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回憶錄 - 第一章蟬鳴的時間

偶然路過附近高中的畢業典禮現場，會場四處盡是雀躍歡呼著，結伴同行、勾肩搭背的學生們

看著身邊的人們，我的腦中浮現起了一個人的身影，曾經，我也有著那樣打鬧，那樣要好的朋友

我時常會想，如果我們的青春時代能夠一起經歷的話，那會是怎麼樣的？

如果那時候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的話，未來又會是怎麼樣的？

「韶光荏苒，那是一段跨越了二十年，發生於我們盛夏年華的故事，是屬於我們的——夏日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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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吹拂，翠綠的稻田反射著燦爛的盛夏陽光——風夏村，那是我們的故鄉

還記得，那是個比現在涼爽許多的夏天，村子裡總是微風徐徐，河邊的石灘、稻田旁的道路、村子西面的神社……無處不是孩子們聚集的地方

「涼介涼介，你跑快一點嘛！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哈……哈……你說得真是輕鬆」

二十年前的七月二十日，我們八歲。那天晴空萬里，風和日麗。離小學的暑假開始已經過了一周，我和村裡其他小孩像往常一樣聚集在村子裡的某個地方，那時候沒有電子產品，村裡唯一的娛樂只有電視機，孩子們暑假最大的快樂就是每天下午聚在一起，玩那些重重覆覆、玩不膩的遊戲、或者一起幹些無厘頭的蠢事，比如去村子的某個地方探險、在河邊玩水弄得大家渾身濕透之類的

「哎唷！涼介你跑太慢了啦！」

「真是的……快晴你那麼急就自己先去嘛！我等等自己走過去就好了」

我的名字是夏目涼介，雖然身為狼獸人，但我從小就不怎麼擅長運動，倒不是因為有甚麼疾病或者身體障礙，只是單純的運動神經不發達而已，每次跟同學賽跑都是倒數，進森林玩也總是跌倒，弄得一身傷；體力雖然還行，但也遠遠比不上其他像是有無限體力的孩子

「唔……我才不要」

「為什麼」

「我不想丟下涼介一個人啊」

赤川快晴，跟我同齡的虎獸人，體格比我大一點。人如其名，性格非常陽光，如同萬里無雲的晴空一樣，從旁人看來真的是又熱又耀眼；在這座廣闊寧靜，但說冷清也算不上冷清的村子裡，住得很近的我們自然成為了每天結伴而行的好友

「明明上次才把我一個人丟在森林裡…」

那是某次一起去森林抓獨角仙時發生的事，快晴說想去森林深處一點的地方看看，留下不敢跟去的我在森林的外圍，在悶熱的夏天裡又擔心又著急地從下午等到黃昏都沒等到他回來，後來回家打電話去他家才知道，原來是他忘了回來的路，結果走著走著就從森林另一邊走出來，然後就直接回家了

「唔呣…那次我也不想的嘛……」

第二天快晴就跑來了我家，用跟像現在一樣的委屈表情來跟我道歉，要不是因為他還帶了自己當點心的蛋糕來道歉，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雖然拿到我家時蛋糕已經被晃得一塌糊塗，但最後還是一人一半吃掉了

「哼」

雖然擺出了不爽的臉色，但其實心裡早就已經原諒他了

「唔唔……這樣吧，我跟你約好！下次不管發生甚麼我都會找到涼介的！」

「真的？」

「嗯！我們用手指拉鉤！」

小孩子就是這麼容易許下約定，也不管能不能兌現，我們把小指緊緊扣在一起，向著對方綻放出了微笑

「好啦！快點走吧！大家都已經在神社等著我們了」

「嗯……！」

蟬鳴聲響徹了整個初夏，點綴了我們那本該繽紛的盛夏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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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當鬼呢～～？」

隨著人群中心犬獸人的呼叫聲，包含我在內的幾個孩子從他的手裡各自抽出了一根冰棒棍，我抽到的那根，除了上面本來就寫著的「沒中獎」以外甚麼圖案也沒有

「欸～～～鬼是我哦」

而站在旁邊的快晴，手上的木棍被用黑色的馬克筆畫了一個鬼的圖案

「快晴當鬼！！要數夠一百秒哦」

「唔呣……好～～」

「加油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也加入了躲藏者的一方

「我要開始數囉～～一……二……」

快晴對著神社中央的大銀杏樹，用雙臂遮住眼睛後開始數數，以此為開始的信號，周圍的孩子開始往神社各處散開，尋找著躲藏的空間；不過話雖如此，在神社玩了這麼多次的躲貓貓，大家基本也都已經知道哪些地方會有人了，那時候的我們只是單純在享受和朋友一起玩的樂趣而已

