缽仔糕 - 第十二章

出了教室，沈博秋帶著李希然遠離人群，直奔宿舍。

沈博秋把人安置在床上，坐在了他旁邊。

李希然的狀態非常不對勁，皮膚原本已經白了，現在更是白得毫無血色，嘴唇發青。

他剛才拉著人的時候就感覺到，李希然一直在發冷發抖，涼意透過肌膚相觸之處傳過來，即使邁進溫暖潮濕的室外，也捂不熱這隻受驚的小兔子。

沈博秋拿被子把人給包了起來，然後伸手抱著這個被團子，輸送著自己的體溫。

過了一段時間，李希然抖得沒那麼厲害了，嘴唇也恢復了些許血色，只是眼神依舊死氣沉沉。

沈博秋小聲試探：「視頻裡的，真的是你嗎？」

李希然頓了頓，垂下眼，低低的「嗯」了一聲。

猛烈的怒火一下子拱上腦門，沈博秋攥緊了拳頭，憤憤的問：「是王瀟然做的嗎？」

李希然瑟縮了一下，羞得無地自容：「應該是吧......除了我之外，那條視頻只有他有......」

沈博秋收緊了手臂，痛心疾首的問：「你怎麼這麼傻，做那些事還留下痕跡？」

李希然也覺得自己是個大傻逼，竟然答應了他的請求：「我......他說想要錄下來......」

沈博秋猛地站起來，雙眼冒火：「那個混蛋，我現在就去問他。」

李希然連忙拉住他的手，哀哀道：「別......我打給他問問......」

沈博秋看了他片刻，嘆了口氣，重新坐回床上。

李希然掏出手機，把王瀟然的電話從拉黑名單裡拉出來，打了過去。

嘟嘟嘟......

機械的電子音宣布：「您所撥的電話無法接聽，請稍候再撥。」

李希然的眉頭緊蹙，捏著手機的手指關節發白。

他掛斷了電話，再打......

還是打不通。

喉嚨裡發出一聲哀鳴，他死死的盯著屏幕，繼續打......

沈博秋看著他這副失魂落泊樣子，心疼得很，安撫的摸了摸他的背。

這個時候，電話終於撥通了。

李希然激動的大喊：「是不是你幹的？」

王瀟然漫不經心的問：「我幹了什麼？」

李希然嘴唇顫抖，心口劇烈的痛，語速很快的說：「把那段視頻發上網！」

王瀟然頓了頓，然後說：「什麼？我可沒有，你別冤枉我。」

李希然的情緒瀕臨失控，拔高了聲音喊：「除了我之外，只有你有那條視頻，不是你的話還能是誰？」

王瀟然笑了出聲：「我們分手之後，我就把那條視頻刪了，還留著幹嘛啊。」

李希然淒聲質問：「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那條視頻會出現在網上？」

王瀟然嘲諷的道：「我怎麼知道，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發的，想不到啊，你竟然這麼高調出櫃。」

李希然深吸了幾口氣，眼框發紅，聲音打顫：「你......你立刻把那條視頻拿下來！」

王瀟然的聲音染了幾分不耐煩：「我說了很多次了，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求我也沒用，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李希然抓狂的道：「那你那次跟我說，叫我等著，我會後悔的，是什麼意思？」

