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盾魔使 - Ch.21　沙落　之五（第三集正文完）

　　之所以沒回答返回東大陸的方法，不是因為不能講，而是因為難以啟齒。

　　由五階以下的光魔使與四階以下的影魔使合作使出遣返，將高階魔使及王軍兵衛送回王宮－－由於此式所消耗的魔力相當可觀，這些低階魔使必死無疑，等同於是用他們的生命換取大多數者的平安回歸。

　　如果有人不從，士兵會當即斬殺，並承諾回去後會將其家人趕盡殺絕－－顗因此目睹了兩名光和一位影屍首分離。

　　他感覺這麼做似乎不對勁，所以開不了口向藍澤王說清楚。

　　回宮之後，顗帶著聖石與斷臂上呈于西爾埃諾，解開裹著的披風時手臂斷口仍有鮮血淌下，墨綠的聖石也已被沾染得看不見原色，而西爾埃諾只瞧了一眼便讓旁人把斷臂扔去森林餵食野獸。

　　顗跪在王座前的階梯報告此役結果，傷亡人員的死因也一併說明，還一併將西爾埃諾要求的、來自阿堺的回覆一字不落地帶到。當講到碧西兒為何有去無回，以及眾人為何得以安然撤退的原因時，他仔細按照耶里佳傳授的說詞稟告。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為了碧西兒的私事欺騙王者，他明明該以王者的一切為優先，可是，他想完成碧西兒交代的最後一項指令，不為別的，只是想替她做到她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匯報完畢之後，大殿陷入了死寂將近半個小時以上，最後西爾埃諾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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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芅，反抗者的親人全拖去宰了，說詞該是什麼，不必我教吧？」西爾埃諾對身邊一位士兵微笑道，那位士兵立刻得令退下，西爾埃諾接著轉了轉指上戒環，「你說碧西兒是為了替你們拖延時間自願留下斷後？」

　　「是。」

　　「犧牲了？」

　　「是。」

　　「喔？你怎麼確定她就死了呢？」西爾埃諾狀似好奇地微一挑眉。

　　顗不敢抬頭，想著耶里佳要他臨場發揮，邊思索邊小心翼翼道：「屬下……其實不敢確認，只是主人在將東西交給屬下時要我們立刻撤退，之後又見突起風沙，規模頗大且蘊涵高度魔力，屬下曾聽主人說過元素行使死亡會是如何，所以才認為主人已死。」說完，他將頭垂得更低，額頭緊緊貼在地板上，「或許主人還活著，屬下卻妄自斷定結果便急急撤退，請王者大人懲罰！」

　　西爾埃諾沒有回應，顗能感受到不斷審視自己的視線，他死死盯著地上的一處黑點，竭力保持平靜、不做任何碎動，就怕對方會瞧出什麼來。

　　「想必當時情況緊急，她也要你們撤退了，你不需要自責，相反的，你做得很好。」末了，西爾埃諾說，「我當初的命令是要拿回聖石，你沒有管多餘之事，而且當機立斷，這才是能夠成為我得力助手的樣子。」

　　顗心下頓時一鬆，臉上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應了聲「是」。然而他才鬆口氣不到半秒，就聽西爾埃諾走下階梯的腳步聲，全身因此再次陷入極度緊繃的狀態，幾秒後，西爾埃諾蹲在他前方，一手捏著他的下巴將其微微抬起。

　　肌膚觸及之處彷彿被塗上劇毒般令顗恐懼，可他明白自己不能露出任何反應，只得任由西爾埃諾抬高他的臉。

　　他斂著眼簾沒有和西爾埃諾的目光接觸，表現得敬畏又順從，西爾埃諾牽起溫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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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失去了一個戰力，不過我要什麼人才沒有呢？」西爾埃諾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木然的臉蛋，「事實上，這回我派她出去，就是不準備讓人回來了。」

　　顗怔愕一瞬，忍不住抬起眼來，對上西爾埃諾的目光後迅速又斂下眼去。

　　「十分抱歉，王者大人，冒犯了您。」

　　西爾埃諾歪歪頭微笑，「沒關係。你是覺得困惑吧？畢竟我沒說過這趟任務真正的目的。」

　　顗又是一愣，「讓主人死……是這次任務真正的目的？」

　　「沒錯，其他的不過是順帶。誰叫她膽敢碰我心愛的妹妹呢，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會有這種下場，已經算是我仁至義盡了。噁心的蟲子就該滾回土裡消失，你說是不是？還是你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

　　顗呼吸一哽，微微低下頭做出俯首姿態，語氣恭敬地應道：「王者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屬下不需要有任何想法，您說是正確的，就是正確的。」

　　西爾埃諾瞇眼細瞧半晌，最後滿意地笑了。

　　「很好，儘管我之前送你認她當主人，你也還記得誰才是你該效忠的。」西爾埃諾起身重回王座上，優雅地將雙腿交疊，微笑著讓顗不必繼續跪著。「把嵐尹的聖石交回來，你就可以下去了，去可可凜那兒拿藥吧，順便和她說晚點我會和她共進晚膳。記得，不該多嘴的別多說。」

　　「是，多謝王者大人。」顗垂頭回應。

　　顗取下頸間聖石並擺放在另一顆聖石旁邊，恭敬地向西爾埃諾行禮，得到首肯才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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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著剛才發生的對話，心底止不住湧出不適－－錯了，這樣不對。為什麼可以輕易送人去死？為什麼可以這樣一派輕鬆、毫不在意？又怎麼能把人的感情貶得那樣不堪？

