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強《阿周那之箭》 - 醫院不宜久留

周圍都是米米白白的佈置，睜開眼第一個迎面而來的，是陣陣微微的藥水氣味。漸漸醒過來，我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瞄一瞄牆壁上的大型報時器，慶幸是自己讀到六月二十八日的五時四十二分。這巨大時鐘，原意是給醫生看的，因為醫生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嚴肅的報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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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五年夏至後的第七天，今天仍然能看見日出，我終於頓悟，爺爺經常說「天天都是奇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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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右邊肩膀傳來劇痛，一浪接一浪撕裂刀割在衝擊。又像火焰在身燃燒一樣難耐。劇痛叫我清醒過來，記憶漸漸回來。我昨晚被人送來醫院，當時鎖骨應該斷了，但感覺並不似想像般疼痛。但現在因為做了手術，痛感應該來自皮肉被切開，再用針線縫合引致。很痛，真的很痛。骨傷就是手術後比手術前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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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布簾被拉開，一位護士俐落地走進來。最正常不過語氣，一本正經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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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甚麼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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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被迫要報上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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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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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自懂事以來，人越長大就越不喜歡這名字。雖然同名同姓的成功人士大有人在(我的確出於好奇，在網上搜尋過「陳偉強」，果然有醫生、律師、運動員……。)但我就是嫌棄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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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為舉起左手，本想撐起身體。護士一聲悶哼，立刻吩咐我不要動。我立刻放鬆，把頭放回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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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推來一部有大屏幕的機器來，向我展示了兩張X光片。一張是手術前，另一張是手術後。看見自己骨折的情況，我也得被嚇呆了。黑仔只是輕輕的拍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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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拿起病歷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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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甚麼事做成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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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朋友輕輕拍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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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一拍就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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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愣住，半信半疑地挑眉。護士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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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拿大錘子敲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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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支吾以對。我想了一想，我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剛才遇上的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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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值班醫生也穿過布簾進來，盯著X光片口中念念有詞：「鎖骨斷成兩截，其中一端斷口插住個肺，屬危急情況，要立刻做手術。但傷者入院時，衫褲又好乾淨，唔似係遇車禍，又唔似係跌落山。太過可疑了，按情序都還是先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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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連忙搖頭，但真的想不到甚麼合理的辯解。護士和醫生對視片刻，始終放不下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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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另一道身影從白色布簾攝進來。哦，原來是她。是她把我帶來醫院。算是她救了我嗎？我還未想通，只留意到她帶著一枚銀色螺旋形胸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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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艷麗的類型，甚至用平凡來形容也不為過。但奇怪她眉宇之間像是發光似的，有一份令人不敢直視但又忍不住要偷望的魅力。五官勻稱，不嘩眾但對望一世也不會感厭。對望一世，我竟不禁想入非非。我見醫生也呆著了，和我一樣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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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哦，這個陳偉強嘛，拿了人家的滑板，自己又從未學過，就從斜路一躍而下。糊塗魯莽又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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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易就打發了醫護人員的疑惑。醫生和護士推著機器離開了床邊。在只剩下她和我時，她由輕鬆的語氣，忽然轉得沉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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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吃下止痛藥，不要等醫生再來，我要立刻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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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愣住了)，你怎會知我名叫陳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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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稱呼我做 Sarya 詩雅。我要跟你說的話可能還有很多。但沒有一件比目前更緊急的事。就是要立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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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ya 遞給我的止痛藥，藥效迅速蔓延全身。Sarya 輕聲在我耳邊說：「放心，我是來保護你的。」她的眼神忽然飄向窗外街道，像是在警戒什麼。病房外，再無他人腳步聲。光線愈發明亮，我注視 Sarya 胸針上緩緩旋轉的銀紋。心中隱隱升起一絲戒備，卻又不自覺地想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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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ya 喃喃低語：

「一拍就折骨，太荒誕了。」

「拜託以後不要再提起啦！」

「有時候，真實比虛構更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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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止痛藥的支持，我在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像命運的通道，通向未知的將來，我不懂為甚麼要急急逃亡，但我不介意跟著 Sarya走。走一世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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