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 《第二十二章。謊言》

方若男飄進屋内的時候，程昊正在將窗口那片雪花翻過來。方若男輕飄飄地晃了過去，用可愛的聲線說：「昊昊，你在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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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坐在沙發上，看了他一眼，「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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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那就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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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飄到程昊旁邊摸他的頭，以示嘉許，不過事實上他也摸不到什麼。程昊沒有閃躲，由得他的手在自己眼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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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給那個教授回覆了沒有？要不要去啊？去的話就可以見識到其他國家的高手水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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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程昊一臉漠然地打斷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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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一臉着急，「爲什麽？多好的機會啊！你不喜歡小提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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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長長的睫毛垂在眼前，堪堪掩蓋住了他眼裏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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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也是因爲你才學的。」他瞄了角落的無聲一眼，「稱不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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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當初日教他們兩個拉小提琴的畫面。日總是被他們兩個氣得直跺腳，將叼在嘴裏的魷魚乾抽出來狂拍他們的頭，吱吱喳喳嘮叨個不停，噴得他們整臉都是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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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方若男拿著琴弓，游刃有餘地拉琴，閉上眼陶醉在旋律中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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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沒有説話，依舊一下一下地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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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垂眸盯著脚下的地毯，忽然說道：「留下的應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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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倏地停下了動作，手停滯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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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怔了幾秒後，手才又落了下去，輕輕撫著程昊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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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這樣想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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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目光裏説不出的黯淡，聽著方若男緩緩地說完那後半句，「留下的，應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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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又沉默了下來。方若男飄到他隔壁的位置坐下，盤起腿面向著他，正色道：「所以你更應該好好努力，用無聲拉出撼動人心的歌曲，將我剝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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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這才重新抬眸，定定地看著他，點頭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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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表面上維持著嚴肅的模樣，心裏笑到在打滾。滾著滾著，突然就想起好多年前跟師傅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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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這小提琴到底有什麽特別？為什麼說它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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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個小孩的方若男遵從師令，拿著塊乾布在抹無聲，邊抹邊嘟嘴道：「明明就連聲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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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想都不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當然重要啦，它裏面可藏著一縷地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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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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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在心裏輕笑，跟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說什麼地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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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程昊的腦袋，溫柔地對他說：「很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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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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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地圖，又抬頭對照自己身處的路標。走了一段時間後，額頭開始滲出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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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挑了下午的時間出門，雖然快被烈日曬成人乾，但也無可奈何，因為必須要是這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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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車後，其實也就十分鐘的路程，麥子晴就到達那兩所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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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看著那鮮明的紅色，還有隔壁溫柔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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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就看不到這個景象了……」她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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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她在網上看到，這間男校的管理層原來在好些年前有將校址遷徙到別處的打算，不過因為校友們反應太過激烈，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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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或許在某個平行時空裏，這裏就只剩下眼前這棟紅色大樓，形單影隻地帶著往日的種種回憶停佇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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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麥子晴秉承她根深蒂固的工作狂本色，從天台下樓之後立刻打開了她的手提電腦，將全香港所有的男校地址都在地圖裏打了個遍，然後在地圖裏翻找那些男校附近有沒有女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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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她找到了這兩所相連的學校，又確認了校服的顔色和回憶裏那些模糊的影像相符，她那條綳緊的神經才稍稍鬆了一些，疲憊地爬了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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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上吃麥片時也上網找了一些和第二顆鈕扣有關的資訊，不過並沒有什麽和鈕扣相關而又流行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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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合上了手提電腦，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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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度並不只是搜集資料這麽簡單。她覺得更重要的是要代入亡魂當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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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喬，當時還是個中學生的她，視力並不好的她似乎在學校也沒有特別親密的朋友。偶爾遇上了性格開朗的蘇子俊後，每天放學的路上多了個可以聊天的人，一個能讓她開心地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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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陳思喬，她最珍惜的回憶，她最想聽到的旋律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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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站在那條馬路上，心裏升起一陣難以言喻的苦澀。這是她第一次親身來到亡魂死去的地方，耳邊彷彿還能聽見陳思喬最後的呼吸聲，還有蘇子俊呼喚她名字時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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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和死亡靠得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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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擦去那滴不爭氣的眼淚後，麥子晴佇在馬路邊的鐵欄注視著那藍色的校園，眼尾余光注意到一個漆黑的東西在走近，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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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轉過頭去，看見壓在鴨舌帽下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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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和她隔著一段距離，雙手插在口袋裏，也正望著那男校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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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麥子晴在看他，不過硬是沒有轉過臉去跟她打招呼，似乎想裝作自己根本就不存在，面無表情地背著無聲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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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盯著他那若無其事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後，才將視線轉回身前的校園，學著他那幽幽的口氣說了句：「在意就在意，裝什麼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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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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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記仇的女人，居然還用上了四字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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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金色的陽光穿過樹葉，星星點點地灑在兩人身上。