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16—1：獻身的巫師

　　風之靈從遙遠的林地帶回一陣克多倫再熟悉不過的野獸低鳴。

　　他警覺地轉頭向聲音的來源，接著藉由內在視覺看見——幾個綠色醒目的大地之靈光暈，竄過了遠處深不見輪廓的漆黑林地，急速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克多倫愕然張大了眼，顧不得灰蒙正在氣頭上的心情，朝他放聲大喊。

　　「灰蒙！幽狼來了，快帶隊返回多雷格斯！！」

　　正依靠火炬光線自顧自地研究著地圖，設法想找到替代路線追上魔神教徒的灰蒙，這才終於抬起頭。

　　但他沒能擁有與巫師相同的視野，即使抬頭往林地望去，也看不到、聽不到什麼跡象，使他的警覺心慢了駐守師幾拍，沒有立刻做出指示，還是心不在焉地思慮著魔神教徒的事情。

　　「團長——！！」

　　看不下去的米瑟也跟著緊張地大喊，灰蒙這才不甘願地把手上的地圖紙捲塞進鞍座旁的側袋，朝部隊下令喊道。

　　「知道了——收隊。」

　　當灰蒙喊出這句話時，他也一瞬為了自己延遲的決策感到後悔。

　　嗥嗚嗚嗚——！

　　幽狼的嗥聲冷不防地從極近距離的夜林裡傳來——那是幽狼已經接近到有十足把握擒拿下獵物的距離，才向鄰近同伴傳達的襲擊嗥聲。

　　理解這件事的米瑟愕然瞪大了眼。

　　「他們來了……」

　　灰蒙這才忽地清醒似地，意識到事情危急。

　　「該死……！」

　　他匆促啐駡了聲，一甩馬鞭奔向部隊前頭，大喊了句。

　　「立刻撤退回城——！！」

　　跟在灰蒙後方的克多倫，隨即依照命令喊馬而行，奔馳向部隊最前端領隊。奈恩娜與麥爾森也在慌亂中匆匆駕馬跟上。

　　吼嗚嗚嗚——！！

　　發現獵物逃跑的十餘頭幽狼，隨即以嗥聲呼喚同伴追上，紛紛竄出了森林。

　　嗥嗚嗚嗚——吼嗚嗚！！

　　百餘人的弓騎部隊在倉促中衝進了深夜的林道，連連加鞭沿著原路狂奔向多雷格斯城，後方卻不斷傳來幽狼的盛怒嘶吼聲。幽狼從林間獸徑穿梭而過，逐漸追上了騎兵隊。

　　「要……要被追上了！！」

　　隊伍最末端的弓騎兵轉頭張望逼近的幽狼身影，驚恐地大喊出聲。

　　越來越多幽狼從附近雜樹叢裡竄出跟上，他們的數量快速增加，恐怕已經超過四十隻以上。

　　克多倫急躁地揮鞭加快了馬的速度，卻忽地注意到前方不遠處有片綠色光暈——是另一群幽狼的埋伏。

　　「往這裡走——！」

　　他立刻緊急朝後方大喊，帶隊脫離了主要林道，駕馬穿進雜樹林之中。弓騎隊急促地跟隨於駐守師身後，驚險地控制馬匹衝進樹叢，躍開地面倒木與陷落的崎嶇地勢。

　　即使躲過埋伏的狼群，尾隨隊伍的幽狼依舊緊追不捨，即使是隊伍前頭也能時不時能清楚聽到他們氣憤的吼聲，灰蒙再度催促部隊加快。

　　「再加速！！」

　　然而——深夜裡用這種速度奔馳在未經開道的漆黑森林裡，猶如賭命行為，陸續有幾個騎兵閃避不及沿途的障礙，在驚恐喊聲中連人帶馬重摔倒地。

　　脫隊者恐懼的大叫與哀嚎、以及隨之撲上的幽狼憤怒嘶吼，隨著隊伍高速前進被拋下遠去。但是，這些受害者的慘叫即使不再被他人所聽見，仍然還是完整傳進了駐守師耳裡，讓他臉色肅然沉下。

