女朋友年糕喜歡。年糕，像水一樣柔和的女子。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簡單地以為我會主導我們的生活，其實不然，她總是會用讓我心甘情願的方式被主導，真是智慧的女子啊。
「我喜歡你的鬍子！」
「你留鬍子很好看。」
每天在我耳邊重複播放一百遍，於是我開心地接受了一個新的習慣──留鬍子。應該說我放棄了一個習慣──剃鬍子。從實作層面來說，不難，尤其適合我慵懶的個性。
剛開始，我的鬍子似乎還對生長感到畏深深的，畢竟長時間活在戒嚴中，已經習慣於「長多少，剃多少」和「長一吋，痛一分」的古訓。開始兩三天很客氣地只長出些許小黑點，像是比較立體的黑頭粉刺。直到第四天夜裡才意識到終於熬到「解嚴」了，自由生長的東風奮力地颳，鬍子們也卯起來發芽，茁壯，奔放。每早起來看昨夜的成果，我竟開始有些自豪了。「欲速則不達」，在接近一個星期的瘋長後，鬍子們好像也疲倦了，放慢了成長的步伐。這時的鬍子雖然長度已經接近半公分長，卻像出遊的小學生們一樣，朝著四面八方胡亂地奔走，像是一盤沒有規矩的散沙。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們雖然在身高上無太大進展，但是卻多長出了兩個班級的小學生們，同時也開始漸漸服從地心引力的法則，大方向朝地心之神，開始生長和朝聖之旅。再後來連個頭長最慢的下嘴唇下的細鬚也悄悄地從厚實的下嘴唇的掩蓋中冒出了頭，得以初見天日。
一般的男人或是開始發育的男孩都會因為雄性激素的刺激，開始長鬍子。奇怪的是在華人世界裡，你很少看到有男人留鬍子，當華人看到一個上班族的男人沒剃鬍子，會說他邋遢，而他的上司則會覺得他不上進。留鬍子在華人世界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因為其代表許多刻板印象。而鬍子在華人世界似乎只有三種人可以留：第一種是街友，他們連溫飽都顧不上了，人們也就不再要求他們有個「乾淨」的下巴了。第二種是搞藝術、搞創作的，因為他們需要標新立異，要有自己的風格，要有個性，於是人們也放任他們的鬍子，讓其肆意生長。最後一種人是主流價值觀中的成功人士，他們有錢或有權，或者都有。按鄧小平同志的說法「黑貓白貓，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於是九州大地上掀起了「只要成功，一切都合理」，成功人士們只要開心，有什麼不可以的，人們自然也不會去要求他們的鬍子，因為「有錢就是任性」。
我既不是上述的三種身份，又不是「阿兜仔」，自然沒有什麼資格和機會讓鬍子們大展身手，不過卻還是有過留鬍子的短短經驗。
一是在自由自在的大學生活時，那時正著迷於哲學玄學，思考人生的意義，對於臭皮囊不甚講究，恰逢父母不在身邊，「天高皇帝遠」，無暇關愛我的鬍子，讓其放任一回。
一是當兵結束後，開始獨自騎車環島。本來就是一個懶人，對外在又不怎麼上心（長得醜的人再怎麼裝扮也就那樣），當下覺得留鬍子挺好的，省得打理，一人上路，也無需在意旁人眼光。鬍子又得到一次放浪的機會。
對於留鬍子，我還是挺喜歡的，覺得自己的臉和鬍子很搭，怎麼說？本身屬馬，也長著一副長馬臉，要用食指和中指方能勉強遮住下巴。而從色彩學來說，黑色屬於收縮色，它在畫面中會低調地躲在後方。所以黑色的鬍子有利於隱藏多餘的下巴。也許當鬍子茂密到一定程度後，再也無人知道自己臉的盡頭究竟在哪。
其次，我想留鬍子，他們讓我記得年糕是多麼特別的女子，我喜歡她這樣的與眾不同。
作為社會的一份子，你可以特立獨行，但也得承受親朋好友的異樣眼光。大家對陌生人倒是挺寬容的，應該沒有人會攔住留鬍子的路人詢問為什麼。
首先發出「責難」的是母親大人。我回深圳家的12天內，她反復問我為何不去剃鬍子。從我高中住校之後，母親大人幾乎不曾以如此高的頻率對我的外在循循善誘。而我只能笑而不語，或打哈哈躲閃。
在留鬍子的近五十日內，對我鬍子存在抱有好感的只有年糕，姨媽和表姐，區區三人。更多的是覺得奇怪不解的朋友，忍住好奇心裝作沒看到，或是忍不住對我說「樣子挺藝術的」。長輩們則不那麼內斂了，見面先是眉頭一皺，開口便問「為何留鬍子」，我想也許衝擊到他們的審美觀，也許他們自覺有義務對晚輩們諄諄教誨。
一次參加家庭聚會，桌上桌下二十來個人，好不熱鬧阿。我媽和幾個阿姨包圍著我，好說歹說地勸我。面對這樣溫柔的圍攻，只能笑答「我覺得留鬍子比較帥」，因為這是個人審美觀無統一標準，千萬不能說「因為我懶得刮鬍子」，因為這在政治思想方向就錯了，反而會引來更多猛烈的炮火。
留鬍子與否是十分容易發現的，每次見到長輩時，我都提心吊膽的，不知他們對我這離經叛道的小鬍子會說什麼。會討厭嗎？會唸我嗎？幾乎不敢想像他們會喜歡。
一次見女友媽媽時，便是十分緊張，以致於進門後的前五分鐘都不敢與阿姨的目光直視，並捏緊手心等待「質問」，我都想好了答案，「因為您女兒喜歡」，感謝阿姨，幸好沒有發生。
通常，五分鐘內基本就可以知道長輩們對著小鬍子的看法，鬍子可是藏不住的，除非長輩眼睛實在不好，然而我身邊沒有眼力如此不濟的長輩。
至於面對平輩，我則可大方說出「因為我喜歡」。老實說留鬍子對我來說是一大挑戰，畢竟我只是個凡人，跟大多數人一樣愛面子、在乎別人看法並想得到他人肯定。而我在察言觀色上又有些天賦，總能像隻八爪魚，朝周圍人們的大腦伸出觸手，感知每個人的情緒波動和在場氣氛。而擁有這樣的天賦以及怕被討厭的個性，對於成為真正的我是極大的不利。換句話說，做真正的自己，對我來說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留鬍子，讓隨波逐流的我有了棱角，和合群的我有了個性，像是走出自己的舒適圈。這次，我到底能多麼「做自己」，就看我的鬍子能留多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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