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集 - 5.《那天，我聽見了她的歌聲》3/4

　　回到家，天雨「喵──」了一聲，走到我腳邊磨蹭著我的腳。

　　我的心裡洋溢了不少溫暖，彎下身用沒傷口的手摸了摸天雨那毛茸茸的頭頂。

　　「天雨，我回來了。」

　　「你有養貓？」

　　雨冬穗從我身後走到了旁邊，以一種意外的語氣說道。

　　我本以為天雨看到她後會怕生的躲到角落去，卻在看到雨冬穗之後，反而朝她走了過去，磨蹭著她的腳。

　　我有點驚訝，以天雨擔小又怕生的個性，基本上除了我，只要是陌生人都會躲起來的天雨，竟然會親近雨冬穗？

　　突然，我想起來了，也許是因為一年前在天橋下，有雨冬穗幫牠遮雨的記憶吧，所以才會對她感到熟悉。

　　不知為何，我不自覺就揚起了笑容。

　　「冬穗，妳還記得一年前在天橋下的事情嗎？」

　　她側頭看了我一眼，才恍然大悟的想起了什麼。

　　「牠是當時的貓嗎？你領養牠了？」

　　「是啊，牠叫天雨哦。」

　　「天雨？」

　　「瞄──」

　　「哈哈哈，牠回應妳了欸。」

　　「是嗎？你叫天雨啊。」

　　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呆萌盯著她瞧的天雨。

　　天雨很不爭氣的發出了舒服的咕嚕聲，看來是很喜歡被雨冬穗撫摸吧。

　　看著這一幕的我，也很不爭氣的感到羨慕。

　　回過神來，雨冬穗早已站起身，環顧周遭環境。

　　租屋處只有一間房間，從門口進來就是床，房間內也僅有衣櫃、書桌、雜物櫃這些普通傢俱，還有一間廁所而已。

　　地上角落還擺放著沒拆開的箱子，是我最近搬過來還沒整理到的物品。

　　不過基本上都不太會用到，所以也不急著打開。

　　看著這白色單調格局的便宜租屋房，牆面角落還隱約剝落了油漆，再掃了一眼東看西看的雨冬穗，我突然覺得有點丟臉，想鑽個洞跳下去。

　　就在此時，我的眼前出現了雨冬穗的臉。

　　她的臉跟我的臉離的很近，能夠明顯的感受到雨冬穗的熱氣噴灑過來。

　　我頓時耳根子不禁燥熱起來，不知所措的大喊：

　　「太近了！」

　　「吵死了。」

　　她退了回去，揉了揉雙耳，並瞪了我一眼後，才轉身走向床邊，坐了下去。

　　意識到在意的只有我，我頓時欲哭無淚，為我自己感到丟臉又無奈。

　　「晴春稻，過來。」

　　「什麼？」

　　我愣了一愣，在看到她手上不知何時拿著的醫藥箱時，我才想起我手掌心的傷口，點點頭，坐在了她的旁邊。

　　她抬起我那受傷的手放在了她的腿上，明明只是無意間的舉動，我卻感到莫名的害羞。

　　肯定是因為第一次有女生到我家裡，又是兩人獨處的關係才會這樣的吧。

　　我盡量放空思緒，靜靜的任由她幫我包紮手掌心的傷口，期間有好幾次都被她那有些粗魯的手法弄痛，但我都咬著牙忍住，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

　　直到她幫我包紮完，我才發現纏在手掌心的繃帶非常完美，根本找不到任何不熟練的證據。

　　「冬穗，妳好厲害，纏的很好欸，妳有練習過嗎？還是經常在幫別人處理傷口？難道妳有在兼職護士的職業之類的嗎？」

　　我自顧自的問她，以為她會平靜的回答我，卻看到她露出一副緊張不安的表情，下一秒，她就轉過頭，故作鎮定的回我。

　　「沒什麼，手巧而已。」

　　我想追問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但察覺到她那股生人勿近的氛圍又散發出來時，我退縮了。

