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6—5：黎明曙光

推薦BGM：Two Steps From Hell - Compass Feat. Merethe Soltve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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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駐守師的營帳後，狄飛爾仔細地查看著奈恩娜剛才交到自己手上的東西。那是一整套亞麻布的雜務工衣服，還有一雙簡單的麂皮便鞋。

　　這些是他生來初次獲得的人類衣物，還是從原本以為是敵人的對方手上得到，讓狄飛爾頓時久久難以移開停留在衣服上的思量目光。

　　「你待會換過衣服後就早點休息吧，其他事情等明天早上再跟你說。」

　　奈恩娜說完後，便走進一座寛闊的尖頂帳篷，朝裡面的人說了幾句話，之後轉頭向少年說道。

　　「來，你進去吧。」

　　狄飛爾順從地低身進到營帳裡，看到昏暗的空間裡已經橫躺著不少蓋著厚布呼呼大睡的人，不禁頓住了腳步。

　　剛才與後勤總長說過話的雜工男子，用老練的灰色雙眼打量了眼這個新來的少年，還有他異於常人的打扮模樣。

　　狄飛爾一度有些顧忌於對方心裡對自己的想法。但那個男子卻沒多做什麼表現，只是從角落的木箱裡拉了件厚毯出來，遞向少年抱著衣服的雙手。

　　「你自己去找個空位睡吧，別吵醒人就好。」

　　狄飛爾默然點了點頭，那人很快便又躺回自己的被褥上，蓋起厚毯入睡。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東西沿著營帳邊緣的空間前進，跨過了有人伸出的雙腳，還閃過燃著橘紅炭火的鐵暖爐，才抵達一處能讓自己勉強躺平的狹小空間。

　　不曾在人類營地裡過夜的狄飛爾，最後放下了身上的東西坐下，卻也只是沉默地觀察著緊鄰身旁打著呼熟睡的他人，遲遲不知道該如何鬆懈下情緒，與這些陌生人一起入睡。

　　坐在底下的粗糙墊布的質感，悶不透氣的空氣裡夾帶人類的汗水與暖爐焦煙的氣味，還有耳邊不止歇的響亮鼾聲與陌生的呼息……都讓狄飛爾感覺渾身不自在。

　　他此刻的心情，簡直就像某個走進狼群之間，卻要想辦法讓自己入睡的人類似的。不但沒有任何睡意，還因為難以消解的不安，讓精神顯得十分緊繃又清醒。

　　初次進到人類的社會，就讓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適應。狄飛爾把頭埋向膝蓋，默然在心裡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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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空正逐漸淡去，日出前的預兆正從東方浮現。

　　比人類還早起的雀鳥，在深藍色的天色中鼓著蓬鬆的羽絨，開始在附近的樹梢上愉快地鳴唱，絲毫不介意秋末清晨的冷冽。

　　狄飛爾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鳥鳴，最後決定推開布簾，步出了營帳外。

　　他整晚沒有睡，就這麼安靜地在營帳裡坐了一整晚，低垂的雙眼裡不禁透漏了一絲疲憊。

　　他已經把奈恩娜交給他的雜工服裝換上，不習慣的鞋子讓他行走的動作顯得有些彆扭不自然。

　　狄飛爾依舊保留了獸皮披肩，把繫繩在胸前更綁緊了些，保暖的褐棕色羊絨毛皮垂蓋住了他的背部與肩膀。

　　也許這樣的打扮，會惹得其他人類對他投以異樣目光吧。但總覺得身旁如果完全沒了這些來自故鄉的熟悉氣味，他更難讓心裡的不安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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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無目的地沿著成排的尖頂營帳旁走了幾步後，狄飛爾看到了不遠處昏暗的森林邊界，不禁在內心默然設想。

　　如果從那裡往森林離開，就能輕易脫離這個人類的營地……

　　這麼做，就能夠好好鬆一口氣……不用再繼續忍受著不適應的人類生活了吧。

　　可是，在那之後又該如何是好……

　　他知道附近的森林都是屬於鄰近幽狼族落的領地，即使是他也無法在這些地區逗留太久。

　　就算能夠在林地裡迴避幽狼族輩的注意，他也不是一個明知道會遭受厭惡，仍然還想企圖去觸及對方底線的人。

　　即使他的心裡，是多麼渴望想接近那些魔族……想接近那些比起人類，更像是自己真正親族的存在……

　　最後，狄飛爾還是放棄地打消了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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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後來到營地的東方盡頭，是一片面對著大海的崖面。

