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的戀愛風景線 - 戀愛敏感症正篇

第一節天地玄黃

「九龍寨城展開收樓行動，政府準備清拆九龍寨城⋯⋯」

計程車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新聞，趕著上班的陳梓欣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連半隻字都沒聽進耳裡。

「司機，麻煩你開快一點！」

「知道，正在幫妳，正在幫妳。」

陳梓欣好不容易才收到錄取通知，今天第一天到公司報到。

怎知道出門前肚痛，令她晚了出門，只好趕著搭計程車。

不一會，計程車終於停在公司樓下，陳梓欣下了車，跑進商廈。

她到了公司接待處，跟接待員小姐說：「你好，我是陳梓欣，今天第一天來上班。」

「陳小姐，妳好，經理在那邊等妳，請妳過去那邊。」

有職員帶陳梓欣來到了經理室。

她剛走進去，經理就開腔了。

「陳小姐！妳好，很抱歉，關於妳的職位，公司這邊要取消了。」

陳梓欣稍為驚訝，經理卻接著解釋：「這不是妳的問題，是我們公司的問題。本來打算辭職的同事，最後決定回來公司工作，所以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謝謝。」陳梓欣點一下頭。「那我先走了。」

陳梓欣離開商廈，才發現下著傍沱大雨，自己也忘記帶傘，雨水淋得她渾身濕透，很狼狽。在皇后大道東漫無目的四處逛，她眼眶泛紅。這是她第一份工作，怎麼就這樣失去了？

不知不覺來到了合和中心樓下，她想起頂層的旋轉餐廳。想到美食，心情也平伏了一下。

她抹了抹眼淚，有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陳梓欣！」

陳梓欣一看原來是以前的同學。

「怎麼了？我已經退學，我的一切也和你們沒有關係，大家曾是同學，你們就當作從沒認識我吧！」

「陳梓欣，妳知道我們為什麼看妳不順眼嗎？不是妳長得太漂亮，也不是妳搞師生戀，只是妳一直不敢將受欺負一事告訴任何人，妳寧願吞聲忍氣，以為這些事會結束嗎？大家才會一直一直欺負妳，當我們知道連唯一會幫助妳的老師都對妳冷眼旁觀，我們又知道妳是透明人，完全沒有氣場，就算妳拼命想留下令人注意的痕跡，對於增加妳的存在感一點幫助都沒有！」

「我沒有想增加存在感，我是想過一些平靜的生活。」

「這個就是妳的問題，如果妳有一點點自信的話，大家都會改變對妳的看法，但是妳一直沒有自信。這樣子無論妳去到哪裡，都只會遇到相同的事。」

陳梓欣沒有再回答就離開了街道。

為什麼會一直遭受到欺凌呢？

陳梓欣想起了同學的話。

「妳從來都不會告訴老師這件事，我們才覺得很好玩啊！欺凌陳梓欣超好玩，怎樣都不會告發，妳簡直像是我們的人肉沙包啊！」這樣說著，那天在學校裡，陳梓欣被踢到地上去了，同學殘踏著她的身。

「眾所皆知，她的臉是用來勾引有婦之夫的！讓大家都認清楚她的樣子！」

陳梓欣躺在天台，雨下了，落在她的臉上，像是長出了一朵朵血花。

一星期後，她心愛的老師莫子旻辭職了。

「梓欣，等我。我一定會陪著妳。」

臨別前莫子旻這樣對她說。

她嘆氣然後說：

「不，老師，我很累了，我不想再繼續了。」

當時陳梓欣重新開始新的學年，面對沒有心愛的老師的校園，內心確實是充滿了一些煎熬。

喜歡莫子旻老師的同學紛紛指責是陳梓欣令到莫子旻失去教席離開學校，只有陳梓欣知道是他不想她再受到傷害以及面對閒言閒語，出於保護她，他才辭職的。陳梓欣是後來才知道這個消

息，先前的欺凌已令她心力交瘁，她決定輟學，離開這一家對她飽受欺凌的學校，到外面找工作去了。只是沒想到連離開的那天她也受到同學的惡言相向。陳梓欣故意走開，但同學們根本不會放過她。

陳梓欣想起孖生妹妹陳梓柔。陳梓欣有時會想，陳梓柔患病最後離去，也許化為一個活在陳梓欣心內的靈魂，陪伴陳梓欣度過年月。

既然找不到工作，陳梓欣報讀了日文興趣班，打算進修一下。只是看了白香織老師的樣貌，她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好像在哪兒見過這樣的一個人⋯⋯啊！她想起來了，可能是在照片，也許是老師的舊照中見過這個人⋯⋯

下課後，白香織突然叫住她。

「妳就是子旻愛著的那個女學生？」

「我已經和他沒有聯絡。」

「妳為什麼要拆散別人的家庭？」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已婚。」

「妳還敢到他家門投懷送抱嗎？」

陳梓欣一陣傷心。

「如果我知道他已婚，我絕對不會和他開始，妳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他，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已經⋯⋯」

白香織刮了她一記耳光。

那天回家，陳梓欣躲在她的房間，為什麼她躲了那麼遠，莫子旻還是會在她的生命裡打轉。她明天就連日文班都退學，她不要再知道這個人的事了。陳梓欣抱頭痛哭了一整晚，哭累了又睡，醒了又哭。

翌日上課後，同學叫住了她。「梓欣，妳為什麼要退學？不再唸日文了？為什麼？昨天還是好端端的。」

「我已經不想再學了，再見。」

「梓欣，我想當妳的朋友，就算妳不再參加也好，我也想和妳見面。」

「好的，橘茶。」陳梓欣好久沒有和同學朋友見面，她唯唯諾諾地答著。

「白老師已婚但最近離婚了，據說是因為丈夫和學生在一起了，才決定離婚的。」

「那個學生其實是我，離婚是她丈夫提出的。」

「竟然是妳？」

「我不想再和老師有衝突，我才退學的。」

「我連中學都轉校了，原校的同學也沒有聯絡。」

「是哪一家？」

「聖雪中學⋯⋯」

「我就是那間中學的學生啊！」

「那麼妳知道我嗎？」

「校園女神嘛！」

「瑜神美她們比較有名，我的出現只有被人丟垃圾的份兒。」

「沒關係，妳有妳的女神特質，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女神！」

橘茶笑道：「妳有美貌，再加上一些親和力和圓融，一定會更加有女神的特質！」

「這樣⋯⋯」

「梓欣，不如妳回來讀書吧！我和妳一起，成為妳的同學！」

陳梓欣問：「妳說回去聖雪中學？」

「對啊！妳就回來唸書吧！」

陳梓欣思考了一陣。

「好，我會。」

最近的工作已經非常難找，而且是他這種聲名狼藉的老師，就更加難找工作了。穿著西裝的莫子旻在街上遇到陳梓欣。

「梓欣。」

陳梓欣假裝沒有看見他。

「梓欣！」莫子旻追上前。

「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妳別走！」

陳梓欣站住了腳步，她流淚了。

「我遇到你的妻子，我跟她說我再也不會和你見面。」

「妳怎麼亂說呢？我已經和她離婚。」莫子旻進一步追前，抓住陳梓欣的手。「梓欣，我不想再失去妳了。」

陳梓欣依靠在莫子旻的懷抱裡面，在這個她思念已久的懷抱，如今他又在她身邊，陳梓欣哭得梨花帶雨。她整個人身體一軟跪倒在地上。

「怎麼了？」

「可能我真的真的太喜歡老師你。」

這個時候黑色的斑點漸漸在皮膚出現。陳梓欣驚慌起來。

「怎會這樣？是不是變嚴重了？」莫子旻說。

「可能內心太想念你了，我想大概是惡化了。」

「梓欣，這一次，我不會再避開，不會對妳隱瞞，不會再令妳失望。」

幾天後，陳梓欣遇到橘茶。

「我遇到老師了。他就是白老師的前夫。」

「他怎樣了？」橘茶顯得很好奇。

「他說在一家不起眼的學校當個老師，這都是我害的，是我毁了他的一切。」

「畢竟他事先隱瞞自己已婚的事實，我勸妳不要那麼相信他，可能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妳。」

