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黑，灰黑】驯化 - 驯化（上）

上

“黑子大人，绑好您的安全带，我们马上要乘坐过山车了。”身后忽然传来带着调侃的笑声，趴在窗舷上的黑子扭过头，灰崎正坐在驾驶位上，朝他吐了吐舌头。

“好。”黑子乖乖地坐回了座位，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另外请灰崎君不要那样叫我，叫我黑子就好。”

灰崎撇了撇嘴，不管他怎么乱说话，黑子这个人都不恼不怒，实在是没趣。最后检查了一遍舱内的所以设备之后，灰崎给跟在他们飞船后面的舰队发出了信号，准备进入宇宙隧道。

“穿过这个隧道，就到达太阳系了。”灰崎指着前面的透明星体，兴致缺缺地给黑子做着介绍。他是歌斐星NA12舰队的舰长，已经护送过无数位高官在太阳系和歌斐星之间往返，驾驶技术和指挥能力毋庸置疑，但真正让他声名远扬的却是他古怪又暴戾的脾气。这次他不仅要护送黑子前往太阳系，更是要作为黑子的辅佐官，带着舰队去地球执行任务。

原本以为黑子是一只任人揉捏的小白兔，说不定旅途还可以变得更有趣一点的，不过事实却是他对黑子束手无策。不管灰崎的语气和态度有多么嚣张和恶劣，最后都在黑子的扑克脸底下化作了一滩无色无味的水。

“好漂亮。”黑子睁大了眼睛，盯着逐渐靠近的透明星体，已经可以隐约看见不知哪个星系散发出的柔光，映射在星体透明的表面。星体的空间也变得扭曲，远方的星辰穿透宇宙而射过来的光芒如银屑般在隧道周围被卷曲又折叠。

“哈，待会儿别哭出来就好，里面可抖得很。”灰崎踩下了推进器，扶着方向舵加速进入了宇宙隧道的轨道，舰队也紧随其后。

“Go！”

飞船的船尖埋进了隧道的光圈里，很快，扭曲的空间就将舰队整个包裹了进来。四周是不停膨胀又压缩的彩色星云。透过玻璃投射进来的扭曲光束更像是巨大云朵碰撞出的闪电，但因为没有传声的介质，这一切更像是古老的默片，而他们只能听见舱内各种设备嘎吱嘎吱抖动的声音。

灰崎的余光不出意外地瞟见了黑子脸上僵硬的表情。他觉得好笑，像黑子这样干干净净的乖宝宝模样，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上层人士，居然要地球去执行任务。

“放松。”灰崎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跟坐山车一样。”

“老实说，我只在录像里看过过山车这样危险的东西。”黑子梗着脖子憋出一句话，透明面罩反射着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另外，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很壮观，所以有些吃惊。”

“嘁。”灰崎挑了挑眉毛，回头盯着黑子，漫天扭曲的星光在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闪烁，“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地球也是蓝色的，和你的眼睛一样。”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之前还剧烈抖动的座椅恢复了平静，一道强烈的光忽然射了过来，刺得黑子眯起了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宇宙已经舒展开了，一个小小的蓝色星球正在舰队的前方闪烁。

“好了。”灰崎舔了舔嘴唇，用力地踩下了推进器。

“欢迎来到太阳系。”

“还要多久？”黑子趴在玻璃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太阳系里漂浮的各种飞行器。

“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还有一个星期。”灰崎注意到黑子的精神很好。倒不如说是有些兴奋，毕竟黑子从来没有到过这个星系，更别说来到地球，这个人类文明曾经繁荣过的地方。

“到时候别忘了，地球自救部队的首领是个比我还惹人讨厌的家伙，花宫真。他很聪明，很年轻就当选了首领。”灰崎难得好心地给黑子讲解着现在地球的情况，“现在今吉作为总指挥官，勉强还能压制着花宫的力量，所以花宫暂时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但自救部队的压力有多大，他们的反抗心就有多大。”

“真不知道上头为什么要你去接替今吉的位置，这不是摆明了要给他们谋反的机会吗？”灰崎说到最后还发出一声冷哼，黑子或许是比那些光是进个虫洞就被吓破胆的贵族要好上一些，不过他依旧难以相信，这个人可以镇压住花宫的力量。

