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一，二，三……」
可憐那個滿面內疚不忍的小護士，只因為她是一個實習不過一個月不能反抗指示的小小角色，只能依照家屬我的意願，嘗試着再一次把他救回來……
幾天來看著眼前不斷重複發生的一幕，而每次在他床邊那一部煩人的小屏幕不斷發出刺耳的警告聲，好像是提示着我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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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六歲的我，頭頂上扎着一條噴泉小辮子，一隻小手拿着比我臉還大的七彩棒棒糖，一隻小手牽著他的一根手指，一邊催趕一邊用力拉扯著他，我用著半哀求半威脅的語氣，讓他再走快些不然就趕不上準時四點半電視播放的那一套人魚公主卡通了。
第一天從小學接我放學的他，背著我的硬皮外殼紅色小書包，不明白一個小學一年級的書包為什麼重成這樣子的，這麼小就要做那麼多功課念那麼多的書嗎？她還這麼小，這些東西能念進去她那個小腦袋裡嗎？
「公公，你為什麼走得愈來愈慢呢？快來不及了，你在想什麼呢？」
「公公在想我的可愛小孫女第一天上小學開心嗎？」
「開心！但又有一點不開心，不過最後還是很開心！」
他又一次被我逗矇了，這是屬於他小孫女的可愛也是一種病，腦筋總是跳躍不停的，一時情緒興奮一時沉靜低落，吃著早餐想洗澡，做著小手工時要下樓玩，總是猜不透。
我看到他的眼神後，就知道他又為我擔心了，别問我年紀輕輕為什麼就能看穿人的心，我就是知道。你會想這是超能力嗎？我會說，只不過他關心著我的同時，我正好也關心著他而已。
「公公你就不要想那麼多了，好不好？我可以告訴你要是你讓我看不到人魚公主的開場，我不能跟著她們唱那主題曲的話，我就會非常非常不開心了！」
他無可奈何地捏了我小臉一下，便一下子把我抱起來往家的方向狂奔去了！
一路上我和他，倆公孫無視著途人的側目，一邊失態狂笑著一邊跨張躲閃著路人，就這樣，一點一滴的回憶，造就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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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子，梨子，李梨……」
外公的主診醫生也是我的唯一朋友，黎民進，他的聲音把我從童年一瞬拉回現實。
「我公公救回來了嗎？」
「救回是救回來了，但是……」
看到屏幕上的那條小波浪變回正常，也沒了那可怕的警告聲，他的呼吸胸口上的起伏也像之前一樣了，一切又回到原點，他又活在折磨中了。
那個小護士經過我身邊時，故意的撞了我一下，就像在宣洩著她心裡的不憤一樣。我看到她眼眶下的紅絲，鼻頭紅紅的，一臉痛心難忍樣子，說真的，我真的想衝上前一手抽起她的領子說。
你想哭？你一個陌生人憑什麼為他哭？真正要大哭一場的人，是我！是他的可愛小孫女我！你想讓他解脫痛苦離開人世？那誰來讓我解脫？我的世上只剩他一人了，他走了，我又變回孤兒了，變回那個五歲小孤兒了。
我什麼都沒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我只要我公公活著，他活著就夠了。
「但是什麼？你的實習生不是做得很好嗎？公公沒事了不是嗎？」
「梨子我跟你說了，啊公他撐不下的，這星期他已經緊急急救三次了，一次比一次久，他的身體撐不住那麼激烈的搶救的，你身為家屬不能這樣對他的……」
一時忍不住激動的我，把手舉起正要狠狠的揍他一巴掌，他完全沒有反抗意思的眼神柔軟地看著我，我手放下了。
低下頭的我，扒開我的帆布包包，拿起我用了二十年快風化爛掉的零錢包，拉開裡面的小拉鏈，拿出一顆被夾扁的淡黄色幸運星，我把它放在他的手上。
「黎民進，這星是你疊給我的，你說你是我的黎民，是永遠忠心於我的百姓，是我一輩子的朋友，你也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朋友了。從那天他來醫院接我回家起，公公是我的一切，我的整個世界，沒了他我的世界就毀了，幫我幫幫我好嗎？」