　　弓騎隊的行進速度已經超出人與馬匹的負荷極限，落馬犧牲的騎兵越來越多，幽狼的追擊卻仍在持續迫近……克多倫很清楚，照這樣下去，部隊根本來不及返回多雷格斯。

　　身為駐守師，他知道想讓背後的部隊……想讓灰蒙等人能夠活著抵達城門，如今只剩下唯一一個手段。

　　克多倫不假思索地斷然在心裡做出了決定，降低了馬的速度，對迫近自己的灰蒙說道。

　　「繼續前行七百公尺左右就會離開林地回到原本商道——你盡快帶隊返回大城。」

　　他以不帶有特別情緒的語調很快說完。灰蒙還沒意識到駐守師交待這句話的真意，克多倫已經側拉韁繩，讓馬匹逕自朝旁退去，看著帶隊的灰蒙超越了自己。錯愕的奈恩娜與麥爾森以及其他部隊員也陸續超過了他身旁。

　　眼睜睜看著克多倫往路旁離開，灰蒙才霎時會意於駐守師做出的決定。他的心臟頓時漏跳了幾拍，驚慌地大喊。

　　「慢著——！！克多倫！！」

　　但高速行進的部隊快速甩下了止步於路旁的駐守師，他沒能來得及阻止克多倫。灰蒙的腦袋一陣空白，衝動地想就此止住部隊。

　　但幾乎是同時——跟隨在灰蒙附近的米瑟勒斯急促喊道。

　　「我去阻止克多倫先生！！團長快帶大家回城裡！！」

　　沒顧及團長同意與否，米瑟才說完就緊拉韁繩離開隊伍，很快掉頭朝反方向而去。無預警接續脫隊的駐守師與少年讓後方的奈恩娜反應不及，她愣然朝孩子的背影大喊。

　　「米瑟——！！」

　　麥爾森匆匆追上灰蒙，震驚地開口。

　　「灰蒙！克多倫他該不會打算犧牲自己——」

　　灰蒙緊咬著牙，艱難地下達命令。

　　「——繼續返回多雷格斯城！」

　　他決定信任於米瑟勒斯……要是部隊慢下腳步，克多倫為他們製造的短暫空隙也會變得毫無意義。2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btQ7x7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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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部隊消失於遠方夜色盡頭之後，駐守師讓馬匹緩緩步向路中央，安靜目睹著林地間包圍向自己的綠色光暈。

　　數十頭幽狼在黑暗中迅速迫近，從林間各處紛紛竄出。克多倫在火炬光源下，近距離看清了這些威脅者的樣貌。

　　渾身藍黑色毛皮的野獸甩動著銀白長尾，張著鮮血色發亮的赤瞳注目著自己，憤恨低吼著、齜牙咧嘴逼近而來。

　　背負著〝妖裔〞身份的這生中，他無數次在夢魘中遭遇過相似於這一幕的場景。

　　曾經……他如同其他巫師一般，只為了迎向這個結局而活。

　　已經為此做足了心理準備，也為此經歷了各式訓練。卻有個擅自把別人視為弟弟的傢伙，硬是打亂了他的〝準備〞……否定了他所接受的人生結局。

　　教導了他……這一切不該是身為人的自己應該擔負起的義務。更給了他能夠選擇走向不同生命結局的機會。

　　但是，這個教導了他重新看見生命價值的人，卻偏偏能夠為了仇恨輕易丟掉性命的笨蛋哥哥。

　　所以，克多倫很早便已下定了決心。如果這條受詛咒的生命著實存在著任何其他價值，那麼……就拿來幫助他活下去吧。2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vxJLVB9n0
　　

　　駐守師從來襲的狼群中很快辨識出領頭幽狼，冷沉低喃出能使狼窒息的狙殺咒。

　　〝Finek’kararu deti kiti!〞2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dkJ8gIcgO
　　（斷絕其氣息！）