“说到底花宫想要谋反的事只是首领们的猜想罢了，我们的目的是去指导地球上的人类继续建设地球，而不是蛮横地使用武力去打压他们的发展。今吉前辈是很强，但我们也能做到。另外，我并没有觉得灰崎君很讨厌。”

灰崎没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天真啊，想要驯化花宫真那样的男人吗？很可惜，花宫可不是逗人喜欢的动物，是令人讨厌的毒蜘蛛。”

舰队降落在地球上的时候，发动机鼓起的风扬起了漫天尘土。

感觉到脚下一沉，黑子才终于有了着地的实感。他已经脱下了航天服，正要揭开面罩，却被灰崎制止了。

“地球上不是也有大气层吗？”

“从来没到过这里的人还是带着这个比较好。”灰崎依然笑得讽刺，感觉就像是看着什么傻瓜一样。黑子暗自有些不爽，但还是照做了。

毕竟这里是地球。

在数百年前，就已经不在适应人类生存的地球。污染严重，植被退化，灾害不断，粮食减产，大部分人类早已移民到诺亚星系的歌斐星，只有地球自救部队被留了下来，一百年来依然尝试着各种方式来拯救着地球，和人类自己。

舱门被打开，还未完全停下转动的引擎转起风刮进了一片黄沙。黑子有些吃惊，他知道地球的环境恶化得非常严重，但并没有想到就连最基本的呼吸条件都如此恶劣。

“因为今吉的舰队还没有撤走，所以我们只能在户外着陆。”灰崎在身后解释道，毫不意外的语气告诉黑子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说叫你不要随便揭下面罩啊，黑子大人。最近几年地球旱得厉害，生存条件可是大不如歌斐星，如果想回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再叫我黑子大人了，像你平时那样就好。”黑子皱着眉头打断了灰崎的话，大步地向前走去。

一见到花宫，黑子就明白了灰崎说的毒蜘蛛是什么意思。

站在人群的最前端，乌黑的短发刚好遮住了耳朵，有些浓密过头的黑色眉毛拧在额前，嘴边挂着可以说是狰狞的笑容，怎么看也不是善类。

花宫抬起头的一瞬间，眼神和黑子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黑子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狡诈无比的男人会张口说出什么。

“嗤——”

没有想过会是一个如此难看的嗤笑，黑子愣了愣，随即有些难堪地红了脸。

“真是难得大驾光临的贵族啊，在地球很难适应的吧。”花宫讥笑着看着黑子，透明面罩底下白嫩的脸蛋和干干净净的脖颈刺着他的眼睛，让他觉得恶心透了，“‘如此肮脏的星球啊，也只有你们这些低贱的蝼蚁能够生存下去了’，你肯定是在这样想吧。”

语气是难以形容的恶劣，黑子一时竟接不上话。而灰崎只是冷眼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花宫。

“够了，花宫。”从后面赶来的今吉抓住了花宫的肩膀，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黑子还是注意到了今吉手臂上肌肉的用力。

“今吉前辈。”

“啊，黑子君来了。”今吉推了推眼镜，眼睛本来就不大的他因为笑容眯得更加厉害，身上原本整整齐齐的制服却沾着不少污垢。

“还有灰崎，辛苦你了。”

“嘁。”灰崎扬着嘴角冷笑了一声，“我这次是这家伙的辅佐官。”

“是吗？”今吉没有恼怒于灰崎的顶撞，“长途跋涉很累了吧，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接替工作明天再进行。”

花宫也在旁边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如果每天都休息我们也是不介意的哦，毕竟从歌斐星来的贵族，可受不了这里的气候。”

“不，我不累。”黑子不顾灰崎的阻止，揭下了面罩，“我想尽快地看一看地球的样子……咳咳……”

“白痴。”灰崎焦躁地翻了一个白眼。

“哈哈哈……真是可怜的人呢。”花宫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我都快被感动了。”

“够了，快闭嘴。”这次阻止他的人却是灰崎，花宫显然没有料到，愣了一会儿之后却又忽然冷笑了起来，“给我好好说敬语啊，灰崎，当了歌斐星的舰长，就这样忘恩负义了吗？”

“我可不记得我拿了你的什么恩……”

“灰崎君。”黑子打断了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今吉前辈，我想让花宫君带着我参观一下地球。”

