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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於一面群鶴舞空屏後輕聲喚她韶夫人。許婉婉沒搭理,與其説一雙剪水妙眸擡都懶得擡,不如説是不願去瞧。 「怎呢。」 許婉婉終是淡聲應了,只連嗓子都是顫著的——顯然是怕的。
自是怕的。
韶揚波的仇家到底是尋上門了,猝不及防地。未待家主歸來,韶宅早燒了七八個院子;若不是韶揚波早説好了要丫頭婆子死守,她這寳璃雅苑不可能不遭殃的:説到底,委實是因著韶揚波慣縱她,一如昔年於西寧的一些細碎瑣事。
該是隨了她娘,許婉婉打小就是個病苗子;加之西寧天寒,長到四五歲也不大能出門走動。許家上下就她一個小姑娘,自是急得甚麼似的,偏生又怕她心裏難受不願意催,後來韶揚波來投靠時也還沒好全。
韶家這房遠親向來是惹不得的,名頭響當當的軍閥,家大業大自有人從中作梗。姨娘紅袖一死,韶揚波一庶子理所應當地落了魄,還是添香有情有義,輾轉把他送去西寧許家。許氏雖只一書香門第,勝在讀書人明理,人也不雜。待這韶家小少爺絲毫不敢怠慢的。
於是六歲的冬,韶揚波便闖進了她的眼她的心,情絲一動,便是餘生。
起始只爲著一訪自小臥榻養病的許家丫頭,十二三的少年自非潘安之貌,亦非才情並茂,可年少歡喜輕易至此,也不知怎麽,許婉婉愣地就看上了他。來得勤了,漸漸也就曉得韶揚波是個聰明的主。那會子他還沒有後來的老謀深算,倒是討得院子上下都喜歡得緊。
小姑娘眨著水靈靈的眸,糯聲巴著他講話本裏的風花雪月,講南方的江水峻嶺,韶揚波倒也肯慢慢地給她講。講著講著,也就説好了要講一輩子。許婉婉彼時正乖乖巧巧地趴在他膝上,笑彎了眼說好。
後來韶家兩三年間又換了好幾個主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姓羅的硬是給他説了樁親事。推或不推,韶揚波到底要動身回去一趟的。雖素未謀面,終究是名義上的母親。
婉婉曉得後自是毋庸置疑地千百個不願意,委委屈屈地哭過了整個七月。那會子府裏上下都打趣她喜歡韶家小少爺,許婉婉也不答話,只羞紅了臉,啪嗒啪嗒地掉著淚——最後眾人見狀也漸漸不敢笑話了,只盼著韶揚波早些歸來,省得受盡寵縱的小姑娘哭壞了眼睛:老夫人一怪罪下來可擔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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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揚波終是不曾回來,屆時韶家亂得一鍋粥似的,搗鼓得分了家後還不安分,一家子可比樹倒猢猻散。韶揚波後來當上了韶家軍正主,順帶納了倩雲瑜玉二人作妾;興許就是這時候變得精明了起來。
然許婉婉是決不曉得這些的,只懂捎著滿心歡喜到隔了千重山水的南昌去,也不曾看母兄眼裏的憂。就是看見了又如何,才及笄不多時的二八姑娘,又何曾曉得遠嫁他鄉的一切哀愁。
她確過得不必有那麽一分悵茫——韶揚波待她真真如掌珠似的,平素叱詫風雲的人物,於她之前連眉眼間都浸潤了溫柔。初進門的姑娘家挨在他肩上輕聲曼語,韶揚波只管應著好,瞧琉璃窗外雪漫漫,又瞧人兒嬌憨態,仿似日月星辰都在眼前了。
正妻得了他萬般嬌寵,妾室自是要妒的。尤其是倩雲,她該是恨極了她;或説是恨極了韶揚波要更准確些。只都是剛進門那會子的事了,後來也就漸生地不恨了,倒有些像瑜玉那樣雲淡風輕。
至於瑜玉,許婉婉著實是摸不大透她的。她面上總不憂不喜,規矩疏淡得清高,膝下幼子亦然。
韶家一對庶出子女尚語牙牙步跚跚之際便與正室不對盤,也不知是倩雲她們教的不是。可許婉婉到底沒惱他們:終究是幾歲的娃兒罷了。再説,母親讓她要容得姬妾嫉心,要容得小人作怪:「 婉兒,娘曉得你在許家千嬌百縱,眼裏容不下一點沙子。可韶家不似西寧,整整個南昌只有你揚兄疼惜你——真要娘說,實在是要委屈你的。」 字字聲聲埋了心疼葬了不捨;那會子許婉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趕忙點頭應是。
如今看來,又豈是彼時所想。她說饞母親煮的,韶揚波不知打哪聘了個會燒西寧菜的厨娘回來;她一嬌弱姑娘到了異地自然又要抱恙,他又尋了好幾個大夫開了十來張方子,連幼時落下的病根都好了大半。
於是許婉婉只需要打起傘,韶揚波便會與她一并慢慢走著、走著,一擡手撫上今晨給她綰的髮,垂眼去看她彎起眼眸地笑。她終究是稚氣未脫的十六,看去當真巧笑倩兮、顏如舜華,總歸是好看得要命。
這樣的漫爛少女後來還是懷了孩子——娘說的,主母沒個一兒半女委實不像話。女兒出世的那日,韶家上下高興得什麽似的,韶揚波給丫頭取了單名一個晚字,説是她這樣好的孩子實在來得晚了。
