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9—3：重生之日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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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身旁的仲調者沒有回答，狄飛爾又接著說。

　　「確實，就像蘇安人的故事所說的……魔族們曾經犯下嚴重過錯，一度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居所，經歷了萬物摧毀的〝重生之日〞。」

　　「可是……當他們以現在的樣貌養育初生子裔時，是在一個瀕臨崩潰的垂死世界……當時大地上毫無生機可言，也根本還沒有出現人類……」

　　狄飛爾回憶著小時候沙希斯述說給他聽的〝重生之日〞故事，向身旁的仲調者轉述道。

　　「直到魔族們終於守望到土地重新恢復生機，再次開始豐富著生命時，已經過了好久好久……據說那是，就連我五千餘歲的養母，都難以領會的久遠……」

　　「然而即使再多的物種與生命興起，又隨之步向衰落，終究也沒有出現能夠和魔族們以智慧與言語交流思想的種族……」

　　「所以當大地上孕育出人類這支種族時，魔族們才會無比照顧他們，費盡了心思幫助這個種族逐漸壯大興起。為了教導所知的一切給人類，魔族還簡化自己的語言，重新創造出更利於他們使用的〝仲調語〞……並且把這個語言教導給所有當時人類族落中的領導者，也就是第一代〝仲調者〞。」

　　「本來這些歷史與過往，也應該透過人類族落中的仲調者，一代代傳承延續下去……」

　　每次沙希斯提到這裡時，赤瞳裡總會黯然地落寞。如今能夠深刻體會到養母心情的狄飛爾，語調不由得帶了些遺憾。

　　「可是聽起來，這裡的人類又一次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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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多倫難以置信地沉默，輝映著火光的灰銀色瞳孔沉浸在思考裡，許久後才再次開口。

　　「原來如此……人類與魔妖之間的關係曾經是這樣嗎……」

　　他輕嘆了口氣，回答了剛才少年的提問。

　　「任何身為巫師的人，肯定都會在學習巫術的過程中意識到……蘇安人的傳說裡所說的人類與魔妖同源，或是人類具有魔妖血緣的這類說法只是個徹底的謊言……因為我們在生命本質上，根本就是全然不同的存在。」

　　「但是就算知道這種事是真是假，也不能帶來任何意義……」

　　克多倫的語調雖然淡然，卻隱含著深刻無奈。

　　「因為人們根本不在意真相，只是需要一個合理的藉口與標籤，讓少數人能夠順理成章地承擔多數人拒絕從事的工作與身份。」

　　「只要烙上一個標籤，就能讓大眾在壓迫別人時心裡好過許多，甚至還能理直氣壯地認為是這些人應得的……誰會去探究事實是什麼呢？」

　　「既然這個故事符合社會的期待，那麼它就會成為人們心中〝合理的真相〞。」

　　「而手上這個烙印還在的一天……我們也沒有拒絕承擔這個身份的權力。」

　　即使只是由謊言構築而成的壓迫理由，面對深信不疑……甚至加以利用這個謊言的多數者，身為被剝奪了一切無能為力的少數，巫師們又能怎麼對抗整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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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飛爾不禁對克多倫的話深有感觸。

　　只要烙上一個標籤，就能讓他人理所當然地壓迫他人……還能理直氣壯地認為是對方應得的。

　　就如同他在家鄉時，被威塞克特人羞辱喊駡著〝雜種〞一樣……

　　「可是……比起我家鄉的仲調者，你們明明更善於借用自然之靈的力量……難道沒有什麼辦法能反抗人類嗎……」

　　克多倫神情無奈地低沉。

　　「想反抗並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南境的巫師必須嚴格遵守三條律法，有任何疑似或誤犯嫌疑……都可能遭來重刑或死罪。」

　　他直視著少年投來的啞然目光，繼續解釋道。

　　「這三條律法分別是——不得傷害人類、不得習武持械、不得妄自棄職。」

　　「不得傷害人類，指的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對人類施以任何致傷性巫術，只要有疑似行徑都可能被處以死罪……但同是妖裔的對象倒是不在人類的範疇裡。」

　　「不得習武持械，指的是不能學習所有兵器的使用方式，也包括所有徒手的體術，也不得持有任何種類的致命性武器。」

　　「不得妄自棄職，指的是不得從事巫師之外的工作……這條律法也包括只是穿著非巫袍的衣服，都足以被判以重刑。」

　　南境的巫師主要是以穿著來辨別身份的。這身長袍同時也是他們來往各國的〝身份證明〞，南境所有職業與平民之中，也只有巫師可以不用檢視身份牌就能通過城門審查。因為代表他們身份牌的證明，已經清楚地烙印在他們的右手背上。