　　日出前泛著紅色漸層的雲層下，海水陣陣捲上礁岩濺起碎浪，沉滾滾的浪花聲在耳邊響著。

　　橘藍色大海的盡頭彼岸，就是過去的家鄉。然而，如今地平線上卻連點熟悉的島嶼輪廓也看不見。曾經在島嶼上度過的回憶與時光，也變得再也無法輕易觸及。

　　狄飛爾沿著崖邊坐下，木然地看著大海，心思埋沒在遺留在腦海的清晰畫面。魔族們的面孔，族落的景象，山裡的冰涼河水，林地青草上的露水……

　　即使再如何企圖把握……這些記憶最後也終將逐漸淡去吧。

　　就如同握在手心的沙，留不住也把握不了。

　　但是，這些卻是他所唯一剩下的珍貴事物了……

　　失去了這一切，今後的人生究竟該步向何方，又還能如何前進……

　　狄飛爾終究沒能思量出答案，默然地深嘆了口氣。

　　為什麼……我的人生總是充滿著失去……總是只能說服自己在一無所有之中，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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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天色中坐在崖邊的矮小身影，一度讓經過的灰蒙納悶著是哪個團員早起跑來海邊發呆，直到接近之後，才從他披在背後的獸皮辨認出是那個被自己帶回來的少年。

　　「你在這裡幹嘛？」

　　聽到背後的問話，狄飛爾依然沒有回頭，默無反應地注視著大海。

　　「一大早跑到這種地方，難不成在思考著怎麼逃出營地嗎？」

　　沒有得到少年答覆，灰蒙不以為然地繼續說道。

　　「要是你真的想離開，我也不會攔你……」

　　當初灰蒙只是為了弄清楚少年與那條龍的關係才留下了他，如今已經大致了解事情來歷之後，孩子是否繼續待在傭兵團裡，對灰蒙而言也不再那麼重要。

　　不，或許該這麼說……就是知道他的來歷不尋常的程度已經超出了可理解範圍……如果繼續讓他待在部隊裡，反而是傭兵團可能得承擔多餘的麻煩。

　　只是……想到這孩子離開之後肯定沒有好結局，才讓灰蒙決定留下了他。要是少年打算離開這裡，對他來說也算是省了一事吧。但想了想，灰蒙還是不免提醒了一句。

　　「不過，你最好明白……離開之後，你大概也很難在這裡自力更生，找到什麼能活下去的出路。」

　　少年這時才終於轉過頭，但他紫色眸子裡沒有透漏任何灰蒙所猜測的逃亡意圖，只是顯得晦暗而了無生氣。

　　「我哪裡也不會去，哪裡也去不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歸所已經不在了。所以事到如今……待在哪裡都一樣。」

　　明明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卻用著已經對人生徹底絕望一般的語調說出了這番話。沉鬱而早熟的臉龐上，也看不到任何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存在的光輝與活躍，好像在他的世界裡，〝希望〞早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灰蒙不由得苦皺起眉，他想起了過去曾經在另一個人臉上看到過相同表情。

　　「唉……怎麼老是遇上這樣的傢伙。失去容身之處的人……難不成還會相互吸引嗎？」

　　他的喃喃低語裡，帶著慨然的自嘲。沒能理解灰蒙話中之意的少年，只是茫然地看著他。

　　灰蒙對他伸出了手，一度以為自己要像昨晚一樣被拍頭的狄飛爾，下意識地瑟縮了下肩膀，卻只有感覺到手掌輕放在頭頂上的溫暖觸感。

　　「是嗎……你的人生也失去了很多嗎？」

　　那是來自理解者的話語，看見了對方也擁有相似的傷口後發自內心的感慨。簡短的一句話，卻深沉地傳入狄飛爾的心裡。

　　「但是即使失去的再多……只要繼續走下去，再強烈的痛楚也有消退的一刻，再深的傷口，終究還是有機會能被彌補的……」

　　灰蒙沉穩的嗓音裡，帶著憶起自身過往經歷的傷感。

　　「就像再黑的夜，最後也會被黎明所取代一樣……」

　　默然聽著的少年，不符年齡的成熟臉龐上，揚起了淡淡憂傷的笑。

　　「但如果……我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太陽呢……」

　　那消沉的話，能讓人深刻感受到孩子對於未來的絕望，以及沒有存在任何期盼。灰蒙不由得苦笑，他安慰地摸了摸少年的頭，堅定著語氣答道。

　　「小傻子，你終究會找到的……太陽不是不在，只是花費了更多時間越過漫漫長夜。」

　　「所以……等到它升起時，肯定也會帶來更明亮的光輝吧。」

　　狄飛爾靜靜地感受著頭頂寬厚有力的手掌傳來的溫暖。

　　升起的朝陽在雲層與海面染上絢麗緋紅，溫暖的光芒逐漸驅散了漆黑的夜色與漫長寒夜的凜冽，宣告著嶄新的一天來臨。

　　他抬頭，看到灰蒙飽經風霜的寒藍色瞳孔裡，也輝映著海平面上的光芒。

　　驅散漫漫黑暗的曙光……那是多麼難以想像的景色。

　　這樣的日子……真的有可能在我的人生到來嗎？

　　即使心裡仍舊抱持懷疑，但再次面對朝陽的狄飛爾，臉上的沉鬱不自覺地緩和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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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賞著日出的灰蒙，這時才忽然想到似的開口道。