「他為了我而和妻子離婚，我沒有理由再拒絕他。」

「他可以為了你，將來也可以為了其他女人而和妳分開，妳明白嗎？」

陳梓欣是害怕的，她不想再失去對方，她也不想像以前那樣逃避一切。「無論他之後怎樣對我，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再一次回到熟悉的校園，加上新朋友橘茶的陪伴，有時候會在舊生會遇到以前的同學，而陳梓欣知道，她和從前的同學的關係已經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就像是一個又一個海浪撲向她們，把她們在人生的路上一點一滴所佈成的軌跡徹底沖刷得一乾二淨。陳梓欣在學校裡的事，先前和莫子旻的事情還有很多人知道，好像化成了遙遠的傳聞。為什麼要回來聖雪中學呢？若不是

聽從橘茶的建議，她可能投身社會，不會接觸厚重的書本。畢竟她不是個很會學習和考試的人。陳梓欣背起黑色的背包，再一次融入了社會的縮影。

陳梓欣重回到以往的教室，陪伴她的是自己的影子。陳梓欣仔細地觀察課室內的事物，恍如隔世。以前在校的日子活現眼前，一起努力製作的壁報板，上面佈滿了學生的願景。她們說好了要考上某間大學，說好了一起報讀哪個科系⋯⋯陳梓欣想起陸運會、學校旅行⋯⋯零碎的記憶漸漸回籠。陳梓欣很怕上美術課，因為她害怕美術老師知道她是全色盲的事實，不過她的素描出奇地好，經常得到老師的讚賞。雖然後期的油畫課，陳梓欣採用奇怪的配色很快被老師發現這事，但老師還是鼓勵她畫畫，努力去鑽研素描的竅門。「任何一種技藝都需要熟能生巧」陳梓欣拼命將所見在腦海中拼湊，在黑白灰世界遊歷，化為她獨特的畫風。

她總是在中文周記寫下了她對於美術的看法、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作品、古典主義的見解，她對美術的熱情引起莫子旻的注意。莫子旻第一次寫下了長長的評語，最後寫下勸她關注主要科目的成績。陳梓欣收到評語後初時又驚又喜，但對她落落長的周記，莫子旻不是個了解藝術的人，即使想回覆了一些什麼，也顯得力不從心。陳梓欣開始想，只寫自己有興趣的話題內容，會不會太沉悶了？於是她另一篇周記，寫了她對莫子旻的看法。

交出周記後，她還是有一點害怕，怕自己寫下了失禮的說話，不過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來往漸漸變得比以往密切。她很快發現她和莫子旻是兩個世界的人，她說的話題莫子旻不懂，莫子旻說的話題，她也不是太明白，有時候她會氣餒，覺得自己簡直是種空氣。她很想用盡一切令莫子旻留意她。她並不是想得到什麼，只是一種稀釋了的關注。

莫子旻的出現令陳梓欣進入了被粉紅色泡沫包圍的世界，陳梓欣頭一次感受到悸動，她卻不敢將這種狂喜告訴任何人，居然喜歡了老師，那是她之前想都沒有想過的事。她收到莫子旻的作文功課評語，對她好像特別用心，到此她也確認了自己的心意⋯⋯

陳梓欣從來沒有接受別人的追求，她喜歡比較成熟的人，她對同年的男生沒有好感，他們也不會明白她那個只有黑白灰的世界，以及茶葉和她心愛的插畫。陳梓欣毫不活潑也毫不熱情，就像是一片飄過的雲，或者是投入小石頭後泛起的水面漣漪。只要一不留意，根本不會發現到她的存在。

同學們對她的理解只有她的美貌以及她和有婦之夫在一起，這樣的事情。陳梓欣不斷地將自己和社會分離開來，像是片隨風飄動的樹葉。所有的社會特質幾乎被她徹底隱藏。陳梓欣不交功

課，不結交新朋友，過了一天又一天平凡又重覆的日常。陳梓欣心中在意莫子旻這個人，在意到身體泛痛，劇痛。本來見面時牽手會痛，如今開始連瘋狂思念時都開始感受到鈍痛。她總是沉默不語，什麼都收藏，從不輕易將自己的不安告訴其他人。

聽到電話響，陳梓欣爬起身，是莫子旻的來電。「梓欣，妳最近好嗎？」

「老師，我想見你。」

一種不祥之預兆在他心內升起，「梓欣，妳怎樣了？」

陳梓欣在電話的另一端安靜了一陣，慢慢就說：「我知道自己很不對，但是我沒有辦法不去想念你。」

莫子旻連忙說：「那是正常的，我們都會想念對方，妳在哪裡？我現在去找妳。」

莫子旻來到陳梓欣身邊，陳梓欣急忙撲向他的懷抱裡面。她不停掉眼淚，又忍痛抓著莫子旻的手。

「不舒服嗎？又發病嗎？」陳梓欣用力點頭卻不放開他。

莫子旻擁抱了她，他不知道怎樣才會令她好一些。

「叫醫生來？我要送妳到醫院嗎？」

「你只要陪著我就可以。」

莫子旻神情沮喪，他覺得自己不單止完全幫不上忙，更令陳梓欣獨自痛苦，她的臉發紅，身上現出了斑點。

「醫生說世上沒有一種藥物可以治療我。我和妹妹都是戀愛敏感症患者。如果太嚴重，有可能會死。」

「總有治療方法嗎？」

「除非我不再喜歡你。」

「陳梓欣，妳不要再騙自己了，不如妳跟我走吧。」

陳梓欣心跳冒汗，不懂得回應。

「妳是怕我會離開妳吧？這一次我不會再走遠。」

陳梓欣的淚水停不下來，她只是不停地覺得傷感，負面情緒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裡浮現，彷彿要淹沒她的意識。

「最近我什麼人都不想見，除了老師你，除了想著你，除了一個人難受，已經沒有辦法集中精神。」

「我也沒有忘記妳啊。」

對她來說，喜歡老師這件事，在她向來平淡的生活中捲起一陣風雨，他是她唯一愛的人，他的地位重要到足以令她冒著病發的風險接近他。

她願意撲入這場戀愛風暴，願意讓她知道她到底有多愛他，願意為他拼盡一切。

「只要老師想，你要帶我到哪裡，我都會去。」陳梓欣紅著臉說。

陳梓欣長得美，那種美麗的程度會令人忍不住會留意她，她所到之處散發一種彷彿出自人間仙境之物，飄逸一種美艷，那一種感覺流露在周圍的氣氛，她的特立獨行更加顯得她在這個社會中是怎樣地透明與他人格格不入。

這天莫子旻穿上的西裝，是他第一次遇到陳梓欣時穿上的，現在這一個少女在他的懷抱裡面，令他回憶起第一次碰到她的手掌，有一種令人心碎的觸感，沒想到如今為了她，他和妻子分開，當時在結婚的時候，哪會想到會離婚？陳梓欣也變得更加孤獨，都不想再見其他人。

人會漸漸變化，就在人們沒有發現的時候。豐子愷的散文《漸》所言時間會以極緩慢的速度流動，時間刻意隱藏過渡的痕跡，萬物變遷，慢得人們以為一切會恒久不變，等到人們發覺的時候原來只能任其流過，也不能逆轉以及挽留。

「明天，我帶妳去見我的父母，我要跟他們說明，妳對我來說是有多重要。」

陳梓欣點點頭，就算聽過勸告，她依然甘心沒入到充滿暗湧的世界裡面，被情愫永遠纏繞她的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她一痛，心神俱裂，痛楚像一簾瀑布由房間湧出客廳再湧到大門口，浸沒了整個房子。陳梓欣倒在睡房嘗試停止思念，在尋找一絲喘息的機會。瞬間瀑布幻化為細水，形成平靜海浪浸潤起地平線。陳梓欣數度深呼吸最後停歇，四周陷入一片靜默。莫子旻離去了，陳梓欣翻出一包又一包茶葉，清水文火煎煮。喝下一杯茶寧神。人參茶。聯想她在首爾南山塔的飄雪裡，海拔二百四十三米高的南山上，佈滿一片雪白，她手裡捧著一杯熱茶，呼出氣成霧。

陳梓欣喝了一杯又一杯飲茶，直到感覺到她心中的清寒漸漸融化為止。她骨子裡刻著冷漠，刻著孤寂，拒人千里之外。

莫子旻是她世界的太陽，為她披上一層和煦，令她黑白灰的世界漾溢色彩。十八歲已感蒼老，漫天捲雲，她留在飄颻寒光俯瞰蒼生，白雲蒼狗，白駒過隙。

她來不及期待那絢爛的世界，迎面的是傾盆大雨。莫子旻來了，卻沒有兌現帶她跟他父母見面的承諾，她覺得他的臉蒙上一層悽暗。莫子旻只是握著她的手直到她忍不住落淚。她心想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莫子旻似是有很多顧慮，大概是他剛離婚，還不想讓父母太快知道她的存在。陳梓欣想了很多很多理由，然後她說：「老師，你又來看我，我很高興。」

