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38—5：迫近的死神

　　經過在傑農鎮上兩個多星期的休養，傭兵團終於決定在清晨時分再度啟程上路。營區的人們整理著各自的行囊，清理掉掩埋住貨車的積雪，把裝著取暖炭塊的木桶及禦寒的營帳厚布陸續搬上車。

　　肩上蓋著溫暖鹿皮的崁柏特，心情閒適地坐在營火前，看著眾人各自忙碌。他手裡拿著淋上醃蒜醬的烤鹿腿，大口嚼著這份得來不易的美味早餐。

　　前幾天聯軍帶著新藥前往周邊圍村醫治當地人時，收到了一些村民贈送的農作物。麥爾森注意到裡頭有幾顆蒜頭，就花錢跟他們買了下來，做成了醃醬讓大夥能配著鹿肉吃。能享受到這份以為自己不會再嚐到的滋味，讓崁柏特的心情頗有感觸。

　　「瞧你這小子真是誇張，一副餓了幾天似的狼狽樣，別吃到嗆著了。」

　　經過的麥爾森看到他吃得滿嘴醬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崁柏特用沾著醬汁的手朝他滿足地比了個拇指，隨後又繼續悶頭啃手裡的烤鹿腿，像是不捨得多花時間說話似的。

　　直到把一大塊溢著肉汁的肥肉嚼完吞下後，他才擦了擦嘴角答道。

　　「……唉，老兄，那是你沒嚐過連續兩週只能靠喝藥跟麥粥過活的日子。我的舌頭都被藥水的苦澀味麻痺了。」

　　想到重病期間的日子，崁柏特不禁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他朝麥爾森張嘴伸出舌頭。

　　「喏，你要是仔細看，肯定還能在我的舌頭上找到黃綠色的草渣。多虧了你的家鄉料理，總算才讓我的味覺重新活過來。」

　　麥爾森噗哧一笑。

　　「就算難喝，那畢竟還是讓你活下來的藥水，你可得好好感謝它呢。」

　　「這倒是……不然我大概已經成了一個滿懷嫉妒的幽靈，只能在旁邊眼巴巴瞪著你們這些開心吃肉的傢伙了。」

　　崁柏特說著，別有感觸地看著手裡的美味烤腿。

　　「那還真是感謝老天，不用承受你這遷怒人的怨氣。」

　　麥爾森笑著以戲謔的口吻應和，但他也是真的對此感到慶幸。原本以為這個老戰友會如同其他人一樣捱不過疫病的折騰而離世，還好他順利撐下來了。

　　這場疫病總共帶走了營區近兩百人的性命，整整佔了部隊快三成的人數。其中有的是後勤隊的南境雜工，也有更多是一起經歷戰場多年的北境同袍。雖然使用新藥之後，病患活下來的比例已經高達八成以上，比起沒有用藥前好轉了不少，但還是讓傭兵團承受了相當大的損失。經歷過這場劫難之後，四年前跟隨著他們幾個前桑德諾將領來到南境的同袍夥伴，已經只剩下不到原本的半數。

　　也因為這樣，當麥爾森聽到灰蒙說出他打算返回北境的決定時，便一語不發地同意了。

　　「話說回來，老大剛才說他下個目的地打算改成去哪？我顧著吃東西沒聽清楚。」

　　麥爾森在崁柏特身旁坐下，陪著他一起烤火。

　　「他原本要沿著原路徑返回弗瑞登，但因為克多倫說那邊的幽狼不好應付的關係，所以決定改目的地，從我們常去狩獵的那座山通過邊境，先往亞森走。」

　　「喔……看來路途有得顛簸了。」

　　「是啊，但走那座山至少不用擔心狼襲問題，可以放緩步調慢慢來。」

　　麥爾森說著，輕拍向他的肩膀。

　　「待會吃飽後，你就待在貨車上好好休息吧。畢竟你還沒完全康復。」

　　「是是——我現在倒成了被你們幾個細心呵護的小弟弟了。」

　　「不滿的話……你來前頭一起領軍也無所謂啊。」

　　「哎呀！突然頭好痛……我好像又燒起來了。」

　　崁柏特動作誇張地抱著頭，惹得麥爾森忍不住發笑。

　　「就知道你這小子才不會捨得放棄偷懶的機會。真是的，少胡鬧了，專心吃你的東西吧。」5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XkjOOl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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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瑞特北領一處偏僻的廢棄圍村，被巫師會作為停留於這個國家的臨時據點。他們選定的這座老舊木屋，曾是過去駐村巫師與衛兵住宿的地方，也是廢村裡少數還算是完整堪用的建築物。