“为什么是我？”花宫瞪大了眼睛，“我可不想带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在这样危险的星球瞎逛。”

“因为花宫君对这个星球最熟悉，不是吗？”

“嘁。”

“你不用跟着黑子吗？灰崎辅佐官。”今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黑子的制服整洁到不像话，清瘦的背影在尘土飞扬的世界里格格不入。“花宫可是被称作恶童的男人哦。”

“不用，他还没那么弱。另外，我找你有事。”

“诶，真是稀奇。”

“少废话，你以为我想单独找你。”灰崎嫌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航天基地的人大多是花宫手下的地球自救军，他们有条不紊地做着飞船和舰艇的停靠工作，但无一例外地对灰崎一行人露出了戒备的表情，“去你的地盘说。”

基地的地下车库里，黑子看着向他驶来的车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怎么，没见过浮力车啊？”花宫摇下车窗，一张挂满了厌恶的脸出现在了黑子眼前，“还不快上来，这里没有更好的地面交通工具了，贵族大人。”

“不，我只是有些好奇。”黑子拉开车门钻了进来，随即又摸索着安全带扣上，“我在太阳系中看到了不少飞行器，虽然比不上歌斐星的军用舰艇和飞船，但也是非常便利的交通工具，为什么地球内部却还在使用这样落后的工具呢？”

“嘁，你以为我们有那么多燃料吗？我们的飞行器只用于太工业上的开采工作而已。”

地球上现有的所有飞行器技术，都是歌斐星所淘汰的，耗能巨大，虽然有太阳能电池板，但储存的能量却不足以离开太阳系，一旦贸然穿越宇宙隧道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你不是地球自救部队的首领吗？”

“哈，首领？首领就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了吗？”花宫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起来，肩膀抖个不停。黑子有些紧张地抓紧了门上的扶手，很担心花宫会将浮力车开离目前的道路。

“别紧张，小朋友。这只是你来地球的第一天，我先给你一条忠告，忘掉你在歌斐星上享有的一切，会过得比较快乐。”

今吉刚打开自己的便携终端，灰崎就迅速地给他发来了一份文件。

“见面礼。”灰崎不怀好意地笑笑，从桌上跳了下来。

今吉点开投射屏，一排排文字便浮现在半空中。“军令？”

“是，你还会留在地球，直到我们彻底完成接替工作……哦，你这里有酒？”灰崎的刚说到一半，目光就被柜子上的几瓶啤酒吸引了过去。

“这可是歌斐的违禁品。”

“我知道，但在地球上不是。”灰崎朝今吉吐了吐嘴唇，转过头咬开了瓶盖。他实在是对酒精的味道迷恋得不行，可惜在歌斐星，这类让人意识不清的饮品被当局严格控制。

“意思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有权力对地球发动进攻吗？”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你不把这份军令交给黑子？按照规定来说，你应该把这个交给你现在的直属上司。这上面没有署名，可见并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等你走了以后，这份军令不就是他的了？”眼镜镜片反射着的白光让灰崎有些恶心，他喝了一口啤酒，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浮力车穿过了一片荒无人烟的郊区，龟裂的土地上零星地生长着枯黄的灌木，黑子趴在车窗，有些贪婪地收揽着这颗星球的景色。

他们经过一座雄伟的大桥，底下却是一条没什么生气的河流，快要干涸的河水穿过了一片水泥灌注的堤坝，上面隐隐约约刻着“水电”的字样。

“这里是哪儿？”

“无人区，被荒废的农田。”

“那我们要去哪儿？”

“城市。”

最后，花宫把浮力车停在了最繁华的街道。

他锁好车，快步地向前走去，也没有管身后的黑子跟不跟得上。本来在浑浊的空气里就呼吸不畅的黑子小跑着跟在后面，不一会就喘起了粗气。

“咳，抱歉，请等一等。”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黑子措不及防的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说你啊，真是很令人讨厌。”花宫没有回头，但从扭曲的声音里，黑子可以猜到他现在不屑的表情，“自不量力的做什么？看见你们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我只是想做好我的工作而已，花宫君。”

“嘁。”花宫转身朝黑子丢来一个软软的东西，紧接着又向前走去，只是脚步慢了很多。

“口罩，不要告诉我你这都没见过。”