他們兩個似乎達成了某種奇異的共識，居然沒有像之前那樣你來我往地互嗆，只是靜靜地看著那棟藍色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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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知道多久，麥子晴淡然道：「如果你是陳思喬，你最想聽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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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沒有回答。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點亮了螢幕後垂眸看了一眼，又重新將手機放回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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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也望了望自己的手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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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陳思喬和蘇子俊曾經一起走過的路上，望著蘇子俊的母校，也望著陳思喬生命的終結之處。直到某一刻，同時抬起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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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麥子晴低聲呢喃，「原來是Edelwe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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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兩人懷揣著怎樣的心情，他們都立在原地，直至那放學的鐘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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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時候，兩人非常不幸地同路。麥子晴故意隔開了一段距離，走在程昊身後，身邊三五成群的中學生不斷在兩人身邊擦身而過。麥子晴看著那些走在他們前頭然後往回望的學生們，心中不禁感嘆：這果然是個看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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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兩個女生含羞答答地望了程昊一眼，嘻嘻地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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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帥喔，是不是明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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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沒見過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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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還沒出道？欸，後面那個是狂粉嗎？為什麼一直跟著他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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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滿腦子的黑人問號：狂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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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那個女生立刻搖頭，「應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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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露出了安慰的微笑，在心中向那女生竪起大拇指之際，那女生繼續說：「我看是保母吧？斟茶遞水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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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茶……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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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忍著沒有竪起另一隻暴躁的手指：朝他潑茶水就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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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吧？昊昊在學院裏也是這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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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驚得肩膀一縮，往右手邊一看，方若男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了出來，就飄在她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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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程昊的背影，還有在他身旁團團轉的學生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頭率近百分之九十，其餘的都是大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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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無話可說，那黑心鄰居的確有這樣的資本。不過她腦子飛快地一轉，就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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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上去最多也就比我小幾年吧？為什麼還在學院裏？他讀什麼要讀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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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小提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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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又解釋道：「他中學畢業後不想讀書，出來到處打散工，隨隨便便過日晨。師傅本來説由得他，說總之他超渡的功夫沒有落下就不管他。不過師傅忍了兩年之後還是忍不住扯著他去見了一個人，那人聽了昊昊拉一首歌後，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就將他弄進學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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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瞪大了眼，「看不出來啊，鬍鬚大叔還有這種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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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若男認真地點頭，「師傅雖然白痴，但實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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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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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這樣說你的師傅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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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情了大叔兩秒後，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對了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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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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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渡的時候，你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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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啊。」方若男得瑟地挑了挑眉毛，「在做很厲害的事情啊！只可惜帥氣的樣子沒有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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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臉惋惜地搖頭，看到麥子晴依舊好奇的眼神，就細細地跟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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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了亡魂的意識裏啦。因爲我本來也是亡魂嘛，比較容易做到。你不知道，亡魂的意識裏面通常都很黑很靜，一大片好像沒有盡頭一樣。那麽黑漆漆涼颼颼的地方我進去幹什麽呢？嗯，就是去找亡魂殘存的記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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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問自答，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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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來說，亡魂在人間飄蕩時都會保存原來的記憶，直到看見冥界之門在眼前打開，就帶著這一世的記憶前往。不過有些亡魂執念太重，無視了冥界之門，選擇一直在人間游蕩，時間一長，記憶就像樹葉一樣掉落，沉在無意識之中。不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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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弄玄虛地頓了頓，一隻手指在臉前點了點，「他們始終是因爲某些對自己重要的回憶停留在人間徘徊，會極力保存那些回憶。不知不覺間，意識裏便會衍生出一隻精怪，吞食那些重要回憶，然後繼續在意識中亂飛。這樣就保存了自己的執念，可是亡魂也會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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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聽得入神，怔愣地問：「所以你在裏面捉那隻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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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方若男朝她擠眉弄眼地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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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難捉嗎？會受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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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露出一排皓齒，摸了摸麥子晴的腦袋說：「它們藏得刁鑽一些的時候就比較難捉咯……不過我是鬼魂，怎麽可能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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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麥子晴憨憨地舒了口氣，看得方若男眉眼一直掛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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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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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笑著揚起眉毛，「我們子晴還真是個問題少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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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小孩偶爾就跟個滄桑的老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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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甩了甩頭後道：「就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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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若男不解地歪著頭，「我名字怎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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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覺得奇怪，你明明就是個男生，為什麼要叫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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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又惹得方若男一陣大笑，連走在前面的程昊都稍頓了脚步，扭過頭來瞥了他們兩個一眼，隨即又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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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笑得高興，完全沒有理會程昊那有點譴責意味的眼神。他笑得差不多了，才回道：「這完全是我爸媽的錯啊！他們一開始聽那些鄉下鄰居們說，我媽的孕肚那麽圓，我一定是個女生。我爸聽了，怕他的女兒長得跟媽媽一樣太溫柔可愛會被人欺負，說希望我像個男生一樣堅强，於是就開始喚我做若男。