「五十…五十一……」

「時間已經過一半了啊……嗯？那是……」

在神社外圍遊蕩的我注意到一個我未曾躲藏過的老舊涼亭，涼亭後方是一大片密集的草叢，那一片區域一看就知道沒怎麼在打理，草叢的高度差不多有當時我的脖子那麼高了

「好像沒人躲在那邊的樣子…」

我興奮地朝著新發現的躲藏地小跑了過去，用雙手撥開高聳的草堆後，裡面恰好有一小塊被草叢包圍著，足以讓一個小孩躲進去的空地

「真幸運」

幼時的我想都沒想就躲進了那片草叢裡，蹲坐在那塊空地上，絲毫沒有注意到這片長年沒人打理的空地背後，到底隱藏著甚麼危險

「一百！」

快晴響亮的聲音從神社中央傳來，躲在草叢裡的我用手指偷偷撥開了草堆，看到了在附近走來走去的快晴，躲藏的緊張感也讓我不自覺用雙手掩住嘴巴，避免發出任何動靜

「啊！找到了」

耳邊傳來了快晴的呼喊聲，但他找到的並不是我，而是躲在那個舊涼亭另一邊的小孩，然而——

「嗯？！」

在原地蹲坐著的我因為被快晴的聲音嚇到，一不小心就把身體重心歪向了一邊，蹲坐的姿勢也讓我無法保持平衡，結果整個人倒向了一邊，當我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想要撐著地面或者欄杆時，在本該是地板的高度卻只碰得到空氣，而本該建著欄杆的地方也只是草率地掛著一塊「待維修」的老舊告示板

「糟……」

聲音還沒來得及發出，我便往右手邊的斜坡摔了下去，在下落的瞬間因為沒有收回右手的關係，失去支撐直直撞向斜坡的右手瞬間傳來了劇痛

身體經歷了一陣急速的翻滾，明明應該是幾秒鐘內發生的事情，但對當時的我卻像是數小時一樣的漫長

不幸中的大幸是，我在滾下斜坡後不久便被一棵樹幹異常粗壯的大樹攔住了身體，讓我沒有繼續往下滾，但那陣衝擊也已經足夠讓我失去意識

等到我醒來時，已經是黃昏的時間了

「好痛…………」

醒來的第一感覺是全身傳來的刺痛

「如果不趕快回家的話一定會被罵…」

小孩子即便到了這種時候第一時間關心的仍然是會不會被家長罵，完全沒有在意自己身上成堆的傷口

我往上看過去，仍然能看到神社周圍的欄杆，如果是平常的話手腳並用應該能夠從這裡爬回去，但是當我想伸出右手時，或許是因為骨折了，也或許是因為更嚴重的傷口，從肩膀到手臂傳來的劇痛讓我瞬間失聲，只能在原地發出嘶啞的叫聲

「呃啊……嗚……」

「嗚……怎麼辦啊……」

我癱坐在原地，往上看是自己熟悉卻無法登上的地方，往下看只能看到一棵又一棵的大樹，還有遠處被渲染成橘紅色的雲彩

「這個地方……一定沒人會發現的吧」

身體一靜止下來，就會開始不自覺地去注意那些本來一直無視著的傷口

T恤右邊的袖子已經被樹枝之類的東西劃破了，也在手臂上造成了一道不小的傷口，連同其他大大小小的擦傷劃傷一起，為周圍本來已經沾滿泥土的毛髮染上了一抹鮮紅的顏色

「嗚啊…是血……衣服也破掉了，回去一定會被罵的……」

意識到痛楚之後，疼痛就會變得更加強烈，而那陣痛楚又會讓人的思想不自覺變得更加負面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6uudye9B
「爸爸……媽媽……快晴……」

說起來快晴後來怎樣了…他那麼冒失，那時一定沒有留意到旁邊草叢的動靜吧…他會不會以為我已經回家了…然後自己也回去了

「……明明今天早上才約定好一定會找到我的……」

不對…那明明是沒有注意安全的我的錯，如果我那時沒有躲進那個草堆裡就好了…如果我沒有走到那個涼亭附近…如果我有先注意草叢後面的狀況的話

自責感、愧疚感、罪惡感不斷凌遲著我那時幼小的內心，眼看著黃昏即將過去，夜幕已經不知不覺地從地平線的另一端到來，晚霞默然掩蓋了日落的餘暉；心理、身體和時間的三重打擊讓我再也按捺不住眼中噙著的淚水，在寂靜的森林裡嚎啕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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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找到你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夜色已經完全覆蓋了周圍，一把熟悉的聲線從我的左側傳來

「快……晴……？」

簌簌的聲音越來越近

只見快晴撥開了旁邊伸過來的樹枝，走到了我的旁邊，他的身上也是滿身泥土，淺藍色的T恤上佈滿了一片片棕色的污漬，臉頰的毛髮也因汗水而塌陷、散亂

「呼～」

「為什麼……會在這裡」

快晴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的到來讓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使我逐漸止住哭泣

「說過的吧，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不管發生甚麼事情——嘻嘻，我遵守約定了哦～」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JFXYFqHTT
明明那只是隨口立下的約定……