黑子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将口罩挂在了耳朵上。“谢谢。”

“那就快跟上啊，贵族大人。”

黑子只在影像资料中仔细地观察过地球的街道，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也很好地保存了当年的风貌。只是，影像之中，地球还是干净而井然有序的。

街边的小巷里不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和男人的叫骂声，黑子有些在意地朝里面张望，却被花宫捂着眼睛掰了回来。

“好好走路。”

“花宫君不介绍一下这里的一切吗？”

花宫挑了挑浓烈的眉毛，“地痞流氓在斗殴而已，不关你的事就别去管。”

“那花宫君不去管吗？”

“哈？我为什么要去管？这些人只要把工作做完了，随便干什么都可以。不管你什么歌斐星人，还是我们地球人，追求的不都是最终的利益吗？”

“我并不同意你的说法。”黑子停下了脚步，他也很不赞成花宫把地球和歌斐星划分得一清二楚的态度，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反驳。

“够了。不是给你说了吗，这里是地球，不是你们歌斐，入乡随俗这句话听过没有？”

黑子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他忽然又指向了身旁，“那这些呢？”

“什么？”花宫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有些懵。

“请花宫给我介绍。”

花宫顺着黑子的手指看去，是街道旁的商铺，厚厚的灰尘夹在窗户和门边的缝隙里，看上去肮脏又凌乱。

“前面那个很多人排队的地方是做什么的？”

“银行。”

“那个绿色的呢？”

“邮局，寄东西的。”

“这个，很多人带着彩色帽子的地方？”

“快餐店，吃饭的。”

“那这个呢？”

“药店，买药的。”

……

花宫解释得有些不耐烦，他扭头看了眼黑子的脸，那上面依然是兴致盎然的表情。什么嘛，这个白痴，难道都没见过这些吗？

黑子的眼里充满了天真的好奇与憧憬，周围的街景流转在其中，平淡无奇的世界似乎也变得有些迷幻起来。他注意到花宫在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我通过影像资料学习了很多有关地球的知识，但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个星球，却还是很东西都不太懂。”

花宫皱着眉头移开了视线，黑子的手指和脸蛋一样，干干净净的，就连指甲也是好看的形状。而这样连制服也会整整齐齐扣到顶端的人，正在一个肮脏的地球人的带领下，参观着这个肮脏的世界，脸上还挂着一副好奇的求知模样，简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从小就养尊处优的人，最恶心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付出过。

“那里是什么？”黑子忽然指向了马路的对面，那是一家不起眼的甜食店，玻璃窗舷和雨篷上堆积着的尘土埋没了原本的颜色，只有脏兮兮的招牌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黄色的笑脸。

“你们那里没有这种东西吗？”花宫撑着下巴，坐在对面的人捧着一杯香草奶昔，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欣喜。

“没有。”大概是非常符合口味吧，黑子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怎么会？这种商店在资源匮乏的地球都还有不少。”虽然原料已经很难找齐了，但是总有聪明人能想出办法，凑齐相同的味道。

“因为不需要。”黑子小口小口的吸着，他不想一口气喝光，“人类移民到歌斐星的时候，准备得很仓促，很多技术都来不及带走或者带不走，所以舍弃了很多无用的东西。”

“无用？这可是人的精神追求啊。”花宫挑着眉毛笑出了声。“你们歌斐星人真是无聊。”

“并不是这样，我们每个人都会定期检查身体数据，饮食系统会自动计算，帮助我们制定营养计划，然后会配比出浓缩食物送至住宅，所以我们并没有食品商店。”

“哈，真是毫无活力的生存模式啊。”花宫露出了嘲讽的笑，低头饮了一口杯中的饮料。

黑子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眼睛又开始闪烁起来。“花宫君的那杯是什么？”

花宫警觉地端起杯子，坐直了身，“热可可，你想干嘛？”

“我想尝一口。”

“不行。”

“拜托花宫君了，请让我尝一口。”

花宫恶狠狠地瞪着顶着理所当然的扑克脸求人的黑子，而对方却是毫不自知的样子。

“拜托。”

“不行就是不行，滚开，外星人！”