　　一個農服穿著的男人躍下了馬，敲了敲木門問道。

　　「維納在嗎？我帶來了重要的消息要找他討論。」

　　屋裡很快傳來腳步聲，開門迎接的人是個有著一頭黝黑捲髮，目光帶著冷冽氣質的女巫師。

　　「柯塞特，是你啊。他在，快進來吧。」

　　一般性的聯絡使用祭壇來傳達就足夠了，會需要現場討論的事，恐怕具有相當的急迫性與嚴重性。這讓瑪蒂娜十分慎重以待，她帶柯塞特進到屋裡後，立刻往二樓去通知維納堤恩。

　　不過……一陣子之後，卻只有瑪蒂娜一個人獨自下樓，還充滿一臉無奈。

　　「他還在睡嗎？」

　　柯塞特提問。雖然時間已經快接近中午，但他知道照維納的習慣，大概沒到下午一點他都很難順利起床。

　　「不然我就先等等他吧。你應該還沒吃午餐吧？要不要一起吃點麵包？」

　　會遇到這種情況他早有所料，柯塞特把背在身後的包袱拿下，找了張椅子坐下，翻找出裡面的麵包紙袋。

　　「唉……他昨晚喝了不少酒，我猜他大概還得花一陣子才能清醒過來。」

　　瑪蒂娜把擺滿桌面的書籍及紙捲收拾起來，挪出一個空間讓柯塞特放麵包。

　　「他又喝酒了啊？果然還是那副老德行……說得也是，畢竟東領的事情大概讓他很受挫。」

　　瑪蒂娜嘆了口氣，拿起黑麥麵包咬了一口。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再加上……前幾天他跟艾悠又吵了一架。」

　　「蛤啊？這對姊弟毛病還真多，這次又是在吵什麼？」

　　「他要艾悠放棄救援北領剩下的巫師，盡快讓組織成員離開柏瑞特。他認為東領那場無藥可醫的瘟疫很快會擴散過去，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個國家淌渾水。」

　　柯塞特拿起桌上的水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安靜聽瑪蒂娜說下去。

　　「結果想當然……被艾悠拒絕了。」

　　「哼，所以他就用喝酒發洩對老姊的悶氣嗎？真頹喪的笨蛋，認真受不了的話，不會帶走自己這邊的人離開就好了？」

　　「你想太多了……他怎麼可能丟下自己老姊不管。」

　　柯塞特頓了一下，才恍然醒悟。

　　「所以……他其實是擔心他老姊染病，才會想勸她離開嗎？」

　　瑪蒂娜朝他無言地聳了聳肩，往嘴裡又塞了一塊麵包。柯塞特接著說下去。

　　「結果他老姊根本不在乎個人生死，維納也沒本事硬拖著她離開。這個小夥子無計可施下，只好自己灌酒生悶氣……果然是個沒用又頹喪的笨蛋，唉。」

　　「嗯，是啊。」

　　瑪蒂娜不加遲疑地贊同。

　　「……你們兩個，說夠我的壞話了沒？」

　　樓梯旁默默出現一個身著黑袍的金髮身影，維納一臉睏倦又不滿地走來，逕自拉開椅子坐下，手不停揉著疼痛的太陽穴。

　　「哦？我們的副會長終於從宿醉裡清醒啦？」

　　柯塞特咧嘴笑了，把木杯裡盛滿水，遞給了他。維納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朝他問道。

　　「所以……你找我有什麼事？」

　　柯塞特吸了一口氣，收起剛才開玩笑的心情，正色說道。

　　「還記得洛姆嗎？我們派駐在荷達諾城的新進成員，他頭部受到重傷，前陣子意識才終於恢復清醒。」

　　維納停頓了一下，然後向他點了點頭。他確實記得洛姆，那個背叛傑農鎮的領主，選擇加入組織替巫師會做事的駐守師。

　　「他告訴我，得小心“阿爾特傭兵團”。他親耳聽到那個北境來的傭兵團長承認，他們那群北境傭兵是為了向我們組織尋仇而來的。他們一群人全都來自桑德諾，打算為了十年前發生在斯哥達的事件向我們報復。」