　　才認識第一天，慢慢來就好。

　　「冬穗，謝謝妳幫我包紮。」

　　我揚起笑容，向她道了謝。

　　雨冬穗側頭看了我一眼，才又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眼神冰冷的望向地面。

　　「不用謝。」

　　下一秒，就像要轉移話題般，她想起了什麼，掃了一眼角落的二胡，才又轉過頭看向我。

　　「我記得你的興趣是彈奏二胡？」

　　「對，這麼說來，我是以妳的髮色去挑二胡的呢。」

　　我邊說邊走向擺放二胡的角落，小心翼翼的拿起二胡跟二胡弓才又坐回了雨冬穗旁邊。

　　「我的髮色？」

　　「嗯，不覺得跟妳的髮色很像嗎？米白色又或者是淺黃色的？」

　　「淺麥色。」

　　「淺麥……啊！這樣看來，確實跟燕麥的顏色很像呢，不對，是麥穗嗎？還是稻穗？」

　　我托起下顎，突然思考起這個問題。

　　「稻穗不是金黃色的嗎？」

　　「金黃色是成熟期，其他時期的稻穗顏色都不同。」

　　「你怎麼這麼了解？」

　　「因為我家……鄉下的家就是在種稻穗的，所以我才會比較了解。」

　　「是嗎？」

　　雨冬穗直視著我，雖然眼神冰冷，但我看得出她有在專心聽我說話，這讓我感到挺開心的。

　　「對了，冬穗，妳有想要聽的歌嗎？我彈奏二胡給妳聽。」

　　「沒什麼想聽的。」

　　「是嗎？那就……」

　　我沒有問她的意願想不想聽我彈奏二胡，只是問她有沒有想聽的歌，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拒絕聽我彈奏，所以我自顧自的拿起二胡弓，彈奏著放在腿上的二胡。

　　一年前的記憶還殘留在腦海裡，夜晚的雨天，在天橋下的雨冬穗，發出那冰冷的歌聲，哼起悲傷的旋律。

　　我彈奏著那時的旋律，冰冷的，壓抑的，帶著絕望的情緒。

　　我閉上眼，黑暗的世界逐漸變成了冰河之地，雖然沒有比雨冬穗的歌聲來的動聽，但這旋律的相似度已經很完美了。

　　沒有雨冬穗的冰河之地，有種空虛的感覺。

　　沒有雨冬穗的冰冷歌聲，根本就不好聽啊。

　　再繼續彈下去，完全沒有意義，這只是一首虛有其表的歌，沒有靈魂的歌啊。

　　真是的，我為什麼要彈奏這首歌呢？

　　彈著彈著，竟然悲傷了起來，難道是因為這悲傷的旋律導致的嗎？

　　我正打算停止彈奏時，雨冬穗的歌聲從我的耳邊響起，漸漸的，從我耳邊傳到了前方來。

　　這片冰河之地，在我眼前浮現出了雨冬穗哼歌的身影。

　　淺麥色的長捲髮，冰冷的歌聲，悲傷的旋律，都跟一年前在天橋下的她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只有她身穿的衣服變成了學校制服。

　　我猛地睜開眼，幻覺變成了現實，雨冬穗在我眼前背對著我，她放下了那頭淺麥色長捲髮，正跟著我彈奏的旋律哼歌著。

　　我笑了起來，好開心，原本拿著二胡弓的手掌心的傷口在隱隱作痛，現在卻被這股開心的情緒麻痺住了。

　　明明這首是冰冷又悲傷的旋律，我卻覺得這是首開心的、閃耀的，充滿希望的歌曲。

　　不對，不是這樣，是雨冬穗的歌聲隱約改變了曲調，雖然不明顯，但聽的出來她從冰冷又悲傷的旋律，漸漸改變成有起伏的稍微輕快的歌曲。

　　這片冰河之地，破裂了。

　　畫面一轉，金色的蝴蝶從我眼前飛過，鳥叫聲、大自然的聲音都跟著這首輕快的旋律混了進來。

　　不知何時，我早已身在金黃色的稻田裡，周遭全是迎風飄蕩的稻穗，閃耀的動人心魄。

　　雨冬穗就站在我的前方，面對著我，臉上掛著一抹可愛的笑容迎風哼歌。

　　我第一次看到她這種笑容，那是能夠令我心動的，快樂又幸福的笑顏。

　　好開心，雨冬穗就像是一隻自由飛翔的鳥，而我是種稻穗的農夫，跟隨著雨冬穗自由奔放，帶著我飛翔，享受著天空中柔和的風的洗禮。

　　這首歌曲的故事，我好喜歡。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強制停下了彈奏。

　　這片金黃色稻田，吹拂著柔和的風的天空，頓時消失蹤影，把我拉回了原來的世界。

　　抬頭一看，就看到雨冬穗原本歡快的笑容，瞬間變成了錯愕又困惑的表情。

　　「晴春稻？怎麼突然停下了？」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默默的放下手上的二胡跟二胡弓，然後筆直的走向窗邊的雨冬穗。