返回基地的时候已是深夜。

黑子打开车窗，看着被浮力车撇在后方的城市，莹莹的灯火像是漂浮在黑夜之中的幻影，深蓝色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半轮藏在云里的月亮。因为高速行驶而刮起的风吹乱了黑子的头发，他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

“把窗户关上。”花宫被黑子折腾了一天，已经没有什么精神。

黑子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吐了吐舌头，按起了车窗。细小的动作被花宫尽收眼底，他懒得再说些什么，只是将双手搭在驾驶盘上，专心看路。

“地球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在听到黑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灰崎一时没忍住，喷出了一大口啤酒。泡沫呛进了气管

，他一边猛烈地咳嗽一边擦拭着眼角被逼出的泪花。

浓烈的酒气让黑子皱了皱眉，灰崎只好忍着笑，跳到门边打开了换气系统。

这里是黑子在基地里的住所，而灰崎就在隔壁。听到黑子回来之后，便过来看看情况。

“花宫究竟带你看了些什么啊？”

“城市，街道，商店，银行，什么都有，我原本以为地球应该很荒废，就在我刚下飞船的时候，我还觉得这里的环境恶劣到无法生存，但没想到依然还维持着基本的运转。”黑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加了一句，“还有地球的食物，很好吃。”

“再怎样这也是存留了一百年的城市啊。”灰崎又仰头喝下一口酒，却很快被黑子夺去。

“灰崎君，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违禁品。”

“在这里不是，要尝尝吗？味道好极了。”灰崎笑笑，狭长的眼睛里透露着狡猾的银光。“只有在这个东西上，我赞成你地球很有趣的观点。”

“不，我不需要用这种自杀式的饮水方式来麻痹自己的神经。”黑子一本正经地拒绝了灰崎的诱惑，“你也快结束这种行为吧，灰崎君。”

“歌斐星都教给你了些什么啊？”灰崎向后仰去，双手撑在书桌上，好笑地看着黑子把酒收进了柜子里。

“正确的事。”

“如果说歌斐告诉你的对与错都是错的呢？”

“什么意思？”

黑子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神让灰崎反而心虚了起来。

“假设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里，黑子的一天被完美地划分成了三部分。上午在基地里和今吉进行交接事宜，下午跟着花宫去参观城市，晚上再回到基地和灰崎制定地球的指导计划。

今吉是个非常严苛的人。虽然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表情，眼镜底下弯弯的眼角也很少睁大，却总能地让人感觉到不怒而威的气场。黑子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时候，说话行事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好在他本来就是个克己复礼的人，并没有不习惯，只是神经绷得有些紧，工作结束之后有些疲倦罢了。

而灰崎，不管干什么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在宇宙航行的那段时间，黑子大致摸清了灰崎的喜好和脾气，但想让那个人安安静静和自己一起工作，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

一整天下来，黑子最轻松和惬意的时刻，竟是和才相识不久的花宫相处的时候。

尽管灰崎一再跟黑子强调，花宫是只毒蜘蛛，但黑子却并不在意。毒蜘蛛都不会主动咬人的，不是吗？

可花宫却没有相同的想法。他不只一次跑到黑子工作的地方，质问为什么非要让他作为带领人带着黑子参观地球。

“我给你找个漂亮的女人，声音甜的，行不行？”

“不用了，我觉得花宫君就很好。”黑子面无表情地翻动着便携终端里的文件，没有抬头。

这个王八蛋。花宫咬着牙恶狠狠地咒骂着。

花宫讨厌黑子哲也，或者说他是仇视来自歌斐星的一切。

尽管他能感觉到，黑子和今吉，还有之前来到地球的歌斐星将官有些不同，但他仍旧讨厌。黑子总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向他询问着关于地球的一切，这些好奇与天真，让花宫觉得恶心。既然当初这些人离开了地球，为什么现在还要惺惺作假地回来？

花宫冷眼看着他跑到幼儿园里和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搭话。眉宇清秀的黑子很受小孩子的欢迎，他们喜欢抱着黑子的裤腿，高个儿一点的就拽上黑子的手，鼻涕口水糊了黑子一身。

小孩子不明白事理，但大人可不一样。黑子那一身双排扣制服，一看就不是地球人能穿得起的，站在旁边的幼师脸上没了血色，管不住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黑子鞠躬道歉，“对不起”念得花宫的耳朵都起了茧。