　　已經足足有好幾年，沒有在耳邊聽任何人提起那場發生於北境斯哥達城的事件，維納的臉色顯得異常凝重，閉著嘴不發一語。

　　柯塞特看了他一眼，又再度說下去。

　　「於是，我拿這件事去問了其他人……發現我們果真還經常與這個北境傭兵團不期而遇。法爾凱斯說，上次多雷格斯的事他們也有在場。班格尼也在莫依拉見過他們的人。」

　　他靠近維納，嘴角拉起險惡的笑。

　　「不覺得令人寒毛直豎嗎？這些桑德諾人究竟悄悄跟蹤我們組織的行動多久了？我們竟然卻對此毫無所知。」

　　安靜在旁聆聽的瑪蒂娜，思索了一陣子後開口提問。

　　「他們現在人在哪裡？還在柏瑞特嗎？」

　　「他們後來跟聯軍合流行動，留在了傑農鎮。」

　　維納這時才打破沉默，臉色沉沉地回應。

　　「既然這樣，他們應該也差不多都病死了吧。真是傻……跟著我們跑來這片疫病之地，最後因此自取滅亡。」

　　柯塞特回答。

　　「沒人知道是不是真的都病死了，畢竟現在也不可能再派人到那種危境確認情況。」

　　「算了，就姑且先當作他們病死了吧。反正現在也沒辦法處理……」

　　維納異常消極的態度，讓柯塞特的心裡不甚認同，他又問了句。

　　「那假使他們有人沒病死怎麼辦？」

　　「要是有倖存者的話，我到時候再想辦法。」

　　「到時候？不是應該現在就開始著手準備追捕和調查行動嗎？」

　　「有需要的話……我會再通知你們。」

　　柯塞特開始面露不滿，他感覺自己的提議被碰了軟釘子。維納似乎在逃避問題，不打算下指示處理這些意圖危害組織的北境傭兵。他不禁有些氣惱地質問。

　　「怎麼？……是因為他們是桑德諾人嗎？讓你感覺虧欠他們，所以狠不下心動手嗎？」

　　維納陷入沉默。他停頓了一陣子，卻終究沒有對此回答，而是提起另一件事。

　　「比起這件事……現在亞森那邊的情況更為急迫。德里安城那邊的據點傳來回報，有針對巫師會成員的殺手組織正在暗地行動，他們好像自稱為“獵魔者”，已經帶走我們當地四個基層成員的性命了。」

　　聽到這個懾人的新消息，柯塞特勉為其難地收起了自己不高興的情緒。

　　「什麼獵魔者？又是哪個活膩了想找死的賞金傭兵團嗎？」

　　「這就是最危險的地方……這些人恐怕全都是“巫師”，沒有任何人是真正的武裝傭兵，回報者親眼見識那些“扮裝者”施咒。」

　　柯塞特瞪大了雙眼。

　　「什麼？……但這樣一來……」

　　「他們為什麼能夠在城市中扮裝為常人，還不必擔憂衛兵與城內駐守師的檢查？這只是推測，但我猜測他們恐怕都是獲得某種特許身份的巫師……也許是隸屬於高層官員底下的家犬部隊，可以易裝替他們的主人執行針對我們的暗殺任務。」

　　維納的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苦笑。

　　「畢竟巫師彼此相互殺害本來就不違反律法，他們即使在大庭廣眾下咒殺我們的成員，也不會遭受任何追究。」

　　柯塞特皺起眉頭，深嘆了口氣。他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明明是承受相同社會壓迫的人們，卻總是有人願意為虎作倀，轉頭屠害和自己一樣處境的弱勢者。

　　「柯塞特，我需要你跟拉堤維勒去好好調查這件事，去弄清楚這群巫師的來歷，跟他們背後的指使者是誰，得從源頭除去這個威脅。」

　　「我明白了……」

　　「拉堤維勒預計會在今晚出發，你可以去附近的達斯特鎮與他會合。」

　　「好，我現在就過去。」

　　柯塞特說完後，開始收拾起桌上的包袱袋，重新把東西背上肩膀。臨走前，他不忘向維納提醒一句。

　　「那個北境傭兵團的事情你也別忘了，盡快想清楚後續要怎麼處理，有需要幫忙再跟我說一聲。」

　　「嗯，我知道。」5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6zMIJ3V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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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木門再度吱嘎闔上，維納才深嘆了口氣，無力地跨下了肩膀。他伸手揉著太陽穴，心情沉重地嘟囔。