　　克多倫停頓了片刻，才語帶遺憾地說出結語。

　　「面對關係到生死的壓迫時，有膽量反抗的人並不多。人們總會傾向選擇苟且求生的路，以迴避對死亡的恐懼……因為與其成為衝撞體制下的亡魂，隱忍至少還得以過活。」

　　靠忍耐面對壓迫，就跟島上的艾赫希人採取的方式一樣吧……

　　狄飛爾無奈地深嘆了口氣。

　　「是嗎……南境的仲調者真是辛苦……」

　　明明都是這片大地所養育的同族人……也流著相同血脈，為什麼總是無法平等地相待彼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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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兩人的談話之間，火光外的視野已經徹底埋沒在夜色之中。

　　從火堆前抬起頭的米瑟勒斯，這才注意到周圍的昏暗景色，慢半拍地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

　　對了！要問克多倫先生採買藥材的事情——

　　他正要開口提問，忽然聽到黑暗裡傳來腳步聲，又愣地頓住了話。

　　米瑟勒斯探頭望去，看到灰蒙正雙手抱在胸前，皺著眉一臉納悶地走來。

　　「喂，克多倫，你沒去吃晚餐啊？小鬼頭你也是……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

　　咦……團長開會回來了嗎？

　　啊、說得也是……好像已經過晚餐時間了。

　　「我……我忘記了。沒關係，我不會很餓。」

　　米瑟勒斯直接老實回答，但灰蒙的表情似乎不太接受這個答案。

　　不過，他現在優先關注的對象，是米瑟勒斯身邊一語不發地抓起護甲跟衣服，起身準備返回營帳的克多倫。

　　「怎麼，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他的問話，駐守師前進的腳步頓了一下。

　　「沒事，不用你操心。」

　　他轉頭簡單答覆後，隨即拿著東西走進了營帳，順勢放下門口布幔。灰蒙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沉默地在米瑟勒斯身旁蹲下，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少年。

　　「……呃？」

　　被那雙銳利的寒藍色瞳孔盯著看，讓米瑟勒斯感覺壓力龐大，他面露困擾地默默向旁後退了些。

　　「老實跟我說，米瑟。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對吧？」

　　灰蒙壓低了嗓音，語氣不太高興問道。

　　「不然他沒事怎麼脫下了護甲跟外袍？領口上好像還沾到什麼……」

　　米瑟望了眼營帳的方向，思索著該怎麼向團長解釋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卻聽到營帳裡傳來一段清楚的仲調語。

　　〝Batiru aynebo ro’onenreay.〞4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YP0IriDs
　　（什麼都別跟他說。）

　　這句仲調語讓米瑟勒斯止住了準備出口的話，默默閉上了嘴。

　　但他卻忍不住納悶，明明遇上那種事並不是克多倫的錯，他不能理解為何要對團長保密。

　　既然克多倫刻意用仲調語說話，他也乾脆用魔族語回答。

　　『Neaneq’rre deonzi’iq zeay? Ronsado nanelatde hane’eq’u?』4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TuCH3VTaD
　　（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讓他處理不好嗎？）

　　〝Geti bane fineko sado. Sado aykodeti bane’eyne enoseynebo. Rongedo baonfik nanerat’ti ennean eyusido.〞4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rtQlB7FHW
　　（你不了解他的個性。他生氣起來從不顧及後果，讓那個笨蛋處理只會搞砸事情。）

　　咦……克多倫先生直接駡團長是笨蛋嗎？

　　聽到駐守師話裡的用詞，米瑟勒斯詫異地眨了眨眼。

　　『Neho tineqolat...』4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iimcvqcRo
　　（我知道了……）

　　蹲坐在火堆前的灰蒙，納悶地聽著兩人交談的陌生語言。這很顯然是故意不想讓自己聽懂的排擠行為，他不太高興地開口道。

　　「……你們兩個夠了沒？到底在説什麼悄悄話？」

　　換裝好的克多倫拉開了營帳布幔，語氣斷然地朝他回答。

　　「沒事，跟你沒關係。」

　　整理過黑袍的領口後，他穿上白色外袍走出營帳。

　　「嘖。」

　　這臭小子，一定擺明跟我有關……

　　即使不甘心，灰蒙卻也拿不肯吐實的當事人沒辦法，只好重新把目標轉移向好像知道些什麼的米瑟勒斯身上。

　　「我、我得去幫忙收拾餐後工作，先離開了……」

　　察覺到團長意圖的米瑟，覺得被夾在兩人之間太過尷尬，結巴地找了藉口，就先一步從火堆前起身，頭也不回地溜進了黑暗中。

　　灰蒙瞇眼望向少年逃得飛快的身影，顯得十分不滿。他看到駐守師也準備跟著離開，先上前一把抓住肩膀阻止了他。

　　「慢著……你要去哪？」

　　「到森林邊界設置感知幽狼的術式。」

　　克多倫不假思索地答覆了這個駐守師的夜間例行工作，因為理由太過合理正當，讓灰蒙一度語梗，找不出藉口能阻止他離開。

　　但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不由得面色狐疑地更靠近了駐守師一些，然後確認了自己的鼻子沒出問題。

　　「為什麼你身上有酒味？」

　　為了保持高度專注力在防範幽狼上，南境巫師絕不會在工作期間隨便飲酒，與克多倫相處多年的灰蒙也清楚知道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更遑論這裡的狼害這麼嚴重，他怎麼樣也不可能這樣自找麻煩。