王瀟然的聲音要多無辜有多無辜：「那次啊，我就是情緒很激動，當時很生氣，就放了一句狠話，如此而已。」

李希然已經瘋魔了，大喊大叫：「明明就是你！我跟你分手，你就要這麼陷害我？！」

王瀟然被他說得動怒了：「你別污衊我啊，你有證據嗎，沒有的話就別亂說，要不我告你誹謗！」

李希然心口堵著一股惡氣，現在盡數釋放出來：「好，我去報警，你就等著吧。」

王瀟然冷笑一聲，毫不畏懼：「好啊，你去煩警察叔叔吧，你別煩我了，拜拜！」

對方掛了電話之後，李希然捏著手機，久久回不過神來。

李希然眼神恍惚，遲疑的問：「會不會真的不是他？」

沈博秋低頭看著手機，抬眼道：「我在網上看到，有一些案例是第三者洩露的，可能是駭客入侵了你或者他的手機。」

李希然目光呆滯，彷彿腦袋轉不過來：「駭客......？」

沈博秋凝重的道：「這個只是其中一個可能，或者根本就是他做的，要不我去他宿舍樓下堵他，再問他一遍？」

李希然頹然搖頭：「沒用的，他矢口否認的話，我們也拿他沒辦法。」

沈博秋咬了咬牙：「要不你報警吧，他這麼做是違法的，發佈和傳播也是違法的。」

李希然猛然抬頭，哀切的道：「不行，我不想再把事情鬧大了，我爸媽不能知道的，他們會殺了我的。」

沈博秋定定的看著他：「那你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嗎？」

李希然調開了視線，沈吟了片刻：「我先躲一陣子，我明天不去上課了，你可以幫我點名，幫我記筆記嗎？」

沈博秋歎了口氣，他怎麼能不答應？

之後的幾個星期，除了上廁所，洗澡和打水之外，李希然一步也沒有踏出房間。

很多人找到他的社交媒體帳戶，給他發了不少惡意滿滿的私訊，有指責怒罵的，有嘲弄諷刺的，甚至有聊騷約炮的。

「想不到你這麼騷。」

「死基佬，男男真的好噁。」

「被人插屁股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你屁股真翹，約嗎？」

他每天躲在房間裡，嘗試看書自習，但是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他每次打開書本，看了沒兩行字，腦袋就開始胡思亂想，亂七八糟的念頭紛沓而至。

他不自禁的想，萬一他父母發現了怎麼辦，萬一他教授發現了怎麼辦，他爸媽一定會打得他屁股開花，甚至和他斷絕關係，他老師一定會當面訓斥他，再也不願意教他，那他這一生就可以說是完蛋了......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同性戀，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裸體，所有人都看到他趴在另一個男人身下，他們會怎麼想他，他們會覺得他很放蕩，很噁心，很活該......

其實他也認同他們的想法。

歸根究底，這事是他咎由自取，過份天真，信錯了人。

什麼東西也是，建立的時候很艱難，需要經過一個漫長的過程，摧毀卻很容易，只需要一個瞬間。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和自愛，在一朝一夕間徹底粉碎，化為齏粉。

好不容易裝上的盔甲瞬間瓦解，暴露出脆弱的血肉，他又重新變回那個軟弱怯懦的男生。

他的幾個中學同學有發消息關心他，但他全部沒有回覆，他沒面子面對他們，他覺得自己很差勁，他覺得自己很沒用，他覺得那些關心的句子背後隱藏的，也是無情的嘲笑。

出於某種自虐般的扭曲情緒，他會偷偷的上網找那條視頻，看著讚好和轉發的數量越來越多，心裡就會生起一股隱秘的，犯賤的，痛苦的快感。

彷彿這是他應該受到的懲罰，這是他應該受到的折磨。

他還會點開留言，一條一條的看下去，即使心口痛得泣血，心口冷得結冰，但是他就是沒辦法停下來，沒辦法停止汲取那些傷害自己的文字。

「好騷，聽到都硬了，想幹。」

「也想幹這敏感騷0。」

「怎麼那麼容易被操射啦。」

「這男生真可愛，極品。」

這些留言，他已經看得會背了。

在他睡著之後，一群喪屍般的男男女女就會走到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將他層層包圍，臉上綻開詭異的惡毒的微笑，用陰狠尖刻的聲音念出那些留言，他捂著耳朵驚恐大叫，但是那些聲音彷彿能穿透任何物質，仍舊清晰無比的鑽進他的耳朵，折磨他脆弱不堪的心靈......

然後他就會尖叫著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一看，發現自己還在房間裡，狂跳的心臟才會慢慢放鬆放緩。

抹去一身一臉的冷汗，哆嗦著重新躺下去，但是一閉眼就會浮現剛才那些可怖的畫面，怎麼睡也睡不著了，只能睜大眼看著天花板，整夜無眠。

因為這樣，他的精神越來越差，白天的時候疲憊不堪，晚上又被噩夢纏繞，讓他越發害怕入睡，精神越發萎靡，黑眼圈快要佔據整張臉了。

他還變得極度膽小，疑神疑鬼，害怕離開安全的房間，害怕其他人的注視，害怕其他人的議論，畏懼其他人的惡意，又忌憚其他人的善意。

他的全副身心被擔憂和恐懼侵佔，沒有胃口，吃不下飯，日漸消瘦，四肢變得比筷子還細，走起路來搖搖欲墜。

目睹這一切變化的沈博秋很擔心，很心疼，每天一下課就飛奔回來，害怕他會想不開做傻事。

為了討李希然開心，他可以說是使盡渾身解數，不斷逗他聊天，說笑話扮鬼臉，買各種好吃的，睡前唱搖籃曲，等等等等，全都是為了逗小兔子一笑。

這晚，沈博秋唱得喉嚨也啞了，才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但是他還放不心，坐在床邊默默守候。

李希然睡著了也不安寧，蹙眉抿唇，額冒冷汗，沈博秋不禁嘆了口氣，伸手撫平了他眉間的皺褶，拿紙巾給他擦走濕汗。

坐了一會，李希然沒有貿然醒來，沈博秋懸著的心放下了，坐回自己桌邊，對著夜色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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