「梓欣，抱歉，我暫時還不能帶妳去和父母見面。」她想問為什麼？她想問是不是莫子旻沒有信心，她想問很多很多問題，到最後她委屈到眼睛流著淚水，她想過要成為一個不需要愛情的女人，她想愛情不過是一堆腐爛的銅鐵，散發出令人噁心的氣味，為什麼她要這樣需要愛情？她大可以轉身就走，遠離這個困局。她聽完那句話，卻只能無聲，淚珠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她不說出她的困惑和不滿，她的微笑還掛在臉上，過去的她如果知道十八歲的她為了愛情肝腸寸斷，孤高的她一定會嚴厲地責罵現在的她吧。

她想過認識一群女性朋友，三四個人合租一間房子，大家相互扶持直到老去，根本不需要男人，不需要愛情。這一刻她只感覺到很無助，覺得自己簡直是一個廢人。她像打開畫布在裡面倒滿了悲傷再將畫布投入到蒼茫裡面。她討厭塵世的煙霧。

莫子旻看到她的淚水，覺得自己深深地傷害了她，莫子旻想盡辦法令她安心下來，居然想到要送她一枚戒指，作為彼此相濡以沫的證明。

陳梓欣的哭聲靜了，混亂的呼吸逐漸平息，她投入迷亂的世界，躺在夏日山頭看蟬鳴，清涼草地刮著她的臉，所有聲浪消失，她不想就這樣停下，激動地顫慄不止，像鮭魚逆流而上。回應莫子旻投來的目光以及她殘破的愛。

稍寐，她感受到莫子旻溫暖的掌心傳來的溫度，她被沉重的世界弄醒，她站著，覺得自己站在流雲，海市蜃樓，一眼萬年。

莫子旻的臉的輪廓很深，頭髮開始有一點點飛灰色，莫子旻在另一家學校的生活或許更加忙碌，令他稍顯老態。陳梓欣像在被雲層覆蓋變得陰暗的太陽光底下，亡命迎面飛翔穿梭投入一抹蒼穹。

「梓欣，我帶妳出去吧。」莫子旻帶陳梓欣外出，鑽進車裡面，果然他遞上一枚戒指，稍為不熟練地戴到陳梓欣手上。

車窗映照出一層又一層幻影，陳梓欣瑟縮在莫子旻的懷抱裡面，羅衾不耐五更寒。她幻想他們坐在一艘浩瀚銀河潛航的船，世界無聊，愛情無聊到令人著迷。沒有目的地的航行，有的是對方的陪伴，是兩方的心靈呼應，世上找到彼此相愛的人是如此困難，他們也滑入陳腐之境，都市山麓，迤邐一串氤氳。

「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同居生活？」

「對啊，可能晚上我工作回家後，妳煮了粟米湯，但是煮得不好，湯不能喝了。之後我就很無奈的說：我來煮吧⋯⋯」

「哈哈哈⋯⋯」

「到時候可能帶上孩子一起去玩，之後或者過一些平靜的生活，」

聽到莫子旻這樣說，陳梓欣紅了臉。

「我有想過有一天，我們組成一個家庭，就這樣和妳渡過餘生。」

「我真的可以嗎？我的年紀已經可以當你的女兒了。」

「也是呢，我的年紀也這樣⋯⋯不過不要緊吧，要是有一天我早點離開，妳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吧？現在想這些也沒有辦法，可能到時妳就找個人嫁了吧。」

陳梓欣點點頭，老實說她也沒有想到什麼將來的事，然後她笑笑說：「沒有你的話我寧願孤獨終老。」

莫子旻想了想又道：「妳不要誤會，我不是要妳嫁給別人，我是如此地喜歡妳，是想若果妳留在我身邊，我是擔心妳將來沒有人照顧。」

對於莫子旻的表白，陳梓欣一陣不知所措。「我懂得！我也相當地喜歡老師你。」

兩個人一陣難為情。陳梓欣給莫子旻的是一種初戀的悸動，陳梓欣的遺世獨立也是他很想接近她的原因之一。起初是陳梓欣先暗戀，之後連他也不能自拔，沉浸在愛情之海，眼前事物有如異國風光，鍍上一層浮華。

陳梓欣珍而重之地撫著了戒指，莫子旻和她道別。他們約定每個星期六都會見面，陳梓欣的成績愈來愈差，要急起直追。

陳梓欣想像中的私奔失敗了，莫子旻最後送她回家，莫子旻還是沒有勇氣要帶走她。

考慮到種種現實，陳梓欣的學業並不是特別出色，莫子旻想也許要等到她畢業之後，再去考慮他們將來的事。

莫子旻和她一起畫畫，他成為了她的繽紛色彩，陳梓欣更能想像到色彩是怎樣的，感受到他的世界。他願意踏進她的灰黑世界，願意與她同步。陳梓欣視他為港灣，是個歸依之地。她頭一次恐怕這種歡喜是空洞的，終會離她遠去。她頭一次感受到幸福，頭一次感受到安樂。

陳梓欣晾了校服，乾淨的白襯衣以及藍色毛衣，綠色的校裙，彷彿抹走了先前被同學欺凌的血淚。雖然是熟悉的校園，卻像時光倒流一樣重頭開始，她在沒有莫子旻的校園裡像初癒的雛鳥般或陸或棲存活

「我要跟老師訂婚。」這陣子，陳梓欣只有跟橘茶混熟，其他時間都是獨來獨往。她不想再惹起麻煩，

「他真的會對妳好？妳想清楚了嗎？」

陳梓欣少有地生氣。「這個當然！妳根本就不懂他。」

「我是擔心妳受騙。他多少歲了？四十還是五十歲？你們將來要怎麼生活下去？」

「五十多可能快六十。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梓欣，老實說，你們之間的傳聞到現在還有在校內流傳。我有時都聽過一些了，妳真的要好小心，不然受盡千夫所指。」

陳梓欣嘆氣，「我本來就離開這間學校，我是為了和妳一起上課才回來唸書的。他也不在這裡工作。我只想將平時一樣過，完結這個學年。我也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學了。完全沒有奢望。」

「還有時間的，妳不要那麼快就放棄吧！」橘茶見到她那麼生氣，也就不再和她爭論下去。

陳梓欣的確擔心過橘茶提出的問題，但是她已經全心全意投入在戀情當中，她再也不想離他太遠。投入愛情中的人是盲目的，她的心緒也雀躍亂飛。

三十五歲時莫子旻結婚了，對方比他小十年，是一個幹練的女人。女人名叫白香織，是一個日文興趣班的導師，莫子旻在閒日有時會教導學生中文書法，學生多數是年紀大的街坊街里，是他們告訴莫子旻，隔壁班房來了一個美女老師。他初時聽到也不以為意。如果不是遇上她的話，莫子旻也許偶爾還在家中佈上原稿紙，一邊抽煙一邊寫無人看的小說，莫子旻和白香織在興趣班學校的路上相遇，因為白香織不小心扭傷了腳，莫子旻扶她上樓梯去看醫生，慢慢兩人就熟悉起來。那天之後他們聊天的時間增加，終於約會了幾次。白香織樣貌標緻，卻不是引來他人目光的類型，就只是標緻而已。莫子旻和她結婚，只是雙方覺得也是時候要結婚了，就結了，開朗衝動的白香織和他判若兩人。說喜歡她嗎？還是很喜歡的，只少兩人可以聊聊學生、聊聊教學的方式。莫子旻覺得如果沒有娶她回來的話，這一生就會錯過某種東西。

在不停變遷的世界當中，莫子旻不停地對逐漸喪失的東西追憶，不停地浪費人生歲月，在一些虛浮與荒蕪的事情，抱著白香織時有一種內心深處的激動湧出來，為了追尋還沒有改變的事物，還沒有得到的事物，但是年年月月，也似海水將表面恆久不變的事物日積月累地沖刷淨

盡。白香織偏科很嚴重，幾乎只有日文比較厲害，其他時候有她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學，表面上很隨和但是重視自己的自尊。莫子旻慢慢發現兩人都有不能妥協的地方。兩人開始漫長的爭吵以及和好過程，兩人追求愛、爭奪愛又渴求愛，相處過程當中弄得疲憊不堪，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