「……你是笨蛋嗎，這麼晚回家……還弄得一身髒，回家一定會被媽媽罵的」

長大後想來，如果當時快晴沒有找到我的話，我大概已經死在那座山上了吧

「那些事情之後再說啦！涼介你都弄得一身傷了，先回家比較重要，我想都這樣了媽媽應該也不會罵得太慘吧？」

「嗯……可是……」

我看向了上方神社的位置，示意我沒辦法自己往上；一個小孩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把另一個同齡的小孩帶上陡峭的斜坡，再說快晴找到這裡應該也已經花了不少力氣了

「我的右手……」

「沒事啦，我知道這個地方，只要一直往下走就能走到村外的馬路了，只要沿著馬路走就一定能走回村子！」

是的，畢竟這種偏僻人少的村子也就只有一條連接外界的公路

「為什麼……你會知道啊……」

我吸了吸鼻涕，看著快晴那為了不讓我擔心而展露出的笑容

「這個嘛……上次我不是丟下了涼介嗎？其實那次我剛好就走到了這附近，最後也是沿著馬路走回家的，嘿嘿」

他用手指搔了搔自己的下巴

「我們上次可是從村子裡的山腳進山的欸！！」

也就是說那傢伙不僅是繞著山在走，走著走著還走到了另一邊的山腰了嗎？！

「別在意這種事情啦～涼介你還能走嗎？」

「呃……嗯」

所以腿並沒有受傷，還能走動，快晴攙扶著我在山裡小心地穿越著，他走在前面不斷幫我把沿路的樹枝和草叢撥開

「話說……快晴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快晴牽著我沒受傷的左手，我則看著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

「……蛤？」

「下午玩抓迷藏的時候我是有留意到神社後面的草叢好像有甚麼動靜，但撥開裡面又沒看到人，然後我就離開了，直到黃昏大家解散的時候發現一直找不到涼介，所以我才想到會不會是掉進山裡了」

快晴的腦筋在這種時候都動得特別快

「不過那個地方我只聽過大人說不能靠近，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危險，早知道就先跟涼介說不要靠近了……」

「不要這樣說啦……」

明明是我自己沒注意的錯……

「話說回來，涼介～」

「嗯……？」

快晴回過頭來，對著我笑了笑

「真的是摔得很慘欸～」

…………

就為了說這句？

「很吵欸你！」

「嘿嘿，不過——」

「甚麼……」

「沒事真的太好了」

「……嗯，謝謝你」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在月光之下，我們手牽著手，他對我展露出的——如同盛夏炎陽一般熾熱、溫暖的笑容

「來吧！我們快到了，再加把勁」

「……嗯！」

茂密的樹林逐漸變得疏落，已經隱約能夠看見馬路上光亮的路燈

「快晴……那是甚麼」

此時一陣不尋常的綠色亮光灑滿了眼前的道路，穿越了兩人頭頂樹叢的葉隙，如同雨點一般灑落在我們兩人身上，吸引著我們抬頭看去

「涼介快看快看！那個！」

快晴指向了前方遙遠的天空，本該是漆黑的夜幕突然出現了神秘的來客——

哪怕過了二十年，那一幕我至今仍舊歷歷在目；那是一顆巨大無比、縈繞著碧綠色星塵、有著如幻光般拖尾的流星，正以無比絢爛的姿態緩緩地劃破這片夜空，周遭的亮星在他的星塵掩蓋下也顯得異常渺小、昏暗，彷彿他才是這片夜空的主宰者

「好美……」

「涼介涼介！快點許願吧」

「啊……嗯！」

我們兩人被這異常美麗的景色所吸引，無視了身體的疲憊和痛楚，只是一心一意地觀望著這無比壯麗的景色

「我的願望是——想和涼介一～直當好朋友」

明知只是一個傳說，但身旁的老虎還是大聲呼喝著，全力呼喝著他心中的願望

「你在做甚麼啊！」

「嘿嘿，要大聲點讓流星聽見，這樣願望才能實現啊～」

「噗……你是笨蛋嗎」

「哈哈～涼介也來嘛」

「好啦……我的願望也是，想和快晴一直一直當好朋友」

「涼介要再大聲一點啦！要讓流星聽到！」

「我才不要～」

「嗚～～」

「噗……」

要讓流星也聽到——明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們還是笑了出來——兩人都在發自內心地笑著，為身邊彼此的存在而真心歡笑著

「涼介，我們要當永遠的摯友哦！」

「嗯！」

我們看著對方，此刻兩眼中只有彼此

「快晴，我們去更靠近的地方吧！」

不知不覺興奮起來的我們，為了更加靠近那神秘的景色，為了更加靠近彼此的夢想，我們雙雙加快了步速——想要與他更加靠近，想要去到更加接近的地方

——很快，我們走出了森林，不知不覺走到了山腰的馬路旁

那時的我，就像是被那顆流星的光輝所蠱惑了一樣——想要更靠近，想要看得更清楚，想要觸碰他——連身體的疲憊和受傷的痛楚都無法阻止我繼續向前邁開的步伐

「涼介！！」

來自後方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夾雜著森林裡躁動不安的蟬鳴聲，以及從左側照射而來的強烈白光，組成了在我時間靜止之前，最後所遺留下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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