　　我握起了她的手，語氣是那樣的迫切的、懇求的、祈求的，但嗓音又是高亢的，帶了點開心的情緒對她說道。

　　「冬穗，請跟我，組成樂團吧。」

　　週末中午，我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太陽直射在我的頭頂，熱的我流了一身汗。

　　原本想說出門熟悉環境順便吃個飯，但走著走著就走遠了，完全不曉得目前的街道是哪裡。

　　對於我這個路痴來說，根本就是個迷宮啊。

　　我漫無目的的行走，不停穿梭在人群中。

　　拎著身上連帽T恤的衣領搧呀搧的，也不見有涼爽的跡象，再走下去也許就要中暑了吧。

　　這時，眼前因將近四十度的氣溫而變的稍微模糊的視線下，我看見了披著紅色連帽外套，戴著紅帽子的嬌小身影。

　　就像小紅帽一樣，我頓時想到了雨冬穗。

　　下一秒，我早已邁開腳步，往她的方向走去了。

　　腳步好沉重，頭也好暈，但我硬撐著那股莫名的意志力走到了雨冬穗的身後。

　　我喘著粗氣，微微彎下身，雙手撐在膝蓋上，汗一滴一滴的從臉頰流到下巴再掉落到地面上。

　　我抬頭，努力的擠出話語。

　　「雨……雨冬穗……等等……」

　　眼前的雨冬穗似乎聽見了我的聲音，她停頓了腳步，轉過身看向我。

　　「晴春稻？」

　　也許是看到我流了一身汗又狼狽的樣子，她的表情呈現出詫異的模樣。

　　她挑起眉，接著又瞇起眼盯著我瞧。

　　「中暑？」

　　「啊……哈哈哈……好像是吧，我有點頭暈跟無力。因為我迷路了，有點無助，所以看到妳才跑來找妳的……」

　　我盡量站直了身子，搔了搔臉頰，不好意思的笑著。

　　在鄉下的家時，入秋的氣溫都挺涼爽的，所以我沒料想到城市的氣溫會那麼炎熱，太陽都是直射在頭頂的。

　　「別動。」

　　突然，雨冬穗那冰冷的嗓音響起，同時我的左臉頰傳來了冰涼的觸感，像冰塊般的冰水從臉頰流了幾滴到下巴掉落了下來。

　　我愣住了，雨冬穗的臉離我很近，從高處看著她能看見那雙可愛的眼眸跟細長的睫毛。

　　下一秒，就看到她擺出了有點不耐煩的神情。

　　「拿著。」

　　「啊……好，抱歉。」

　　我回過神，才接住在我臉頰上冰涼的水瓶，那一瞬間，我碰到了雨冬穗軟嫩又溫熱的手指。

　　我的臉好燙，可能是因為在炎熱的天氣下又中暑的關係吧。

　　「那瓶沒開過，給你了。」

　　「這樣好嗎？這不是妳買的嗎？」

　　「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因中暑而昏倒在這裡。」

　　對於她那調侃的語氣，我無話可說，但還是禮貌性笑著。

　　「冬穗，謝謝妳。」

　　我晃了晃手中的水瓶，揚起了開心的笑容。

　　她掃了我一眼，才抬起手拉了拉戴著的帽子邊緣。

　　「沒什麼。」

　　不知為何，總覺得她這種舉動是害羞的樣子。

　　我笑的合不攏嘴，直到打開水瓶蓋子喝了幾口冰水後，那種覺得她很可愛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對了，冬穗，妳吃了嗎？」