　　「只是在調製酊劑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一些酒在身上而已。」

　　酊劑是以可食用烈酒為基底，用酒精溶解出藥材中所含成分的藥劑製作方式。駐守師的常備藥品中，的確有部分是屬於酊劑的類型。

　　又是一個乍聽之下無懈可擊的理由，但灰蒙這次不怎麼打算採信。

　　「你這小子，別把我當笨蛋……」

　　克多倫的眼裡閃過意外，他一度誤會灰蒙有聽懂剛才巫語的內容，然後才因為他的下一句話恍然大悟。

　　「你灑酊劑可以灑到頭上去啊！」

　　「啊……這倒也是。」

　　發現理由被拆穿的克多倫，這才淡然地伸手摸了摸還沒完全乾的瀏海頭髮。

　　「是誰幹的？吉塞爾的人嗎？」

　　「對方是誰並不重要，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算不算大事不是由你來決定！你這小子除了丟掉性命之外，根本不會認為什麼事能稱得上大事！快說，是誰幹的？」

　　灰蒙氣憤地厲聲質問。

　　他不放棄追究到底的態度，讓克多倫的臉色開始顯得有些不耐煩。

　　「告訴你之後你又打算怎麼做？要跑去找他們鬧嗎？」

　　他不給灰蒙任何回答的機會，冷聲說下去。

　　「我四年前就說過了，會接手傭兵團的駐守師職位，我已經有心理準備會遇到這種事，也早就習慣了。」

　　「要是你連這種事也看不下去，要不要考慮放棄追尋魔神教徒，帶部隊回北境算了？」

　　為了克多倫受人欺侮的事情，灰蒙這些年來鬧過不少次風波，甚至最嚴重一次還曾跟雇主翻臉，直接放棄契約帶部隊走人。

　　當時的他還沒有像現在如此堅持於不外借傭兵團駐守師的原則，讓克多倫協助了其他聯合部隊的工作，但沒想到那些部隊卻在遭遇敵軍偷襲時，直接棄駐守師於不顧。

　　雖然克多倫最後靠自己擺脫了追擊安然返回，沒出什麼意外，還是讓灰蒙火大到當下就撤銷契約帶隊離開，剩下的六百枚金幣餘款也不拿了。

　　「最該好好待在北境的人是你才是！我會回來這裡也是為了我們桑德諾自己人的事情，你根本沒道理跟我們回來受罪！」

　　灰蒙不以為然地高聲反駁他的質問，但克多倫接下來的語氣也絲毫不甘示弱。

　　「你又要為了這件事跟我爭論多少次？你們這些對南境一無所知的外域人，根本不清楚自己輕率跑來這裡想尋仇會遭遇到如何下場。」

　　「隨隨便便帶上軍隊人手，就以為能安然創立傭兵團討生活兼追尋敵人？你當這裡是你熟悉的北境嗎？」

　　「一邊心心念念追尋魔神教徒不放，卻又抱著能僱聘陌生的巫師來協助部隊的天真想法……你們桑德諾人未免太過小看魔神教徒了吧。他們的前身是南境的巫師會，情報網與眼線分散遍佈整個南境，就憑你們自己根本無從分辨敵我，到時候會變成誰在追尋誰呢？」

　　「也許不出一個月，你們就全部先死在對方手中了。這就是你們希望獲得的結局嗎？」

　　克多倫毫不留情的接連質問，讓灰蒙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與戰場同袍一起帶上部隊來到南境生活的這四年來，確實讓灰蒙深刻理解到，沒有克多倫的協助也能順利領導傭兵團在南境追尋仇敵的想法，是多麼輕率與天真。

　　即使他曾是一國將領，肯定也沒有能力單靠自己的力量，讓部隊在這種難辨敵我、又充滿食人魔族的地方存活下去。

　　「是啊……你說得完全沒錯……沒有你的幫忙，我們大概是撐不到今天。」

　　就算如此，灰蒙還是看不下去自己的義弟，即使忍氣吞聲、付出再多代價也要堅持繼續協助他們的模樣。即使本人再怎麼毫不在意，仍然讓灰蒙為此愧疚得難以釋懷。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就是克多倫總是用一句〝習慣了〞，理所當然地輕易接受欺侮的態度。

　　「所以……你大概無法想像我們多麼感謝你。我不期待你能體會我們的感受，但你可以至少有點自覺嗎？」

　　「不只是我，你在我們幾個老夥伴的眼中都相當重要，並不是你自以為的南境人嘴裡能隨便給人糟蹋的〝妖裔〞，你知道嗎？」

　　「當你把那些侮辱視作理所當然接受時，請你好好想想，在乎你的人心裡會是什麼心情吧！」

　　說完這番話後，灰蒙悶著滿腹的怒火離開了駐守師身旁。

　　直到他的背影遠離，佇立原地的克多倫才無可奈何地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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