　　他見過她們之間的相處，見過那些從未在第二個人面前顯現過的表情和情緒，他不覺得這是不好的，更無法理解為什麼這會被王者所厭惡。

　　顗覺得腦袋裡的思緒紛飛混亂，但這沒有阻止他去做下一件事情。

　　這是主人交代他完成的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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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過長廊，通過紅木塔大門的看守衛兵許可入內，爬上九彎十八拐的旋轉樓梯，來到最頂層。向左右的看守士兵表明來意後，他打開房門進入，草藥味撲鼻而來，卻不見平時總站在桌邊搗鼓藥劑的女子。

　　他往裡頭走去，掀開臥床簾紗，看見女子坐在床沿，那雙手正捧著一團沙子。

　　「……你、中午和碧西兒一起來過，對嗎？我認得你身上的藥味。」可可凜輕語，嗓音含著濃濃哽咽，「你……和碧西兒去出了任務吧。你回來了，她人呢？」

　　顗腳步一頓，見到她捧著的沙土堆中躺著一截緞帶，明白了過來。

　　他想起來主人說過，她曾用沙土做過一只人偶送給這名女子，上頭還應對方要求別上一圈緞帶。主人說，她不清楚自己死了以後沙偶會不會散形，畢竟當初有注入魔力，如果會的話，那麼，女子可能會早在他過去前就知道事情不對勁。

　　他停步片刻，走到可可凜身旁。

　　「我什麼都不能說，對不起。」末了，他說。

　　可可凜抬起臉，眼神依然空洞，眼角已盈著淚。「什麼意思？」

　　「我無法違抗命令，所以不能說。」他微微蹙眉，自衣衫暗袋拿出一樣物品，「我來這，是因為主人交代我要把這個交給妳。」

　　他將東西放進她手裡。她一怔，緩緩摸著物件形狀。

　　這是一枚戒指，環身呈現碧色，表面有鑲嵌一顆玻璃球，其中注滿了黃沙，還有一株幼小的兩葉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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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碧西兒把戒指交給顗之前，他親眼看著她取出心口的幾許沙土注入之中，再用一束頭髮化作的藤蔓堵住心口挖出的小孔，接著又放了一株植物到玻璃球裡頭。

　　『這叫相生芽，發芽後就只會維持這種大小。』或許是閒得無聊，又或是心血來潮，她當時難得認真地講解了起來，『我和她相遇的地方長滿這種草，這東西好養，有沙土有陽光就能活了，只要不把根給拔了，大概能活幾十年，她很喜歡呢。』

　　然後她拿著戒指來回打量，一面喃喃自語：『既然要送的對象是捧在心尖上的人，用心尖的沙土餵養，應該更能顯得有誠意吧？草啊草，看在我的誠意上，你可要活得久一點啊。陪她久一點，不要太快枯死了，免得她傷心呢……』

　　顗記得自己那時瞧著碧西兒好久好久，似乎有點明白這種感情了，而現在看著女子捧著戒指的模樣，他的鼻頭再次一酸。

　　「這裡面有什麼東西嗎？」可可凜摸著玻璃球詢問。

　　「主人從心臟取出來的沙土，和一株相生芽。」顗如實回答。

　　可可凜怔怔撫摸，不經意發現環身內側似乎有刻字，指頭來回摩搓著，約莫十來回才摸出來是什麼。

　　是她們曾經去過的一個小村落裡專用的文字體。

　　「這個字代表……歉意，另一個是……道別。」她低喃，耳邊盡是稍早碧西兒離開前的那句話－－

　　『喔，我先走一步了。』

　　－－她早就知道……這次是有去無回了嗎？

　　可可凜捧著戒指與滿手的沙土，彎身緊緊捂在心口，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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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顗沒有久留，深深一鞠躬，退出房門。臨走前，他交代一位士兵待會兒務必告知她王者晚點會來和她共進晚膳，接著走下樓。

　　一層又一層，一階接著一階。

　　錯了。

　　一切都不對，都錯了。

　　顗甩不開逐漸佔據腦海的念頭，心頭開始冒出疑惑與質問，一字，一句，如同開水煮沸之際不斷浮起的氣泡，密密麻麻的令人心驚。

　　深植入心的信念無法抑制地動搖了，呼吸稀薄得幾近叫人窒息。

　　他站在無人站崗的一層階梯轉彎處，感受牆邊小窗吹拂而至的微風，良久，他垂眸，掏出阿堺最後一刻塞給他的物品。

　　掌心躺著的黑鑽耳墜熟悉得刺目。

　　他從沒見過這個東西，卻覺得這應該是天天會見到、碰到的，更莫名有種黑鑽背面有道裂縫的感覺－－他指腹一摸，竟真的摸到了一條細微裂痕。

　　瞬間襲來的情緒實在太多太快，顗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抓緊窗沿，眼眶又刺又熱，黑色鑽石閃爍著幽深而溫和的光澤。

　　碧髮少女多次要他藏起感情，否則將永遠無法回去。

　　他沒有名字，但當聽見那一聲聲的『顗』時，總下意識的想應答。

　　而每每見到該是站在對立面的那些人，尤其是那個人，他覺得自己好像就該和他們站在一起，好像和身邊的同夥站同一陣線這件事充滿違和。

　　顗深深吸口氣，凝視耳墜的裂縫半晌，最終將它別在胸口的內側衣料。

　　他抬手壓在左心口，耳墜隨著心跳起伏傳來的異物感反倒讓他生出一股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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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忘記，心也會記得……心會記得。」他忍不住喃喃，目光重新眺望遠處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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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真的，那麼，難道至今為止，王者大人所說的全是謊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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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盾魔使Ⅲ　迄起，顯露漸趨。〉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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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於ＰＯＰＯ、原創星球與Ｐｅｎａｎａ平台上連載，請勿未經同意轉載與使用，歡迎各位到這三處閱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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