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裡的非日常 - 日常裡的非日常第八日

要我說，在這被考試課業等填滿的高中生涯中，有什麼是值得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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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作為學生，沒有工資，少數的娛樂假期也被考試卷填滿，那還有什麼是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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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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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聖誕晚會，不是畢旅，也不是那種突然有女同學問你可不可以借筆記的時......等等，這個不錯，但不對!真正撐起我一周信念的，只有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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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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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對高中生來說，不是課，是自由的象徵，是逃離地獄之門的光，是在充滿模擬考、講義、段考、檢討考卷的牢房裡，唯一還能呼吸的窗戶，你可以在操場上亂吼亂叫、不寫字、不背書、可以打球、曬太陽、偷偷摸魚在角落裝扭傷，或者組一隊神秘的三人組合貼起來打躲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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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是本校最後一塊不被應試教育污染的淨土，是我們不穿制服也不會被記警告的天堂——

而我們的體育老師，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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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學校，有一種人不需要靠頭髮來證明自己，也不需要靠證書來贏得敬畏，只要他穿著那件褪色的藍色體育風衣走進操場，全場自動靜音——那就是我們的體育老師，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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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就是大衛，挺意外的吧，我也是，年過六十，地中海禿頂，兩側頭髮蒼白卻依然硬挺得像刺蝟，眼神銳利，走路帶風，從背影看根本像剛退伍的上校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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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平時講話這種事，他從來沒打算含蓄過。三句裡一定有兩句帶髒話，但從沒讓人覺得討厭，反而有一種莫名的魅力，就像是體育界的粗口哲人。比如看到有人做引體向上像在晃衣架，他也會幽幽來一句：

「他x的手晃著麼快，嫌熱要把自己搧感冒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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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罵歸罵，該教的、該鼓勵的，他一樣不落。每次我們八百公尺一測完，他總會一邊發水一邊說：

「不管你跑第幾名，你今天沒放棄，你就贏過一堆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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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最記得他的，反倒不是關於體育的話，而是他時常掛在嘴邊的: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f4NzJ4syg
「學校都在教你們真善美，但他x的我出社會後就沒再看到什麼真善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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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體育課的基本流程，就是先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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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十分鐘後集合，慢跑五圈，熱身自己拉，慢吞吞的我下節課給你們加倍！」

我當然沒那麼傻真的用衝的，我是聰明的高中生，懂得用自己最節能的速度前行——輕快地假裝在跑，然後我一轉頭，就看到洪城妃在我後面，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泛白，一副即將魂歸太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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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的體力怎麼這麼爛啊？」我邊跑邊回頭笑她。

她氣喘吁吁地瞪了我一眼，說不出話，只能繼續慢吞吞地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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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妳那天不是才在教室後面跳舞跳得熱火朝天，搞得好像自己是舞孃轉世，怎麼今天連跑都跑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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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跟跑步不一樣啦……」她終於擠出一句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氧氣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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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你那個舞不是慢動作的？」我眨了眨眼，一副欠打的表情，「還是你本質上是比較適合舞台劇那種一動不動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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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下不說話了，只是朝我丟來一個「我要你的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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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準備再吐槽洪城妃一波，忽然聽到背後一聲冷笑：

「哈，江承傑，你這體力不過爾爾，嘴巴倒是挺能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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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一看，是洪城妃的閨蜜——許可音。個子不高，瘦瘦的，但眼神銳利，氣場比洪城妃還強。她一身運動裝，明顯練過，走路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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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許可音，妳也來湊熱鬧啊？」我笑著說，「妳們這對體力爛組合，還敢出來上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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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傑，你嘴巴這麼厲害，不如來比比看，誰跑得快、跑得久？」她眼睛眨了眨，充滿挑釁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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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示弱，嘻嘻一笑：

「哼，別以為我只會嘴炮，我可是運動社出身，身手敏捷，耐力爆表！」

「哼哼，那我們賽個速吧！」許可音嗤笑，「就你這一直提當年勇的水平，看我不拉爆你。」

大家圍觀起來，我跟許可音開始做熱身動作。她動作輕盈流暢，呼吸均勻平穩，毫無緊張感，那種氣定神閒的樣子，分明是練家子出身。相比之下，我的雙腿還在發軟，心跳加速得快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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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師不利，但沒關係，我讓她三分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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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林風吟拿起旗子舉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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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裁判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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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想喔，趕快，我想回教室了。」林風吟一臉不情願地站在起點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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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的催促下，站上了起點，操場上清理出了兩條空曠地跑道，林風吟也舉起了旗子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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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開始！」當裁判的林風吟一聲令下，我們兩人幾乎同時衝出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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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許可音腳步輕巧地踩著節奏，我咬緊牙關，用盡力氣保持著與她相近的速度。心裡還暗自得意：「看吧，我這身手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可惜好景不常，才跑了不到兩百公尺，她的步伐突然加快，像被某種無形的推力拉扯般，腳步越來越輕盈敏捷。她的身影開始在我眼前拉遠，一步一步，像風一般飄逸，我努力加快步伐，卻感覺雙腿越來越沉重，呼吸變得急促刺痛胸口，肺像是被壓榨般，空氣一口口稀薄得讓人窒息。汗水開始從額頭滴落，黏在眼睛邊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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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別讓她拉開太多！」我心裡焦急喊著，想拼盡全力追上，卻只換來腳步越來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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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可音則是氣定神閒地回頭，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神裡滿是輕蔑和挑釁。