為了減少和她見面，莫子旻辭掉了書法班導師的工作，平日晚上也盡量不回家。他轉而應徵成為聖雪中學的老師。成為老師後，工作更加忙碌辛苦，但是收入變得穩定，而且也不用想著和白香織的爭執。他本來只是一個平凡的老師然後進了名校工作，對教學質素的高要求更加讓他把生活重心投放在教學裡面，長期冷落了白香織。

於是本來同住一室的二人成為了陌生人，莫子旻不是對她不好，他很愛她，他以為能給白香織幸福。他們結婚後和他們當初期望的生活相差很遠，莫子旻一直無視白香織的不滿，一直以繁重工作逃避。白香織也沒說什麼，那段日子她都覺得自己是跟單身女人沒有兩樣。還好他們膝下無兒女，不然白香織還要跟孩子解釋。到這時他們並沒有得到渴望的東西，有沒有得到幸福，這種問題，她早已置若罔聞。

那天莫子旻回到家，白香織故意不睡，莫子旻在信箱取了信件放在餐桌上，白香織一直瞪著他。他們注視彼此一直沒有說話，直到白香織開聲說：「我們來談談吧。」

莫子旻不理會她徑自走入房，白香織稍為激動地把他拉住。「喂，聽我說。」

莫子旻靜靜地看她，「晚了，妳趕快睡，不要在飯廳涼著了。」

「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我怎麼知道。」

白香織有點生氣。

「你知道的。」

「那妳問。」

「你是不是外面有其他女人？」

莫子旻很乾脆說。「是，我對她很認真，我不是在玩玩的。」

白香織有點不敢相信，她站在他面前，好半晌靜默。

「我不是不愛妳，只是我再也沒有辦法放開她。」

白香織內心抽痛，她的淚水湧出來。

「呀！」白香織腦海裏閃出了一萬個問題。多年來的相處片段浮現。「為什麼？到底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我是喜歡了她，像我喜歡妳一樣，沒有原因。」

白香織哭得更厲害，她軟倒在地上，大聲地哭泣起來。「那個女學生真的對你那麼重要？」

「對不起。」莫子旻終於說了一聲。

「我不是要你的道歉！我不想知道你到底在外面有多少個女人！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對不起。」

「我可以接受的，就算你外面有別人，我都沒關係的⋯⋯」

莫子旻扶起她。

「我們離婚吧，我不想再丟著她不管。」

陳梓欣發現自己手臂上的斑點沒有退去，就算思念隨風而去，仍沒有辦法讓這些斑點消失。這些是愛情的印記嗎？她自覺是一個為愛而瘋狂的愛情女神。「哦哦⋯⋯子旻⋯⋯」陳梓欣緩緩地喚了他的名字。已經無法停止思念，她彷彿回到小時候，看著陳梓柔對著大自然好奇地張望。陳梓柔專注地凝視路邊的花瓣，渾然忘我。整個人身心與現實抽離，彷彿有一個蛹把她包圍著似的，再靜待她破蛹而出。陳梓欣很記得那個畫面，也許是一種現象，就像是陳梓柔與她告別然後在她面前化成蝶展翼而去。

陳梓欣彷彿看見那樣的光景，景物依舊人面全非。這些年陳梓柔活在她的心中，有幾次她還錯覺又見到她，但只是一個跟她相像的少女。

「梓柔，我是如此的喜歡他，妳明白嗎？」陳梓欣回想她感受到莫子旻握著她手時傳來他的體溫，她的身體也逐漸破敗，有如風中殘燭。

人死後化為泥土，滋養出新生，以不同的方式延續生命，有些事物像雲煙一樣消散，有些事物或緩或急變換。陳梓欣站起身，遠望天空，覺得自身漸漸陷入一片混沌，成為了世界的一部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第二節一眼萬年

陳梓欣挑選了一些好茶，來到莫子旻家中作客。兩人坐在屋內客廳，莫子旻家中簡潔，只有最基本的傢具，以及陪伴他多年的原稿紙。莫子旻拿出一個煙灰缸，很快地抽了幾口煙。陳梓欣在旁邊喝茶，加入一些蜜糖的玫瑰花茶，一邊喝一邊看莫子旻批改學生作文。令她回想以前交上作業給莫子旻看的情景。

「你喜歡煙、文章、還是喜歡我？」

「其餘兩種都喜歡，最喜歡的當然是妳。」

陳梓欣笑笑，摟住了他。「不過呢，老師別抽那麼多，太多對身體不好。」

「當然，當然。」

陳梓欣對他亮出手上戒指問：「我們什麼時候才會組織家庭？」

莫子旻的父母年事已高，他連陳梓欣的存在都隱瞞住，連離婚一事都不敢跟他們說，不想刺激到他們。

莫子旻面對臉上洋溢住幸福，全身散發出戀愛氣息的陳梓欣，內心產生出愧疚感，他愛她寵她，而一切都來得太快，他還沒有預備好。

「很快就會，梓欣。」莫子旻低吻著她，陳梓欣聞著了他淡淡的煙味，心神恍惚。輕煙裊裊，淳茶芳香，兩人命運纏繞如螺旋無始無終。

「陳梓欣回來唸書了！」

「她居然還有臉回來！」

陳梓欣刻意避開中七課室，但是有時候不免遇到以前的同班同學。

「妳還回來唸書嗎？不是被老師弄大肚子了嗎？還是成功拆散了別人家庭，要回來炫耀？」

陳梓欣不語。

「喂！說話啊！不說話還以為妳是個啞巴！」同學舉手就刮她耳光，陳梓欣沒有躲開，那一記耳光結實地打在她臉上。

「婊子！」

陳梓欣說：「我的事和你們沒有關係，你再打我我就報警。」

「報就報啊！誰怕誰？」

「都中七了，你們不幼稚嗎？你們人生沒有別的事情做嗎？」

「妳為什麼要回來？妳在這裡聲譽已經很不好。」

陳梓欣說：「我想唸書，我想重讀，想完成學業，說實話我還討厭這家學校。總之我不會再和你們有交集，你們沒事不要煩我。」

陳梓欣說完就離去。

這個時候有三個人向她走過去。

「梓欣！梓欣，妳沒事嗎？」

原來是容樂心、劉君妮和張櫻雪。

陳梓欣遇到她們有一點激動。

「其實我們都聽說過妳的事了，但當時妳是不知道老師已婚的對吧？」劉君妮說。

「對啊！我就是個這樣的人，妳們還要接近我嗎？」陳梓欣少有地煩躁，她不想更多人來打擾她的生活。

「那是妳所選擇的生活，妳跟誰在一起，跟我們跟妳做朋友是兩件事。」容樂心說。

「就打回去啊，妳怎麼可以一直忍？妳先前還忍不夠嗎？」張櫻雪說。「打回去，打到他們哭！」

陳梓欣停了停說：「打回去，我會更麻煩，我現在不和他們聯絡就可以了！」

三人靜了一陣，決定不再談這個話題。

「梓欣，知道學會嗎？」劉君妮說：「來參加我這邊的靈異學會吧！」

「不不，」容樂心說：「這邊是貴族學會！超高雅！有品味！有儀態！」

「我這邊是美術學會啊，最近有寫生活動，妳要來嗎？」張櫻雪問。

陳梓欣望著她們。

「妳們以為我很需要朋友嗎？我不需要！我不想要朋友！」

容樂心說：「妳或者不需要朋友，但妳需要人保護妳。我們會幫助妳。妳老是一個人當然會被欺負！」

「對啊！」張櫻雪說。「我們這邊人多勢眾，君妮說一聲，馬上就有人來。」

「妳們想怎樣就怎樣。」陳梓欣說：「不過這三個學會我都想參加！」

劉君妮帶陳梓欣來到了靈異學會參觀。

「這位是我們的會長，神婆。神婆，我帶新成員來囉。」

神婆看了看陳梓欣。「新同學，歡迎妳加入。」

「妳好，我是陳梓欣。」

神婆的臉上抽了一下。

「好、好，對⋯⋯等一下，妳給我看看。」

陳梓欣不解。

「怎麼了嗎？」

神婆拿出一支水來，「請喝，這是學會成員剛剛在小賣部買的樽裝水。」

陳梓欣喝了水。

陳梓欣喝完幾口後。

「可以了，把瓶子給我看看。」神婆有點緊張。

陳梓欣遞上瓶子。

神婆拿好後，站後幾步。

「是黑煙，從妳身上飄出來，而且很大煙。」

陳梓欣說：「什麼？」

神婆叫了一聲：「我要拿出來看看！妳站好！」

神婆憑空觸摸空氣，神情嚴肅。

「剛才已經有一點點！妳喝了水之後湧出更多煙！」

神婆做出抓煙的動作，將煙抓進瓶子裡蓋好。

「好一點點了。」

劉君妮解釋說：「神婆有陰陽眼，她可以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哦⋯⋯哦⋯⋯」陳梓欣有點嚇壞了。