　　準備撲向人類仲調者的領導幽狼獵者頓時瞠目止步，張著獠牙卻叫喊不出任何聲音，最後無力地倒地掙扎。

　　受他帶領的數十頭族輩頓時顯得手足無措，愣然停頓了攻擊——幽狼們怒瞪向人類仲調者，滿腔怒火地嘶吼著，卻也無能為力解除領導獵者身上的咒術，顯得慌亂又無計可施。

　　克多倫謹慎關注著他們的動靜，對上了狼群憤恨的血色雙眼，暗自控制住咒術的力量，沒有立刻奪取那頭狼的性命。

　　所有教導都是這麼說的……魔妖無比謹守著彼此間的階級地位，只有領頭狼真正死去——由替代地位的幽狼接替領導，或是領頭狼設法掙脫咒術，這群魔妖才能再次依命行動。

　　雖然……藉由這種方式拖延，恐怕最多也只能多爭取個幾分鐘而已，但至少已經夠讓部隊跟幽狼間拉開一段足以保命的距離。

　　這是現在的自己，在無計可施下的生死關頭下，所能做到的最後方法……

　　可是克多倫沒能料到的是——這隻領頭狼過去已經承受過太多次來自巫師的咒殺攻擊，多到足以讓她熟練於掙脫的方法。

　　還沒能牽制多久，由地面散飛而起的綠色細小光點圍繞向她的身旁，解除了受巫師操控的風之靈力量。領頭狼由地面上站起，喉嚨顫動滾著深厚的怒吼。

　　『殺了仲調者——！！』

　　領導獵者怒聲大吼。所有族輩立刻逼近而來，憤然嘶吼著，一齊躍起撲向了馬匹上的白色長袍身影——倉促趕上的米瑟正好目擊這一刻。

　　這幕畫面，一瞬跟他初登上彼岸時所見的……幽狼屠殺駐守師的記憶完全重疊了。

　　米瑟的腦袋轟然空白，怎麼樣也無法承受這樣的事態在眼前發生，還是發生在熟悉的同伴身上——他使出渾身力氣激動大吼。

　　『不可以——！！快住手——！！』

　　躍起攻擊的幽狼們，被這陣魔族語喊聲錯愕得收止住獠牙，沒能確實咬到駐守師。領導獵者怒然望向聲音來源，克多倫也愣地回頭。

　　「米瑟……！？」

　　米瑟趁著空隙奔馬抵達駐守師與狼群之間，他不加思索地躍下馬，隻身擋在領導獵者前方，接著下一個動作便單膝跪地，壓低身軀向她做出了〝服從禮〞姿態。

　　『對不起、拉勒朵……』

　　領導獵者沒能立刻反應過來，愣然止住了動作。狄飛爾保持低姿態迴避直視幽狼的雙眼，又接著以堅決的語調開口道。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殺害他的。』

　　拉勒朵一度沒能認出這個陌生裝扮的人類是誰。靜止沈默了幾秒，她才透過氣味認出金色頭髮的人類少年身份。

　　『什麼！？你、你是……狄飛爾？』

　　拉勒朵沒料到沙希斯長老之子會出現於他們族落的領地，但她很快收回赤瞳裡的錯愕，不悅地掀起獠牙，毫不客氣地答道。

　　『這件事沒有容你談和的餘地……你別想替那個仲調者爭取性命！給我讓開！』

　　狄飛爾沒有因為幽狼齜牙咧嘴的怒容而退卻，再度堅不動搖地回答。

　　『對不起……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開的！』

　　拉勒朵的喉嚨滾起盛怒的低鳴。

　　『狄飛爾！我等諒你是長老之子而給予尊重，但是即便是你！也沒有任何機會為侵犯我等領地、還要脅我性命的同族乞命！』

　　早在面對拉勒朵之前，狄飛爾就料到事情結果肯定會變成這樣。

　　這名領導獵者並不是能夠輕易溝通的對象。他早已明白拉勒朵絕不會隨意在溝通下退讓，上次在吉塞爾對話時，就已經讓他見識到這名領導獵者對於人類的強烈敵意。

　　再加上……無論理由為何，傭兵團為了度過森林侵入了黑岩族落的領地是不爭的事實。而駐守師為了保護部隊攻擊於她的舉動，肯定更徹底激怒了拉勒朵。

　　『對不起……』

　　狄飛爾深知即使是自己，也沒有能力協調於這次兩者間的衝突，他所能做的……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