“没关系的，樱井君。”黑子摸了摸小孩子的头，笑得人畜无害。他总是能轻易地记住人的名字，哪怕只说过一次话。

花宫撇着嘴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吵，便把手揣进裤兜里，沿着外墙走出了幼儿园。墙面已经开裂，一株不知名的藤类植物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因为缺水而皱褶的叶片恹恹地随着风摆动。花宫找了个墙角蹲下，无聊地数着叶片晃动的拍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子才顺着墙根找了过来。

“花宫君为什么躲在这里？”

“里面太吵。”

“但是小孩子很可爱啊。”

“哈，你觉得什么不可爱？”花宫挑着眉毛反问道。

“花宫君……”

“什么——”

“回去吧。”

灰崎白天没了事干，便在航天基地里四处晃悠，如果找到某个士兵偷偷藏起的啤酒，他就会大言不惭地抢过来，自己喝个高兴。

但偶尔也有特别想喝酒却一瓶也没找到的时候，比如说今天。灰崎心情有些糟糕，准备下楼去停机库看看，却在电梯里遇到了才从楼下上来的今吉。灰崎原本懒得和今吉打招呼，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今吉却忽然叫住了他。“黑子君和花宫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烦死了，这又关你什么事？”

今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确实”便径自离开了。灰崎心烦地啧了一声，却忽然想起黑子那天晚上收走了他的一瓶酒。

试着拧了拧黑子房间的门把手，意外地没有上锁，而房间里也没有人。

忘了锁门吧，这个人也太不靠谱了。灰崎径直走到储物柜的旁边，拉开柜门，自己的那瓶没喝完的酒还安然无恙地伫立在那。

“灰崎君，你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黑子的声音，灰崎手一抖，差点摔碎了手里的玻璃瓶。他回过头，黑子正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都在房间里。”

“那你干嘛不说话！”

“因为灰崎君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和我打招呼，而我还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你就去拿东西了。”

灰崎缓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揍人的冲动。“好吧，我还以为你现在和花宫在一起。”

刚说完这句话，灰崎才意识到，好像黑子和花宫在一起的时间的确是太长了，长到当他看见一个人独处的黑子，竟然觉得有些奇怪。

“今天想看书。”黑子低垂着眼，手指夹着薄薄的纸张翻过一页。

“便携终端里不是有电子文库吗？”

“这是我从花宫君那里拿的。”花宫？又是花宫。

“什么书？”灰崎喝了一口酒，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应该充满了满不在乎的语气，却没想到有些抖。

“美丽新世界，讲的很奇妙的一个故事呢，人类在出生前就被划分为阿尔法、贝塔、伽玛、德尔塔、爱普西隆五种社会等级，社会地位也依次排列……”

灰崎愣了愣，突然伸手抽走了黑子手里的书本，拿到眼前一看，《Brave New World》。

“这是禁书，你知不知道？不管是在歌斐，还是地球。”

“正在喝酒的灰崎君没有资格说我。”

灰崎啧了一声，将书扔出了窗外，随即掏出别在腰间的液态枪，朝着半空中飞舞的纸张射去。

“灰崎君！”黑子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书本刚一接触到蓝色的高能量溶液，便立刻化为了灰烬。“你在做什么？”

“正确的事。”灰崎冷冷地说，“你以后离花宫远点。”

“灰崎君，记住你的身份。”黑子也生气了，皱起的眉眼透露着浓浓的怒气，声线更是比平时提高了不止一倍。“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给你下达过硬性的命令，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可以。”

灰崎黑下了脸，咬着牙摔门而出。

刚一来到走廊，就撞见了靠在墙边的花宫。或者说，是花宫在等他们出来。

“哟，这不是灰崎吗？”充满嘲讽的笑和声音都让灰崎觉得反胃，他狠狠地剜了花宫一眼，弓着背向前走去。

“花宫君？”身后忽然传来黑子的声音，灰崎回过头，看见那个刚刚还在生气的人正朝花宫深深地弯下腰，“十分抱歉，花宫君，你给我的书被烧坏了。”

“是吗？”花宫抱着手臂，毫不意外的笑了起来，“他看见那本书当然会烧了，因为他是歌斐的走狗啊。”

“请不要这样说……”