「家中有符咒或睡房衣櫃的第二個抽屜裡有一件黑色衣服嗎？」

「有⋯⋯」

「把這些掉了！」

「啊？」

「有個靈附在妳身上一整年了！」

「什麼？」

神婆靠近陳梓欣，望向陳梓欣。

神婆整個人變了樣。

「⋯⋯我是梓柔，我很想妳，妳最近好嗎？」

那瞬間，陳梓欣哭了。

「梓柔⋯妳還在實在是太好了⋯⋯」

「能和妳說話，我很開心。」

「梓欣，我想告訴妳，我的病⋯⋯」

對話中斷了。

「轉達的時間有限，共鳴能力對我身體負擔太多。」

神婆回復成平常的模樣。

「我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妳和靈分開，等她安心投胎。」

陳梓欣很激動：「不不不！我要梓柔留在這裡！就算她一直附身都沒有關係！至少她還在這裡！至少她還在這個世界！我很想念她！我想陪著她！」

神婆說：「妳放開她吧！如果時間太久，她的靈會灰飛煙滅，就算要轉生，靈都不夠完整。」

陳梓欣搖搖頭。「我喜歡梓柔！我和家人都很捨不得她！」

神婆拿著水瓶。「那麼妳要帶這個水回家，放在家中一個高處，想清楚後再帶回來跟我說。」

陳梓欣哭著抱緊了水瓶，彷彿抱著一個生命。

回家後，陳梓欣把水瓶珍而重之地放在櫃子裡面。

「梓柔，姊姊一定一定會保護妳的。」

陳梓欣對水瓶雙手合十。

神婆說過水瓶裡面裝住了穢氣，是靈體向外發出的信息。如果要令梓柔轉世，需要帶同她的信息一同施法。

對此陳梓欣有私心，她執意想陳梓柔留在她身邊，她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執著。她對陳梓柔親情的依戀，以致她放不下。

「妳很自私。」她彷似聽見一個聲音說。「妳為了令妹妹留在妳身邊，留在這個世界，寧願她灰飛煙滅。」

「不！」陳梓欣叫了出來。「我是愛她！妳懂什麼！」

回過神來，陳梓欣站在鏡子面前，生氣地對著鏡中人說。

「梓欣，怎麼了？看妳一臉冷汗。」

陳梓欣心神不定，來者是莫子旻。

「是不是不舒服了？」

「子旻⋯⋯」

陳梓欣少有地喚他的名字。

「我又想起梓柔，我真的不想和她分開。」

「梓柔？妳的妹妹嗎？她不是已經⋯⋯」

「不！她還在的！她還在這裡！她在我的身邊！」

莫子旻很認真捉著她說：「梓欣，妳最近是怎麼了？」

「不⋯⋯神婆說⋯⋯她的靈魂在裡面。她附身在我身上。」

「如果是真的，妳要放下這事，讓她離開。靈體的事，我們都不要接觸，不要惹他們，而且太接近他們對妳也不好，妳體質弱，她是個靈，而妳是個肉身，妳的能量會漸漸被她帶走。」

陳梓欣有點激動：「你根本就不明白我！」

莫子旻嘗試安撫她：「梓欣，妳是不是喝醉了？妳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再說？」

「對不起。」陳梓欣稍微安靜了下來。

莫子旻和她十指緊扣。

「我很想和妳好好相處，我們認定對方是夫妻了。」

陳梓欣羞赧地道：「如果是這樣，無論如何，我想你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可以，就算要扯開我的靈魂也好，我都想到達一個只有我們的世界⋯⋯」

「梓欣，就算我這樣做，妳的家人也不會放開妳，還有妳的朋友們，妳會放棄這一切嗎？」

「我什麼都沒有，我就只有你⋯⋯」

「梓欣，我當然也是這樣想的。」莫子旻內心一陣顫抖，他所愛的人，他重視的人，在他腦海中閃過，他能夠帶給這個女孩幸福嗎？沒有想到，陳梓欣眼角泛淚，朝他微笑道。

「子旻，能夠認識你，實在是我這輩子的至褔。」

光穿透室內，醒來之後，剩下莫子旻一人。「她上學了嗎？」

莫子旻回想昨天他是這樣回答的：「梓欣，能讓我放棄一切，放棄妻子、工作的人⋯⋯就只有妳一個，能夠令我決心做到這樣的也只有妳，我很想妳留在我身邊。」

「自從我們重遇，一切都沒有辦法改變，只可以繼續向前⋯⋯」陳梓欣說：「子旻，就算之後有再多的困難，我都絕不離棄你。」

四周餘下冰涼的空氣，以及濃重的孤獨感。莫子旻知道他回不到過去的世界，回不去以往那段婚姻，回不去令白香織露出甜蜜笑容的瞬間。他一手製造出令她心碎的裂紋。

「我所嚮往的愛情就是那種充滿傷痕後，再被你所抱擁的愛情。」白香織如此說。「可是到時候，我一定不會問你原因，無論你要繼續一起也好，你要分手也好，你決定了一定不會挽留什麼，你也不會後悔，你會掉下我然後走遠，大概是這種結尾，因為你就是這種無情的人啊。」

「這像不像吃到一半就丟掉的甜甜圈？」

「也像呢。甜甜圈也是很重要，很美味可口，可是你毫不留戀地掉去了哦。」

莫子旻從家裡出發走出車站，那是他每天都會經過的路，沿途是熟悉的風景，他幻想將來和陳梓欣的同居生活，可能兩人都會走相同的步伐，一邊描述著未來，一邊靜待記憶隱沒。秋風漸漸消逝，迎來了冬日的景色。

到此，他和陳梓欣認識多久了？時間毫不停歇，他所尋求的事物又變得多麼遠了？本來的暖陽被烏雲掩蓋，氣圍滲出微涼，他才想起衣服穿得太薄，也忘記帶一把傘。人潮川流不息，他越過人群，往車站走去。就在那個時候他突然改變主意，截了一輛計程車。

下車後，路上濕漉漉。他趕緊追上路上的一個人影，他跑到那人面前。

「抱歉。」

那是個四十多歲的女性，長得清清秀秀的，她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她看見莫子旻時臉上有點驚訝。