　　「阿爾特傭兵團是嗎……麻煩事一件接一件接踵而來，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他順手從椅邊的木箱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烈酒罐。咬開軟木塞蓋後，直接灌了一口酒。

　　「真是的……維納堤恩，你到底喝夠了沒？」

　　瑪蒂娜實在忍受不下去，直接把他手上的酒瓶一把搶走，用力擰緊軟木塞蓋。

　　「整屋子要拿來做酊劑的烈酒全都被你給喝光了，你到底要我拿什麼東西製作藥水？」

　　維納鬱鬱寡歡地悶哼了聲，倒頭靠向了椅背。

　　「頭真痛……我好累，讓我睡一下……」5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jH3lJcF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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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蠟燭光源下，不少穿著深色巫袍的人們圍坐在餐館長桌旁，悄聲以巫語交換著彼此的情報。

　　他們餐盤裡的食物，大多是些便宜的黑麥麵包與鹹豆麥粥。味道不甚美味，除了淡薄鹹味之外，沒有什麼其他風味可言，但無論如何至少足夠填飽肚子。

　　這裡常被人們稱為「破店」。這種位於城市貧民區角落，專門供給沒錢的旅人留宿的旅社，本來就不能對食物抱持太多的期待，畢竟一頓晚餐加上留宿一夜的費用，也不過只花費區區兩枚銅幣而已。因為這樣，不少巫師願意選擇在這樣的地方留宿，或是把這裡當作一處聚會談話的地方。

　　大概是因為服務慣了巫師，吧檯的店主夫婦不太在意這些妖裔之間的談話。即使他們一個字都沒能聽懂，也不會像其他常人不高興地糾結於這種瑣事上，隨便他們聊上一整天也無所謂，只要有好好付清該給的餐錢就好。5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IFftgZ9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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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店裡的氣氛一陣喧鬧，不知道門口那邊有什麼事情，讓幾桌的巫師都開始議論紛紛。旅店老闆娘遲疑地轉頭瞥了一眼，只見到有一個高個子巫師開門走進來——每個被他雙眼盯上的人，全都很快迴避了目光，不敢與他有所接觸。

　　這個傢伙難道是什麼他們公認的危險份子嗎……

　　老闆娘逕自在內心猜測，但她不打算介入這種巫師之間的事情，於是直接無視了那個男子，從他身邊經過，把手裡的食物盤子在點餐者的桌上放下。

　　用巫袍兜帽蓋住臉龐的女孩，很快從衣襟內袋裡拿出一枚銅幣支付盤子裡的鹹豆麥粥費用。收下餐錢的老闆娘隨後便轉身離去。

　　然而，直到她的身影走遠，女孩還是遲遲沒動餐盤裡的食物，她只是渾身僵硬地坐著。

　　因為……那個男子就止步她的桌旁，用一副興味盎然的表情注視著她。女孩連頭也不敢抬起來，就怕會與這個人對上雙眼。

　　“你這陣子過得還好嗎，朵莎？”

　　朵莎的肩膀縮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對方真的是為了找自己而來，她畏怯地抬頭，望了這個男子一眼。

　　他是個二十幾歲的蘇安人，體型很高，有著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深綠瞳孔，雖然樣貌稱得上俊挺，臉色卻如死灰般蒼白，好像從不曾在陽光下行走過似的。

　　朵莎並不認識他，可是不需要見過他，也能一眼明白這個人的來歷——因為他的身旁跟著一頭身形魁梧的棕熊靈魂。極近距離下，朵莎能清楚感受到那股來自亡靈的冰冷力量，還有祂緊盯著自己的致命壓迫感。

　　在她的所知範圍裡……只有巫師會的某些少數成員，才有能力自在操控動物或人類亡靈。

　　朵莎曾經從其他同僚的口中聽說關於他們的事蹟……據說，這些有能力操控亡靈的巫師會成員，是專門負責於「處理」叛徒的工作。他們就彷彿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朵莎戒慎恐懼地悄聲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