「梨子啊，不是我不想幫，而是啊公真的要走了……」
「我不聽了！我是公公的唯一家屬！你要聽我的！好了，好了，我現在先回家替公公拿一下綿被，你知道的他很怕冷，黎民你替我照顧一下公公，我晚上會回來的。」
我不顧黎民進把我追到走廊的呼喊聲，一下子跑到醫院外攔下計程車後，回過神來我已經拿著鑰匙在開家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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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家裡的燈打開後，家裡的一切都與公公入院那天一模一樣，只不過都鋪一層灰塵罷了。
隨手把包包掉在飯桌上，我便走到公公的房間裡，天啊，這才是公公的味道，是貼他腰上的冬青藥膏布，是櫃子上他愛喝的陳年普洱茶葉，是到處都是的他最愛，也是我永遠就戒不掉的大白兔糖果，但現在他的身上都是醫院的消毒劑，即棄塑膠手套的味道。
把公公床下的抽屜打開，是公公的冬天小綿被，放久了已經有一股霉塵味了，我趕緊把它塞進洗衣機，胡亂的倒了些洗衣液和柔順珠便按下速洗和烘乾模式，一個小時就能好了，我猜。
不知為何，我已經走到廚房裡了，手上拿著從雪櫃拿出來的食物盒，我拿著盒子走到飯桌，好好坐下後我把盒打開來，是綠豆沙糖水，是沒有陳皮只用綠豆和冰糖煮成的綠豆沙，是我打視頻電話回來撒嬌嚷著公公給我煮的，好讓我從土耳其工作完回來吃的……
想都沒想舉起盒子的我，一口接一口的把全部都喝下去了，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這味道是我怎麼努力都複製不了的，小時候，我故意目不轉睛地站在他身旁，看著他到底是怎麼煮的，公公他只笑了笑說，是因為他加入了他專屬的魔法進去，而每人都能吃出不同的感受，公公說我感受到的，只有他對我滿滿的愛，等我將來我擁有自己的孩子孫子了，我也能煮出來了。
我把空盒子就這樣放在飯桌上，用手擦了擦嘴巴便走回自己的房間了，對於我這個旅行專欄作家來說，瘋起來的話有機會幾個月都不在家，幾個國家的跑。但公公總會把我房間打掃一塵不染，說無論我幾歲了女孩子的房都要整整齊齊的，走到書桌前抬頭便會看到，貼在牆上的一幅大大的世界地圖，上面貼滿了不同顏色的標示貼紙。
這是他知道我真的當上旅遊雜誌社的旅遊作家後，從文具店買回來的，那時候他把地圖貼在牆上時說。
「你每出差一個地方，公公便貼一個貼紙上去，等你把整個地圖都走過了，我就可以跟樓下那班老棋友炫耀一下，我家的孫女是踏遍整個地球的人，多威風啊！」
「公公你不問一下，當作家有那麼多工作可以選擇，我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當旅遊作家，要重新踏上……」
「公公知道你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重新出發是……是很難的，但你長大了，不再是那個身心傷透的五歲小女孩了，你能直接面對自己心裡的傷疤，真的很棒！我的孫女真的很棒……」
「你知道嗎公公？我能變得這麼勇敢，都是因為我擁有一個比我勇敢百倍千倍的外公。你知道的，現在我的一切，我所有的知識，我努力得來的成績成功，甚至我將來會擁有的未來，不是你當年的一個勇敢的決定，我什麼都不會有的，現在的我也不知流連到哪個地方，可能連命也保不下來了……」
「胡說八道！又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重要的是眼前，要懂得放下，錯失得失什麼的都過去了，能做的便是走下去，無論是什麼日子，好好走下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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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沒了你，我走不下去的，也不想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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