「星妍，很久不見。」

女性親切地問。

「怎麼了呢？」

「妳是不是對靈體很有認識，請問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是什麼？」

「我想問一下，接觸了靈體後得的怪病，會有這樣的事嗎？」

「是有的。」

「也許她不是天生的患者⋯⋯」莫子旻略想。

「你身邊有人得了怪病？」

「對，她是我的女朋友。她說有靈附身了。」

「哦⋯⋯你和香織⋯⋯」

「是，我們分開了。」

馮星妍表示明白。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很多無從解釋的奇難雜症。」

她取出一張紙條。

「不論如何，你把這個符咒帶回去，放在她的袋子裡面。」

莫子旻接過符咒。

「好。」

「這個符咒能製造出限界，讓附身在她身上的靈現身，短暫令你們看見靈。」

「會有什麼影響？」

「在限界裡面就沒事，時間完之後，靈會再度附身，符咒就不能再用。」

馮星妍點點頭，拿出一張名片來。「有什麼疑問，再來找我吧。」

「保持聯絡。」莫子旻跟她告別。

莫子旻和陳梓欣一到假日就見面，昨天陳梓欣情緒不穩，莫子旻就把她留下來。

他今天都要想辦法留下她。

稍後莫子旻到了附近散步，他現在的教職有時候被投閑置散，但他還是很熱愛學生們，過平淡的生活。晚上回家，莫子旻拿出符咒，跟陳梓欣說：

「我跟朋友拿來的，用了這個，妳就能見到梓柔，不過只有一陣子。」

「你果然很愛我。」陳梓欣很歡喜。

莫子旻按照馮星妍的指示，將符咒放在陳梓欣的背包上，明明是室內卻吹過一陣又一陣寒風，一個魂魄開始成形。

一個半透明身體的女性形體現身，女性的容貌和陳梓欣相同。

「梓柔！」

「梓欣⋯⋯」

陳梓柔很拼命地說：「聽我說，妳不可以談戀愛，不然妳最後會⋯⋯」

莫子旻趕緊撕開了符咒。陳梓柔的靈不見了。

陳梓欣一臉茫然。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果然是真的。」

莫子旻卻說：「妳也見過她了，是時候讓她走了，好吧？」

陳梓欣抓著他的身：「不！她是我的妹妹！你再拿一些來吧，再問問你那個朋友，我還想見她⋯⋯」

「被她附身的妳到底是誰？妳是陳梓柔還是陳梓欣？我愛的人只是陳梓欣，不是別人。妳是陳梓柔的話，也不可以一直霸佔她的肉身，妳都需要前往至下一生。」

「我就是我啊，老師⋯⋯」

莫子旻推開她。「陳梓欣，妳是不是瘋了？」

陳梓欣激動起來：「我沒有瘋！是你明明說可以讓我見她，然後你又阻止我去見她！」

「我們和她是身在不同的世界！」莫子旻說完走到櫃子處，拿出水瓶，將水灑到地上。

「呀！呀！呀！呀！」陳梓欣大叫幾聲，似乎是崩潰了。「梓柔！你殺了梓柔⋯⋯」

莫子旻只好致電馮星妍說：「不好意思，星妍，這邊好像出現了一些問題，她瘋了，我要帶她來見妳嗎？」

「你們在哪裡？我現在過來。」

莫子旻說了地址後就掛了線。

陳梓欣一直在他身邊跪著以及痛哭。

這個哭聲迴盪大概持續了二十分鐘，有人按了門鈴。莫子旻應門。

進屋後，馮星妍看了看他們。

「子旻，你太急了，我是知道你不想她再受靈體打擾，但你破壞了陣法。」

馮星妍重新佈了簡單陣法，馬上陳梓欣的心情就平復了一些。

「我施了一下令她感到安心的，那個水⋯⋯也是另一個陣，是別人施的吧？施法者是個年輕女性，但也有中等程度的力量。」

「小姐，沒事了。」

莫子旻這才輕輕捉起陳梓欣的手，讓她坐在沙發上面。

馮星妍跟莫子旻說：「靈體留在人間的執念加上小姐對她親人的依戀，令到這靈體可以過了這麼久仍停留在世上。」

馮星妍施法之後，陳梓欣慢慢睡著了。

她取出一件物品，那是一個尺八，其音色空靈唯美。然後馮星妍吹奏著尺八，其聲音予人天人合一之感。

「這個樂器令她的心情平靜一點，我們再來研究靈體的事。」

過了一會她收起樂器，這樣說：

「我建議她激動的時候，你可以叫我來，幫助一下她身內的靈。小姐的身帶著黑煙，很大煙，靈也不願意轉世，因為執著於她的親情，雙方都不願放棄。」

莫子旻問：

「是這樣嗎？如果一直在附身的確不好，什麼時候可以分開她們？」

「先吸走黑煙，再拉出靈體，不過負擔重，靈體在身，她的病會惡化。」

「她患上不能談戀愛的病。」

馮星妍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一些事的樣子。

「你的女朋友很年輕。」

「嗯，她是我的學生。」

「那麼你現在是不是比較幸福了？」

莫子旻同意：「已經沒有在想是不是幸福了⋯⋯我可以陪伴著她，能與她渡過的日常⋯⋯只是這些小事，看到她的笑容已經足夠。」

馮星妍微微一笑。「這麼久了，你還是不懂得談戀愛。」

別了馮星妍，莫子旻任由陳梓欣小憩。莫子旻掃著她的髮絲，手中抓起了棕色的長髮。很美的髮絲，莫子旻想，她喜歡哪一種髮飾？生日到了嗎？要送點什麼嗎？

這時，陳梓欣微微張開眼，莫子旻馬上縮了手。「你想吻我？那麼可以吻下來啊。」

「妳有時候還真主動，說了一些令人驚訝的說話，很不像妳。」莫子旻放開了陳梓欣。

「我很期待和你接吻。」她笑了笑說：「老師，我去洗臉。」然後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她徑自走上了二樓。不一會陳梓欣洗了臉，也稍微回復心情。她跑下一樓，乒乒乓乓地走到廚房裡面。

「梓欣，對不起。我忽視了妳對妹妹的思念，還這樣對妳。」

「今天的晚餐是蒸蛋呢，老師想吃嗎？」她有點生疏地尋找著廚具。「這幾天忘了預備什麼，就先吃著簡單的菜好了⋯⋯」

莫子旻從後緊抱了她。

「我下次會好好跟妳談，我不會再這樣對妳⋯⋯」

陳梓欣沒有再提，她只是轉頭就吻住了他的唇。

之後她離開了莫子旻的懷抱，帶笑輕輕地問：「老師的吻和平時不一樣了？感覺已經變了。」

莫子旻問。「什麼？」

「我不是陳梓柔啊，老師你可以再進取一點。」

陳梓欣接著說：

「不用因為想到梓柔在附身就不好意思，這個身體是陳梓欣的身體。」

莫子旻摟緊陳梓欣，和她熱吻。

可是這樣吻完之後，陳梓欣沒有理會莫子旻，只是專注地煮食，就好像她沒有說過那些勾人的話似的。

這陣子莫子旻和她見面很頻密，她也常常出入莫子旻家中。他們幾乎過著一些情侶們憧憬的生活，幾乎許下很多承諾，幾乎幻想婚姻，他們的共識是把對方視作家人。

那天之後，陳梓欣跟神婆說了關於施法的事，又告知她水瓶被毁一事。

「別擔心，我會盡量幫忙。」神婆想了想。

「水瓶只作淨化之用，不會損毀到她，我建議妳還是和靈分開一下，妳強求她留在世上，造成魂的消耗，靈吸收妳人身陽氣，又只會影響到她的轉生。」

「我想想看。」

劉君妮沒想到本來想邀請陳梓欣到學會看看鬼怪小說，卻親身體驗到一場靈異事件。

劉君妮、容樂心、張櫻雪和陳梓欣由中環乘電車出發，打算去橘茶介紹的小食店。

車輛來來往往，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節次鱗比的大廈，夕陽西下，灣仔的舊樓房染上了一層光輝，將寫著京都戲院的招牌照得閃亮，附近的洋服店前站著數個婦女。

四個人下車走進了小食店坐下，陳梓欣偶然開口問了大家的生活以及中學的事。不一會侍應端來了食物。

張櫻雪叫的茶餐造得很精緻，奶茶香滑，通粉以雞湯為底，上面襯上火腿絲，附上一個菠蘿油。容樂心的多士佈滿了花生醬，上面有快要溶化的牛油。劉君妮的瑞士雞翼餐，雞肉吸滿鼓油，肉質鬆軟。陳梓欣吃得不多，只是喝了一杯阿華田和一個巧克力窩夫。

「這樣就夠了嗎？」

「嗯⋯⋯我在減肥。」

容樂心大驚：「妳已經很瘦了，還要減嗎？」

「我很怕不夠瘦的話，老師會討厭我。」

陳梓欣才說，莫子旻身邊出現的美女，她覺得感到威脅。

「別想太多啦，妳年輕，青春無敵啊！」

「對呀！妳已經是校園女神級別，不要擔心啦！」張櫻雪說。

「嗯嗯⋯⋯」

劉君妮說：「我們已經和校內的領袖生組成聯盟，要是有人出來欺負妳，領袖生們會出現阻止。他們不是一般的領袖生，是習武的，也是校內的另類領袖生。」

容樂心微微一笑。「這批人在校內有一定名氣，基本上已到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步。有他們保護妳，我們都放心一些！」