　　「話說回來，我還沒問過你吧？你叫什麼名字？」

　　目光仍然停留在遠海景色的狄飛爾，因為他的提問陷入了思索，最後才語調沉沉地答道。

　　「我……沒有擁有過人類的名字。」

　　島上的威塞克特人與艾赫希人，只會用〝混血兒〞、〝雜種〞、〝野小鬼〞這類用詞呼喚他。

　　或許三歲時把他託付給沙希斯的生母，曾為他取過小名……但也早就沒有在狄飛爾的記憶裡留下任何痕跡。

　　打從有印象以來，他便一直使用著沙希斯為他所取的名字……這個意味著〝堅毅者〞的魔族名〝狄飛爾（Dehi'rre）〞。

　　然而，這個名字肯定無法適用於人類社會吧。

　　「是嗎……」

　　聽到這個回答的灰蒙，不禁默然嘆息。

　　連個人類的名字都沒有啊……

　　會這樣被魔族養育成人，他肯定經歷了一段讓人難以想像的顛簸人生吧……

　　「既然這樣，你之後就叫米瑟勒斯吧。」

　　少年投來了遲疑的目光，像是在探詢這個名字的意義是什麼。灰蒙面色思量地答道。

　　「那是我的故國桑德諾的方言，意思是〝黎明〞。」

　　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意見，但少年的神情也沒有透漏任何排斥或不願，似乎默然接受了他所取的名字。

　　「聽好了，米瑟勒斯，你就把今天當作重新開始吧。」

　　灰蒙抬起放在少年頭上的手，輕咳了聲清了清喉嚨，收起了嗓音裡方才安慰孩子時的溫和，以他作為傭兵團長，狄飛爾更為熟悉、帶有威嚴的態度開口道。

　　「接下來的日子，你如果決定要留在我這裡，就要好自為之地聽話行事，並且認真工作。知道了嗎？」

　　灰蒙帶有命令的語調，讓狄飛爾不由得也跟著面露正色，頓了片刻後，他緩緩點了點頭。

　　「跟長官說話別用肢體動作敷衍，好好開口答覆。」

　　狄飛爾一瞬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諳這些人類的社交禮儀，倉促下開口答道。

　　「我、我……知道了。」

　　灰蒙這才滿意點頭，接著下達指示。

　　「你待會去找後勤總長問清楚你今天以後的工作職責，開始做事吧。」

　　「知、知道了……」

　　看到少年緊張地僵住臉龐的不自然模樣，讓灰蒙不禁嘴角一笑。

　　他是在藉由態度的改變提醒少年，團長並不會因為他的特殊出身就在傭兵團裡給予他任何特別禮遇，同樣只會把他視作一般團員看待。

　　不過，也許是少年不諳世故的關係，反而讓他有些反應未及吧。

　　「米瑟勒斯，你今後可得好好學習啊。」

　　灰蒙最後向少年交待過這句話之後，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轉身邁步離開。

　　直到對方的背影完全離去，狄飛爾才鬆懈下心頭的緊繃。然而，他還是始終沒有明白對方態度忽然改變的意義。

　　長官……所以這個人算是我的上位者嗎？

　　與魔族相處時，總會在開頭問候時就會連同姓名一起介紹到自身的地位，從來不需要用猜測的方式來判斷彼此之間應該採取的態度。

　　可是，這個人剛剛好像一度以平等地位的關係與自己說話，最後卻又調整為上位者的態度，反而讓狄飛爾陷入不知所措。

　　總之，之後就把他當成上位者沒錯吧？

　　但想到這裡，他才忽然意識到一件問題。

　　可是，人類都是怎麼面對上位者說話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需要注意嗎……？

　　因為排斥學習人類的事物，曾要求沙希斯停止教導的狄飛爾，這時終於開始感受到遲來的後悔。

　　如果當時有多向沙希斯學習一點就好了……

　　他不禁嘆息，茫然無措地望向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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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

　　在這之後，我就要換成使用新的名字……米瑟勒斯了嗎？

　　沒想到，會擁有這個意思的人類名字……

　　狄飛爾小時候曾在與沙希斯的對談中，了解過生母的事情。

　　沙希斯曾說過，自己的生母就叫做〝艾伊娜〞。

　　這個名字是依照禮祭司的傳統，獲得神靈顯示的徵象後以仲調語命名的。所以，狄飛爾很容易就能理解其中代表的涵義。

　　這個名字的意義，正好也就是……他眼前所見的這片〝曙光〞。

　　假使自己是因為〝重新開始〞的期許，才被灰蒙給予了這個名字……

　　當時的母親，又是在獲得如何的徵象之下，被命名了〝曙光〞之名呢……

　　他不禁於內心默然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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