　　即使以服從禮面對對方，讓拉勒朵暫時中止了攻擊舉止，但也肯定無法讓她繼續保持冷靜多久。

　　『我無從為同族的犯行辯解……假使這次非得有人付出性命才能平息你們的怒火，不如……就請用我的生命來交換吧。』

　　他的語調和緩而認真，傳達了自己堅毅的決心。

　　『反正……我這條性命是魔族給予的，我隨時都願意奉還給你們。』

　　拉勒朵啞然張大了赤瞳，四周原本憤然低吼的幽狼群也頓時全都靜默了下來。

　　「你在胡說些什麼……米瑟……」

　　聽懂那段對話的克多倫怔然開口，他怎麼樣也沒料到少年竟然會打算為自己付出生命。

　　『交換……！？』

　　拉勒朵震驚了好一陣子，才氣憤地開口責難。

　　『你的性命……可是長老犧牲生命換得來的！你竟然打算如敝物般輕易棄之嗎！』

　　她的話中帶著無法理解的憤慨。狄飛爾緩緩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答道。

　　『敝物？……這條命打從一開始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可惜的東西……我根本從來沒有期望過沙希斯犧牲拯救我……』

　　『身邊的人總是擅自為了我這條不足惜的命死去，要求我得活下去……我為什麼非得聽從不可，不能選擇就此結束？』

　　存在於心底多年的真實想法，在拉勒朵的質問下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這番話聽在克多倫的耳裡別有感觸，讓他神情顯得十分複雜。

　　狄飛爾更加重了語氣，字字清楚地重述道。

　　『假使必須有人付出性命才能換得你們的原諒……就請你們就拿走我的命吧。』

　　他明確表達要為同伴犧牲的宣告，讓拉勒朵一時無法做出回應，她無所適從地後退了一些。

　　她怎麼樣也不可能下手殺害狄飛爾……成為奪取長老之子性命的那個族輩。那種行為，將會是對倍受敬重的沙希斯長老多麼嚴重的背叛……

　　狄飛爾不把長老對他的付出當一回事的發言，也更是讓她心裡升起惱火。拉勒朵掀起獠牙不悅回答。

　　『你怎能如此輕視長老的犧牲……！狄飛爾，我不會接受你的意見，更不會奪取長老留給你的性命！我要你的同族親身為此付出代價！』

　　拉勒朵低吼著說完後，隨即轉頭要指示族輩攻擊仲調者。

　　但還沒把話說出口，天際忽然傳來一陣響亮而急促的尖銳鷹嘯聲——是遭受襲擊的炎鷲驚慌發出的求援聲。

　　氣憤之中的拉勒朵、準備奮不顧身阻擋幽狼的狄飛爾、做好準備將承受攻擊的駐守師、以及附近所有幽狼，全都錯愕地朝聲音方向望去。

　　尖銳的鷹嘯聲再度響起——

　　這陣鳴叫從數百公尺外急促而清晰地傳來，聲音逐漸朝遠處移動而減小，似乎在慌亂躲避著敵襲。

　　拉勒朵猛地停頓了動作，雙耳警惕豎起，注意著環境中的細微聲響。

　　『什麼……！？難道還有其他劣獸窩藏在附近嗎！？』

　　她顧盼了眼聲音方向，跺步著猶豫應該先支援同伴的緊急求援，還是先行處理掉仲調者。

　　拉勒朵焦慮地瞪了眼仲調者、又看向狄飛爾，彷彿是在慎思這些人類是否採取了某種計謀，襲擊了別區域的族輩以換得讓同族逃命的機會。

　　可是，狄飛爾的眼裡卻不見如此心機，反而是憂心忡忡。

　　『那是……伊歐的聲音嗎？該不會有其他仲調者襲擊他了？』

　　他憂慮低喃的話，讓拉勒朵霎時怔然瞪大赤瞳。炎鷲族輩比起幽狼更不敵於人類咒術的傷害……那些仲調者，總是能夠輕易熄滅生於火之族的生命火源。她不敢再多做猶豫，立刻朝周圍的幽狼族輩指示道。

　　『快走——！先援助於伊歐那方！』

　　原本包圍於駐守師身旁的數十隻幽狼忽地一哄而散，竄入黑暗林地間很快消失了身影。

　　這急轉的情勢讓克多倫發愣了幾秒，但他隨即反應過來，很快朝前方的米瑟急促大喊。

　　「米瑟，快上來！！」

　　一度還在擔心伊歐情況的狄飛爾，這才頓地回神，看到克多倫向自己伸出的手。

　　他握住對方的手，駐守師隨即一把將少年拉上馬，連催了幾下馬鞭，載著他奔馳離開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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