「怎麼樣，江承傑？行不行啊細狗？」她輕輕地嗤笑，聲音穿透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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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著跑著，我整個人就像被看不見的繩子拉住了似的，越跑越慢，最後乾脆變成了「慢動作」表演，腳步彷彿踩著泡泡糖，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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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可音早就消失在我視線裡，回頭還對著我擺個「勝利女神」的姿勢，嘴裡還念念有詞：

「拜託，這麼爛怎麼混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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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尷尬地喘著氣，只能說：

「她作弊了，肯定是開了加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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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結束後，我幾乎是用爬的走回原地，全身酸得像剛被卡車輾過一樣，許可音則一臉悠哉，連汗都沒出幾滴，還故意在我面前踢了兩下腿，做出超誇張的伸展動作：「欸，江大少，你真的參加過體育社團嗎？這體力還不如我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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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癱在地上喘得像吹風機開到最強：

「我那是戰術性讓賽……保存實力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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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還在笑鬧的時候，下一節課的鐘聲響了，理化老師穿著實驗袍、手上還拎著一大疊講義殺氣騰騰地走進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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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不好意思，因為下週段考，我這節課要借來補教一點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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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課？」大衛慢條斯理地摘下墨鏡，語氣淡淡，卻每個字都像投石機砸下來一樣：「我看你是借過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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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禮拜就段考了，我只是——」

「這他X是我的課！」大衛的音量突然飆高，連在看女籃的隔壁班都抬起頭來。「你課程排不完關我什麼事？自己不會調時間？課綱不會抓重點？叫你們理化組長寫教案是裝飾是不是？」

全班鴉雀無聲。

理化老師一臉如吃蒼蠅，但也只能摸摸鼻子默默轉身。

「乖乖下次早點講嘛，別一副要來徵收土地一樣。」大衛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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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走了之後，大衛轉過身來，拍拍手，大聲吼：「來來來，繼續，男生這邊排跑壘，女生壘球練投，江承傑，體力那麼好，等下自己跑兩組！」

我正要吐槽，忽然注意到整個操場，陷入短暫的寂靜。

然後，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掌聲忽然從某個角落響起——啪。啪啪。啪啪啪——

下一秒，全班爆出熱烈掌聲，如浪潮席捲整片跑道。有人高喊：「大衛老師牛逼啊——！」

「體育課守護神！」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Bw0YJTlGR
「國罵哲學家！」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oKjVSeW1
「我的英雄！」

而大衛老師只是淡淡一笑，拉了拉自己的拉鍊外套，像打BOSS打贏一樣走到場中，背對著我們揮了揮手：「別鬧了，來認真操你們，畢竟你們他X的比我還年輕，還不跑爆你們的腿我會內疚。」

全班一片笑聲與歡呼，但也不是每次都有大衛的守護，比方說如意出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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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是我們數學老師的外號，也是班導。為什麼叫這名字？我不知道，總之有人開始這麼叫後，大家就跟著這麼叫了，那天，一如往常的第七節，原定體育課，我們正準備歡欣鼓舞地下樓，熱身、分隊、決戰中圈。結果教室門「咚」一聲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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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今天第七節我來上，體育老師有事——剛好我有幾題題組想讓你們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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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當場安靜三秒，然後一排人悄悄收回準備要換的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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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下腦袋一片空白，耳邊甚至傳來夢碎的聲音。那是一個高中男孩的靈魂破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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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麼？這哪招？」我低聲抱怨，「連體育課都要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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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對此等殘酷無情的決定，我必須要奮起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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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站起身來，椅子磨出金屬哀鳴，我掃視四周，四十雙眼睛看向我，有些困惑，有些好奇，有些則已經掏出手機準備錄我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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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我深吸一口氣，把內心積壓的怒吼全化為一段鋪天蓋地的吶喊：

「同學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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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忍受太多了！每天八節課被公式鞭打，被考卷羞辱，彷彿我們出生就是為了上大學！可是我問你們——我們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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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抬頭，看著我那副發瘋的樣子小聲說：

「哇靠……來了……又忘了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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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是我們心靈的最後綠洲，是靈魂的出口！但今天，今天！我們那位『如意』老師，卻在我們的操場撒鹽！在我們的自由中灑辣椒粉！他踐踏的，已不只是體育課，而是我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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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書包抽出一顆籃球，啪一聲往地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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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能再沉默！我們不能再跪著寫題目！我們不能再讓操場只剩風吹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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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一半人已經開始鼓掌，另一半人則在忍笑，還有三個人真的站起來跟我一樣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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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起義，要抗爭，要組成自由體育解放同盟！我們要從如意的教鞭下奪回屬於我們的——體！育！課！」，我用手指著講台上的數學課本，「我們不是反對知識，我們反對霸權！體育課不是你們拿來偷渡題組的避風港，是我們的避風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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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江承傑在此——宣告一件事：體育課將不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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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老師聽到這裡，終於放下了他那杯代表「強權與資本」的馬克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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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嗎？」

我還想接著講點什麼，來個什麼『若體育無自由，寧可不當人』，結果如意老師就像早已預見一切似的，站起來，淡定鼓了兩下掌：

「精彩，掌握節奏，轉折有力。來——既然這麼有精神，就請你來台上解這題，最後一題非選，來，把粉筆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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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老師，這段剛剛是戲劇性的反抗，我開玩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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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是開玩笑，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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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失敗，我被請上講台，面對一題我完全沒看過的『橢圓與拋物線混合變化題』，還得在全班面前邊寫邊聽林風吟用手機播放剛剛我演講時的錄音檔，外加上面還疊了一句 BGM：

「那是一個高中男孩靈魂破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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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你給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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