小女娃要比生母初生那會子健朗些,年齡稍長以後也不見有大病纏身,倒是被寵疼出一身嬌氣。兩歲那年,院裏孩子相約放風箏去,她倒要韶晚也一塊跟著——這還是韶家夫人頭一遭那麽堅持呢。
然則懷瑾韶華二人並不搭理她,省韶晚獨一人哭得委屈。許婉婉瞧得心疼極,也不願意去打駡孩子們,只柔聲訓了幾句。韶懷瑾乖巧挨了訓,倒是個聽話的主;不料韶華一七歲的人兒暗自啐了聲嬌貴。如此,許婉婉漸漸也就少了與妾室交集,唯恐自家閨女受半點欺侮了。
這般,她只管帶著女兒,教她讀書識字,又領她撲蝶看花;待韶揚波回了,那便是一家三口的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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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花無百日紅,養在琉璃籠子裏的金絲雀亦難逃現實反噬。許是因果循環,韶揚波這帶頭分家作亂的亂臣賊子到底是好日子到頭了。可許婉婉窮其一生是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更遑論出世幾年的幼女。報應報到她倆頭上去了,可見種善因又豈能得善果。
後來日子是益發的亂了,外子終日奔騰,妾室忙著給孩子排後路呢,許婉婉卻仍不知不曉似的——就算是曉得了,她鐵定也是參合不上的。也罷,蒙養的雀又知道什麽曉與不曉。
再後來,一刹眼便是如今田地。韶院早燒得不成樣子,但凡她再起得晚些,恐怕就要被那姓洪的虜去了。聽望水說兩房妾室走的走,死的死,只差她跟小小姐沒個着落。
許婉婉瞄了望水一眼,口氣中滿的是無奈又疼惜;終歸是七八年的主僕情誼了。只抽了壓箱底的大鈔銀票,「你們趕緊走罷,我是時日無多的了,每人分著些——趁還能逃。」
望舒是頭一個反對的,説甚麽爲奴為僕乃當鞠躬盡瘁,如何能作逃兵,端的是寧死不屈。許婉婉嘆她太忠實重情,何苦伴她九死一生。槍聲轟動,待寶璃苑的窗子碎了一地,衆人方才一哄鳥獸散。
望水望舒二人倒是執拗,前者念叨著把韶晚抱去次間;後者向來是個忠烈的,誓死守著主兒不走。
許婉婉縱然萬般不捨,到底沒蠢得扣著女兒陪葬。於是只得心下微嘆,手一顫地吻上小姑娘的額。不想韶晚乖乖巧巧地咧嘴笑了,幼嫩雙掌貼在母親臉側:「晚晚不會扔下阿娘的,阿娘放心就是!」
許婉婉心頭一驚,猛地睜圓了眸;韶晚一嬌慣了的小丫頭,原也疼惜她這作娘的。但見小丫頭軟乎乎的臉抵著她的,忽地便可惜起了不能看著她長大成人——自染寒那回身子又差了不少,走不得快;加之她本就是韶揚波的軟肋,早成了洪家甕中鱉;狠心些推開韶晚倒能保她完全。
「晚晚是好姑娘呀,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娘——倒是承了你阿爹的好。」許婉婉朝她笑,一如韶揚波擁她入懷時的甜。望舒看在眼内,是許婉婉一貫的弱質纖纖,卻覺能從這笑掬出滿手的凄涼來。「可是呢,娘這回不要出門了。晚晚乖,水姐帶你找兄長姊姊,可不許胡鬧惹麻煩了。」
韶晚聽了自是不肯,在她眼裏,韶華可兇著呢。才要不依呢,許婉婉便將人兒扯進懷裏,半是威迫半是難過地:「 沒得選了,晚晚!晚晚是好孩子呢,怎生能不聽阿娘的話呀?」
於是許婉婉抱著粉彫玉琢的小丫頭,有些吃力地起身了,心一橫便把她推到望水手裏。 「 望水,好好看著,切莫出什麽岔子。你養著也好,給孩子們帶著逃也好,莫再回頭啦。」望水偷偷擦了淚,隨即死命把韶晚壓在懷裏匆匆離去。
寳璃雅苑只剩女主人並望舒一心腹了,許婉婉大抵是自覺落魄心涼,唯有凄然一笑,說上一句不走啦,讓我靜靜的便好。
望舒聽令屏退,許婉婉只管瞧著案上燃著的香餅想著甚麽。她好像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尚在西寧的那會子——那會子她才十歲不到,倒是家裏的嬌嬌兒,有兄弟輪流陪著説笑;韶揚波來的時候,她總是笑著的,乃至被丫頭打趣羞得滿臉紅通。後來韶揚波南下,她可謂日思夜想,如今想來,倒有少女情懷總是詩之感。
再後來便是在南昌的日子了,她經年獨占他一人偏愛,二人又被晚晚佔了心尖尖,委實是美得像灑著細碎霞光似的光景。想來她這輩子被韶揚波侵占了大半,以致她到了現在還悄然有一絲希望未滅——韶揚波許是會來的。雖她心知他此際大抵是被拘留了在哪處,可將死之人再想再夢亦不為過分罷?
「 韶夫人。」
望舒見她出神,手邊半滅香餅快要燒至袖邊,方輕聲提醒道。
許婉婉垂眸一瞧,確是差點兒燃着了衣料了。然則她沒想去搭理,勉强顫著嗓子應了聲」 怎呢「,又呆呆出神了好半晌,方才悟徹了什麽似的一擡手——拂熄了苟延的火。
一如昔年於西寧的一些雲煙往事。
13/10/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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