“你说些什么？”灰崎被激怒了，他伸出胳膊想要卡住花宫的颈脖，却猝不及防地被动作更快的花宫踹倒在地，后背紧接着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灰崎，那你说说为什么歌斐不让人们看这本书吗？”

“花宫君，请放开他！”

“你知道吗？他烧了这本书，是因为他看过，他觉得书里的东西都似曾相识啊。”花宫像是谈起了什么笑话，突然开始哈哈大笑，“我们地球自救部队，最初不就是德尔塔和爱普西隆那样低贱的存在吗？”

“什么……”黑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灰崎在花宫的脚下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试图站起身，却又被更大力地踩了下去，胃里的啤酒被挤上了喉咙口。

“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了，怎么会是真的啊，我们可是自愿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奋斗的有志者啊——”花宫低头看着脚下，乌黑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

“不论怎样，请先放开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啊，白痴！”陡然提高的声音打断了黑子的话，花宫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真不知道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以为你真的是救世主了啊，真是让人反胃。”

“花宫！”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带你看看地球真正的样子好了。”花宫忽然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瞬间寒如冬霜。

黑子被花宫拽走了。

灰崎从地面爬起，下巴已经被坚硬的地板磕破。他摸出自己的便携终端，在接通信号的那一刻朝着屏幕上今吉的脸大喊，“快！花宫！”

花宫的脚步很快，黑子被半拖着跟在后面，有些吃力。他们穿过了两栋住宅楼房，直接来到了航天基地的制造区。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黑子曾经来过这里，但他的通行指令不知为何打不开这扇大门。

“欢迎，黑子哲也。”花宫冷笑着，在指纹和虹膜双重解锁之后，将黑子拽了进去，“但是请记住，我能给你看的，都只是地球小小的角落而已。”

这个建在航天基地里的工厂比停机库还要宽敞。花宫和黑子所进的这扇门大概在七层楼高的位置。

黑子扶着栏杆，在花宫的指引下看向了下面。

所有生产工人都没有完整的防护设备，顶多只是一个安全帽和一双手套而已，火花四闪，电缆也裸露在外，为了节省操作时间和成本，安全制动系统根本没有被打开，当机器被卡住的时候，直接有人踩在传送带狭窄的两边，去清理机器的闸口。而那个如绞肉机一般的闸口上，沾满了已经变得乌黑的血渍。

比歌斐星落后了几百年的生产线，黑子只是在影像资料中看过。但这根本不是花宫想让他看的重点。底下不时传来钝器撞击的声音，黑子发现有一群穿着歌斐星制服的男人，正拿着手杖，抽打着动作不够麻利的工人。

“看到了吗？”花宫忽然从身后凑到了黑子的耳边，滚烫的热气激得黑子打颤。“和远古的奴隶一样悲惨呢。”

“为什么你不阻止他们？”

“阻止他们？这些都是今吉的人，是你们歌斐星球的人，人类荣耀的后代，我们力量去反抗吗？”

不等黑子反应，花宫又将黑子拉出了工厂。

“好了，接下来让我们去看看重头戏。”

花宫将车开进了一条没有指示标志的小路上，破烂的路地面让一向平稳的浮力车也颠簸个不停。几个小时后，他们停在了一座乱石堆砌的牌坊前，前方依然是黑漆漆的狭窄小路。

“这里是哪儿？”天已经擦黑，四周也没有灯光，黑子根本辨认不清牌坊上模糊不清的文字。

“没有名字，也有人叫这里俄摩拉，是你们的地球手册上也不会有的地方。”

“俄摩拉？”

“罪恶之城啊。”花宫忽然大笑了起来，冷冽的声音在昏暗的小路上回荡，“博学多识的贵族大人，是不是没听说过呢？”

便携终端的警报忽然向起，花宫愣了愣，划开投射屏，是基地向他发出的警告。

“好慢。”花宫撇了撇嘴，关掉了便携终端的所有信号。

“今吉前辈他们会追上来的。”

“是吗？那这样呢？”花宫从靴旁拔出了匕首，沿着自己的锁骨上缘划开了一道口子。刀尖埋进了血肉里，花宫转动着手腕，试图剜出什么东西。

“你这是在做什么？”黑子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块沾着鲜血的小金属片应声落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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