陳梓欣好奇：「怎樣保護呢？」

「上課的時候吃火鍋那批人、在天台假裝鬼混的情侶、在附近賣原子筆的人其實都是他們。」

「對啊⋯⋯原子筆，校內的貨幣⋯⋯」

「五枝原子筆換一份功課？還是要上課筆記，他們都能給你。」

容樂心說：「我上次賺了十支原子筆。」

張櫻雪說：「君妮成績不錯，她出品的功課能賣十五枝原子筆。」

「是這樣嗎，他們也很高調啊⋯⋯」

「總之，妳看到染金髮的那人，就是我們的人。他會看著妳。」

學校，陳梓欣走到課室時，一個金髮少年朝她揮手，對她遞上一張紙條然後走開。

「妳好，我是思洛，我是HeadP的一員。」

「我們調查了妳的事了，妳今時不同往日，妳是我們的VIP。」

「妳有什麼吩咐叫我便可。」

「我們有專用的原子筆倉庫，說是原子筆，其實可以是其他東西，總之學生間一律稱為原子筆。」

「有筆記的話，我們這邊會幫妳賣出去，賣完妳就會收到紙，上面有我們的印章。只有我們的紙才是同學間認可的，妳可以隨時來跟我換物品。」

陳梓欣朝他點點頭。思洛是不是個真名也不知道。

只見思洛突然在一間課室前停下來，踢跌了一個拿著一疊功課的同學，那個同學曾將陳梓欣的筆記拋下樓，又不停欺凌陳梓欣。

「你給我小心點！不然放學後我就在門口等你。」

「知道，洛哥。」那個瘦小的同學慘叫般地應答。

陳梓欣沒有想過終有一天她會成為欺凌別人的一員。只是欺凌其他人的事不是由她親手處理。

思洛說完就走，在陳梓欣走過的時候，那個同學望著陳梓欣道。

「有HeadP撐腰了，陳梓欣⋯⋯別不可一世。」

思洛折回來，乾脆抓起他的衣領把他摔到桌上，嘭的一聲，嘩啦嘩啦地把周圍的東西弄跌。

「我只是把你們以前對她做的事情同樣奉還給你，人來，找個釘槍來。」

果然有人馬上找來了一個釘槍，恭敬地遞給思洛。

「我沒有做，我又沒有膽，只是在旁邊助興⋯⋯」

「人會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剝削他人的權力，這叫弱肉強食。你在欺負她，在助威的時候，有想過她的痛嗎？你想到的是自己的快樂。現在陳梓欣都忍夠了。」

思洛拿著釘槍作勢要敲下，那同學怕得用雙手護頭。

思洛把釘槍掉在地上了。

「只是嚇你一下而已。」

同學這才慢慢放下手，思洛說完就走。

思洛走出課室對陳梓欣說：「好，我們走。」

陳梓欣走在前面。

思洛只說完就走遠了。

「原來他不是下手的那個，現在嚇唬一下他就可以，之後他很快找更多人來對付我和妳，不過放心，他都難以和我們HeadP抗衡。」

劉君妮、容樂心、張櫻雪三人一直強調她們是幫助學生的三人團隊，但是HeadP不是這樣想。HeadP掌握了校內的原子筆市場動向，又是一批校內學生保鑣。他們的理念和那三個人不一樣。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別的事情，他們都不干涉。

對於學校發生的事，陳梓欣很冷漠，漠不關心，但是一個邊緣人突然到了核心外圍，只要是和人相處，她就覺得相當苦惱。現在學校的事都有思洛幫她打點，她感到有一點點輕鬆。

「我想趕快畢業⋯⋯」她想著。「畢業後就要和老師結婚⋯⋯」

沉浸在愛情中的女人是癡迷的，陳梓欣也任由自己沉浸在愛河裡面，不管出面是有捲起風浪的狂風。

陳梓欣愈是和莫子旻親近，病發得愈來愈嚴重，陳梓欣跪在地上呼吸困難。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不敢太親近對方，可是內心又想念他。她裝作若無其事，可是莫子旻留意到她面色蒼白。

「怎麼了？梓欣。」

陳梓欣伏在沙發上面，難過得哭起來。幾乎很自然地，莫子旻把她翻過身來，摟抱著她。除了這樣之外，他也想不到怎樣做才好，有時候她就這樣傷心到撕心裂肺。陳梓欣無法停止哭泣。寒冷的冬季，他們感受著對方的體溫。

陳梓欣想說些什麼，但在那個時候好像有什麼損壞了的樣子，也許是心，也許是語言，於是她發不出人類的聲音。

她說了一些他聽不明白的話，似是一些動物的叫聲，莫子旻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也許她已經發現比自己所想的更加需要莫子旻的愛，所以她哭到不能自已。

莫子旻除了為她抹淚水，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陳梓欣神情空洞，茶几上放著她的書包，還有為莫子旻預備的禮物。

回過神來，莫子旻聽到陳梓欣說：「子旻，不要拋下我。」

陳梓欣坐在莫子旻身邊問道。

「老師你喜歡我的時候，和喜歡其他人有什麼分別？」

「妳跟其他人不一樣，這種感覺只有妳能夠給我。」

陳梓欣突然想起，小時候，她和莫子旻短暫相遇過。八年前，在灣仔街上，他們擦身而過。莫子旻身上帶有淡淡的煙味，陳梓欣以氣味作為記憶的線索，所以她很記得。她閉上眼睛，努力記住兩人相遇的那一瞬間，那一種一閃即逝的感覺。然後，每當她閉上眼，好像就會看到他。當時她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是內心悸動，被這個人深深吸引。

「老師，我們很可能曾經遇見對方，在街上。我們對望過一秒。雖然是一秒，但我已經記住了這個人，我的心已經感受到愛，已經感受到溫暖，可能在那一刻開始，我就尋覓著你。」

「妳記得妳跟我告白的那天嗎？當時我很自然就想，我一定要和妳在一起，答應妳的表白。不為什麼，就是想和妳渡過。」

在兩人相互表明心意的夜晚過後，清早，陳梓欣回校。

她參加了功課聯盟，在容樂心開設的貴族學會裡，她和其他會員一樣換上了英式貴族的裝扮，絲綢長裙佈上蕾絲邊。

水晶燈下映照出白牆上的細緻紋理，他們坐在古董沙發，地上鋪上華麗圖案的地毯，前方的古董茶几上擺放了紅色的玫瑰花。

一個穿著女僕服裝的同學，端來一個裝有茶葉的講究的箱子，拿出一包珍貴的茶葉，給大家過目。

稍後同學泡好茶，讓大家品嚐著紅茶。

不一會，一個又一個三層點心瓷盤被端上鋪上蕾絲桌布的圍桌，最低一層放了三文治，第二層放了英式點心，最高一層放了小蛋糕和水果塔。

用餐時，同學們先脫下手套放在膝蓋上，拿起精緻餐具分批享用茶點，餐具擦得閃亮，伴隨和暖的茶香以及古典音樂。

在這樣的環境，陽光從玻璃窗滲入課室內，他們取出書本和筆記簿開始大批做功課。

他們主攻各級的英文和數學功課，加上有高材生以及大學生校外指導，令到他們這所半休閑貴族式的功課工廠產量上升，提升功課的質素。

同學完成了功課後有專人送到HeadP原子筆倉庫，HeadP再派人在上學路上和買家交收，好讓他們能盡早交功課。

就這樣，陳梓欣收到十支原子筆，陳梓欣主打抄寫以及選擇題功課，說真的，她唸書不是很在行，這類簡單型功課，她效率高，容易完成。

功課工廠不是容樂心的本意，她想開設的是令人感受到貴氣的交誼廳，自從和HeadP結盟後，這裡也成為半個工廠。

這天陳梓欣上學的時候，路經一條後巷，突然被同學包圍。

「怎麼了？上次思洛不是很威風的嗎？把我們的人打傷。」

陳梓欣沒有很害怕，站著不久，慢慢身後走來了一、兩人，之後有更多人出現。

那些同學很高大強壯，一看就知道是練武之人。

一共大概有十多人。

然後，思絡果然出現。

「別擔心。我們會保護妳。」

他們手持木棍、擺好陣式。

「喂喂喂，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怎麼陳梓欣能叫來這麼多人？」

「你不知道嗎？她可是校園女神啊！」

「快逃⋯⋯」

「想走？不如好好地迎接吧！」

思洛衝上前，朝她的同學來個迎頭痛擊！

「啊！」

同學慘叫。

陳梓欣怕得掩面。

「來到我們HeadP的地方欺負她，沒好好看清楚形勢，不知道是你一時疏忽或是你故意挑釁？」

思洛毫不猶豫地用木棍往他的手一敲。

「呀！」

表面上很用勁，同學的手只是短暫麻痺。

「陳梓欣！給我看著這群欺負妳的同學們！不要再逃避了！妳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像格陵蘭冰層慢慢融化般，一些零碎的片段湧現。