　　「還沒。」

　　「那正好，一起去吃飯吧。」

　　因為我對這座城市還不熟，所以在雨冬穗的帶領下，我們進到了一間速食店。

　　點了漢堡跟飲料，找到了角落的位置後坐下。

　　雨冬穗坐在我對面，默默的吃著手上的漢堡。

　　我也吃著手上的漢堡，靜靜的盯著她吃東西的可愛模樣。

　　沉默半響，雨冬穗突然抬眼看向了我。

　　「盯著我幹嘛？」

　　「咦？」

　　糟糕，被發現了。

　　我有點不知所措，眼神飄忽不定的東看西看，在看到雨冬穗的雙耳戴著黑色藍牙耳機時，我趕忙把話題轉移到了耳機上。

　　「耳……耳機，我剛沒發現妳有戴著耳機，是在聽什麼歌嗎？」

　　發出來的聲音隱約在顫抖，應該沒被雨冬穗察覺到不自然吧。

　　正當我以為她會瞇起眼，一副懷疑的眼神看向我，或是講出調侃諷刺的話時，她從容的摘下一邊的耳機遞給了我。

　　我下意識的接下了，卻感到有點茫然。

　　「在幹嘛？聽啊？」

　　「哦……哦哦，好。」

　　我還處於茫然的狀態下，受寵若驚的戴上了藍牙耳機。

　　戴上的瞬間，我聽見了一首純音樂的歌曲。

　　前奏是雨聲，接著是冰冷的、壓抑的鋼琴聲，副歌則出現了像是小提琴彈奏的旋律與鼓聲混合在一起。

　　從乾淨的旋律漸漸變換成稍微搖滾的純音樂。

　　突然，我恍然大悟，這首歌不就是雨冬穗哼過的歌曲嗎？

　　我本以為是雨冬穗自創的歌曲，結果是早就有的一首歌嗎？

　　但卻跟雨冬穗哼的絕望、悲傷的感覺不同，原曲是從冰冷壓抑感轉變為爆發且令人震撼的一種感覺。

　　雨冬穗一年前哼的這首歌則是從頭到尾都是冰冷的絕望感，無法從這片無盡的冰河之地逃脫出來。

　　而在前陣子在我的租屋處，雨冬穗後來哼的稍微輕快的歌曲，讓我們身陷於金黃色的稻田中，迎著風帶著我飛翔在天空中的那首歌。

　　或許才是雨冬穗的原創曲，是她真心的、快樂的哼出的一首歌曲。

　　我靜靜聽著耳機那頭傳來的純音樂，很不可思議的，讓我沉浸在這首歌曲裡，把外面一切的聲響隔絕在外，身陷於夜晚的大雨中。

　　我淋著雨，跟隨著這首歌曲的旋律一同哼著歌，不知不覺中，我的手指早已跟著音樂旋律敲打著桌面。

　　直到這首歌的尾聲接近，搖滾般的震撼旋律逐漸變回乾淨的、冰冷的、壓抑的鋼琴聲，大雨也恢復成綿綿細雨，到最後音樂停止，把我拉回了原來的世界。

　　我的情緒還未平復，還處於在剛才那首歌的餘韻中。

　　但跟樂器彈奏的旋律相比，還是雨冬穗那冰冷的歌聲更勝一籌啊。

　　抬眼一看，就看見雨冬穗那雙冰冷的眼眸盯著我瞧，似乎在等我講出感想。

　　「這首是妳一年前哼的歌嗎？」

　　「嗯。」

　　「歌名叫什麼？」

　　「『Theme of sss』，是Angel Beats的OST。」

　　「雖然沒聽過，但是我很喜歡。」

　　「是嗎？」

　　「那麼前陣子在我家，後來哼的輕快旋律也是早就有的歌曲嗎？」

　　我試探性的問她，突然感到有點緊張，手中吃到一半的漢堡都被我捏到扭曲了。

　　只見雨冬穗把吃完的漢堡包裝紙放下，喝了一口桌上的檸檬紅茶，才抬眼看向了我。

　　「算是原創曲吧。」

　　「妳創的？」

　　「嗯。」

　　她拉了拉戴著的帽子邊緣，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是怎麼樣的，這應該是她無意識的害羞舉動吧。

　　真是可愛。

　　我揚起了笑容，也喝了一口冰奶茶。

　　「很好聽，我很喜歡。」

　　「是嗎？」

　　「冬穗，我再邀請妳一次。妳願意，跟我組成樂團嗎？我很需要妳的歌聲。」

　　那天，雨冬穗並沒有回應我，只是詫異的盯著我，然後垂眸，抽回了自己的手。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就只是沉默不語的站在窗邊，也因為刺眼的光芒照射進來，背光了，所以看不清她的神情是什麼樣的。

　　但肯定，不會是笑著的吧。

　　我看得出來，她很猶豫不決，所以我並沒有逼迫她一定要加入。

　　沉默片刻，雨冬穗像是逃避般的對我說「抱歉，我想起我還有事，先走了」這種藉口，才故作鎮定的急忙離開了我家。

　　在那之後，我不再跟她提起樂團的事，也不再聊起有關任何音樂話題的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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