後來我出生了，他們嚇了一大跳之餘，又覺得叫若男都叫習慣了，就繼續這樣叫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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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想像到方若男父母看見他出生時候的驚訝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那笑容才現了一瞬就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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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見她垂眸不語，猜到她在想什麽，毫不在意地說：「我爸媽帶我來香港之後幾年之間先後走了，後來學校的社工就安排我進了家舍，我就是在裏面遇見那臭小子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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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頰開始一抽一抽了起來，愕然低下頭，迎上麥子晴同樣錯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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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急忙瞄了前面的程昊一眼，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驀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整個頭貼在麥子晴的耳邊，壓低著聲線彷彿要催眠她一樣低喃道：「你什麽都沒有聽見，什麽都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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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愣怔地點了點頭，思緒一時之間混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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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上了一架巴士，跟在他後面的方若男對著麥子晴擠出苦瓜乾的臉雙手合十。麥子晴看著那巴士離開的眼神裏，好像多了一絲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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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半，麥子晴踏著有些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上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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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得遲一些，程昊和方若男已經站在空地那裏等她。麥子晴走了過去，説了聲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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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口中唸著「哎呀沒關係啦」，然後飄在程昊後面朝她打眼色。程昊什麽都沒説，一瞥見她來了就轉身舉起琴弓，在空氣中畫結陣符，演奏《結陣》和《引魂》。待完成時，陳思喬那清麗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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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在早些時候就問了程昊，也知道了亡魂的《喚》是男校放學的鐘聲。他安靜地飄在一旁，看著程昊緩慢地拉開琴弓，聽著火絨草的旋律洗過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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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喬長長的眼睫微顫，緩緩地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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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不是那種剛醒來還沒有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的茫然，而是因爲她根本就看不清周圍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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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什麽地方？」半晌後，她的回憶就恢復過來。陳思喬垂下了水汪汪的眼眸，悵然若失地呢喃：「對啊……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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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飄到她身邊，比平常更靠近亡魂一些。他微微彎了身，從低處望進陳思喬的眼睛裏，溫柔地道：「你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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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喬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忽然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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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曾經也聽過像你一樣溫柔的聲音。」她抬起朦朧的眼眸，卻看不到漫天閃爍的星宿。她輕輕地説了句，「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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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之曲響起，程昊直勾勾的視線落在冥界之門上，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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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喬朝著那道銀白的光源走去，茫然的視線依舊，脚下卻沒有片刻的遲疑。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沒入白霧之中，冥界之門化成細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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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看著那緩緩飄落的銀光，道：「他一定也不曾忘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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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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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上的主持人優雅地對男人一笑，轉過頭去對台下說：「還有哪位同學想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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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大部分都笑著搖頭，還有人朝台上喊道：「我們問夠了！再問蘇醫生就要累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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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哄堂大笑，坐在主持人對面的男人也笑著托了托自己的眼鏡。這時候，一隻手高高地舉起，在密密麻麻的頭之間揮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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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還有一個同學想發問呢！」主持人嫻熟地道，「那就請蘇醫生為我們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希望這位同學不會太爲難蘇醫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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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將話筒遞給了舉手的男同學，這位男同學接過話筒後有些激動地說：「我不是想問蘇醫生有關醫學的問題，我、我可以問你其他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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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大方一笑，朝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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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同學緊握著話筒，感概地嘆道：「蘇醫生，你到底是怎樣做到的？這麽年輕就成了揚名海外的眼科醫生。我每天背那些病理知識，都覺得自己快要撒手人寰了。你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方法啊？比如説背書的方法，或者是堅持下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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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又嘆了口氣，台下的同學們笑倒一片，期待的視線都落在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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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深沉的聲線在演講廳裏回蕩，混在學生們的笑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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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那麽厲害，背書也是靠死記爛背……想當初讀書的時候，幾乎每晚都覺得自己會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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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頓了頓，鏡片後的神情朦朧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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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次我想放棄的時候，都會想到一個人……她眼睛不好，從來都沒有清楚地看過這個世界，不過就算要用放大鏡逐個看書本上的字，她都會孜孜不倦地去讀，從來都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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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一處，仿佛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演講廳最後排的角落裏對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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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那處，「所以每當我想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想：她眼睛不好都堅持下來了，我又怎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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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也一定沒有問題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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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話筒，站了起來，在一片掌聲之中朝台下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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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空蕩的後排位置，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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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總是站在一處，等著她從學校門口走出來，然後跑過去拍她的肩膀，扮作和她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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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後來看見她站在馬路旁，一直不過馬路，直到他走過去後才轉過頭來對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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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有多麼激動，就像瞬間飛上了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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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第一次看見她被一隻橫衝直撞的狗絆倒之後，蹲在地上焦急地摸著小狗，對它連連說對不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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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自己在她離開那晚，終於從乾燥盒裏拿出來的，那顆裹著一張彩虹玻璃紙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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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謊——那糖果明明就又酸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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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衣櫃深處，那件缺了一顆鈕扣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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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前，他將鈕扣留在了她的墓前，連同一束未來得及送出去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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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最後，紅玫瑰變成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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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也再看不到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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