陳梓欣想起她和莫子旻的對話。

「老師，你為什麼不幫我？」

「那是妳的問題吧！因為妳太軟弱啊！」

「為什麼這麼多年，你明明親眼看著我被欺凌，偏偏要當一個旁觀者？」

「我和妳一樣，我都是這種軟弱的人。」

那一刻，陳梓欣想過如果不是有思洛相救，自己也許會死在那條後巷裡面。女神雖然擁有光環，大地星辰卻不只為她一人而閃爍。

第三節醉生夢死

「陳梓欣，妳還站著做什麼？快躲開！」思洛大叫。

陳梓欣偏頭，避過了迎面而來的直勾拳。

「彎下身！」

思洛撲前，揮出木棍橫掃幾下，逼退對方，再由上而下劈對方的手，使他們沒法抵禦，再順勢朝他們的腹部突刺。

陳梓欣發現，他們的攻勢主要是以自保為主，反而對方⋯⋯是來真的！

後巷兩旁樓房冒出了幾個人，拿起一支液體往下倒。

水花四濺，HeadP大夥兒馬上散開。

「嘩！是什麼？」

「思洛，我們快走！」

「漒水嗎？不會吧？」

「那是顏料，別被潑中，我們很難向老師解釋的⋯⋯」

HeadP眾人們躲開避過了顏料的攻勢。

「是附近裝修用的油漆桶⋯⋯」

「別理他們，先帶梓欣走吧！」

思洛護著陳梓欣離開後，再回頭對他們說：「你們找來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女生，是有這麼害怕嗎？」

這時同學互看大家一眼，細語說：「他是思洛啊⋯⋯那個曾經毆打學生，又因為考試成績好有校長包庇，可能過一、兩年保送上大學的風雲人物⋯⋯」

話未說完，思洛就把那人踢到在地。

思洛用一種鄙視的目光望向對方。

思洛笑了笑：「基本上全間學校沒有人不認識我，你是沒可能跟我鬥的。我只要打個電話，你可以在這間學校消失了。識趣點就不要再糾纏在欺凌陳梓欣身上這件事，她是我看中的人了。我要保誰就保誰，有我在，你們也不可能一直欺負她。」

到此同學都安靜了，誰都知道思洛的父親在港島區的名氣很大，令他站穩陣腳。但思洛不是那種隨便用勢力欺壓對方的人，他痛恨的是那種他人對人心存敵意，損人不利己的行徑。

「這樣公平嗎？你出生就有父蔭。」

「來到這裡讀書的，誰都有一點點底子才能進來，你以為聖雪中學很容易考進來嗎？三輪面試，分數天的超級累。」

「這⋯⋯」

「老實說，你們也是想在苦悶的生活裡找一點娛樂，欺負一下弱小，但你們不想逼死她吧？她已經轉過幾次校又回來，又故意避開你們。」

思洛說完作勢想從口袋裡拿點什麼，同學們看著思洛的表情，覺得他就像是個獵人，只要被他發現的話，自己就會被獵殺而身首異處，突然覺得有點怯慌，這個人真打的話，可是會打死人的。

「知道了⋯⋯洛哥⋯⋯」同學說。「我們不會再欺負她。」

「慢著。」思洛終於拿出一本簿說：「回家後寫封道歉信給陳梓欣，再交給我，知道了嗎？」

同學們接過簿，點點頭就馬上拔腿就跑。

過了幾天，陳梓欣收到思洛給她的信。

「梓欣，這是同學們給妳的道歉信，妳看看吧。」

陳梓欣伸手接過信，思洛卻沒有放開，陳梓欣用力一點去接，思洛才放手。

「嗯？」

陳梓欣沒有打開信，只是很感激思洛。

「謝謝。」

「梓欣，以後可以的話，讓我在妳身邊保護妳。」

「要謝謝君妮的幫忙才對。」

陳梓欣參加美術學會的活動，張櫻雪請來樂夢潔做模特兒。樂夢潔一直想著什麼時候可以吃到美味的披薩。

陳梓欣用了很多奇怪的配色，吸引了同學的注意，同時繪畫令她想起小時候和陳梓柔一起畫畫的時光。

「姊姊，為什麼妳用的顏色那麼奇怪？」

「因為我分辨不到顏色嘛。」

「沒關係的，我來幫你上色，梓柔要當姊姊妳的畫筆。」

「梓柔，我以後都想跟妳畫畫。」

陳梓欣、陳梓柔的父親陳子紹是跨國集團的董事長，母親黃薇芝是銀行高層。有一天他們收到父親因飛機失事意外逝世的消息，頓時家中一片愁雲慘霧。自此母親不停用工作麻醉自己喪夫之痛，把兩姊妹推給其他家人照顧。

因為年紀輕輕就失去了父親，兩姊妹的內心缺了空洞，對於愛情的渴求非常強烈，都想認識比她們年紀相差較大的男士。

陳梓柔長大後認識了一個叫李軒的男人，一直照顧他陪伴他直到自己病死。

父母忙錄的生活帶給兩姊妹無慮的生活，黃薇芝只安排了數條家規，培養出陳梓欣的美術造詣和陳梓柔的記憶才能。陳梓柔輕鬆地成為了記憶大師，可以在短時間內記下數字、字典內的生字、物品排列。陳梓柔在校內好動活潑，在班會事務，熱衷認識朋友，她也是因此認識到已婚的李軒。

記憶力太好不是好事，陳梓柔很記得李軒和妻的一切，但李軒說會照顧她，陳梓柔全心愛這個人。李軒也是掛念妻的人，但初期他還沒有和妻分開，他已認識陳梓柔。

後來妻逝世之後，陳梓柔很清楚李軒是真心愛著妻，至於自己也無法放開，維持這一段沒有回應的關係，令陳梓柔虛耗生命直到生命消逝。如果不是失去父愛，大概陳梓柔都不會選擇和自身年紀相差太大的人一起。

對於陳梓欣而言，妹妹是她的親人、知心好友，帶給她童年許多溫暖回憶。父母不在家，陳梓柔更渴望父母的愛，陳梓欣都會安慰她。

陳梓柔即使知道李軒有家室，在李軒的默許下，仍成功進入他的家庭，在某處相聚，成為了他家中成員，自此和陳梓欣減少聯絡。

有一次陳梓欣探望陳梓柔覺得她有些變了，陳梓柔告訴陳梓欣自己患上了戀愛敏感症，因為陳梓柔受到李軒那個妻的降術的詛咒：只要陷入戀愛當中都會生病，嚴重甚至會死。

妻沒有辦法趕走陳梓柔於是用了這個方法，後來妻在一場意外中死了，比陳梓柔更早，連解術法都不知道。

初時陳梓欣無法接受陳梓柔的改變，但她知道她還是要愛陳梓柔，做一個獨當一面，可以照顧妹妹的好姊姊。

後來陳梓欣喜歡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就是莫子旻。

陳梓欣很想做到陳梓柔那樣開朗體貼，自己是個透明人，而陳梓柔比她更懂得愛，懂得關心別人，懂得為別人而付出，為了愛情耗盡自己的人生。結果這樣的陳梓柔在別人眼中成為了惡靈。陳梓欣為她而感到難過。陳梓柔選擇去愛，間接摧毀了自己的人生，成為了男性的附屬品，而這些事，母親黃薇芝不去了解，只知道陳梓柔患病後鬱鬱而終。

陳梓欣不明白這個戀愛敏感症是怎樣轉移到自己身上面？

靈的能量很強，接收後病痛都會帶到自己身上面。陳梓柔成為了靈，只是一個低微的靈魂，沒有傷害別人的心。附身到陳梓欣身內，轉世所需的未完善的地方，

靈體將所需訊息傳達到她的魂魄內，靈再影響到陽間的人的肉身，做成附身者精神不足、身體不適。雖然陳梓柔的原意不是要害陳梓欣，但她的靈的行為已經影響到陳梓欣的一生，令她人生坎坷、身體多病、遇到挫折、不順的人際關係、欠缺關注的家庭、多波折的愛情、情緒不定，雜念，內心恐懼不安。

受到靈影響的陳梓欣，一生所需學習的課題增加很多，需要減輕靈對她的負擔，所以找來有能者分離她身內的靈。即使分開了，先前造成的影響不能逆轉，但陳梓欣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迎接完熟和強大的愛。

陳梓柔用感應和陳梓欣溝通，只是一種溝通方法，靈魂與肉身連結，肉身的一切感受、喜怒哀樂，都會傳達給靈體。

那就可以判斷肉身的感覺，但陳梓柔的靈不算是惡靈，也不是高等靈，只是普通靈。只能記錄，不能干涉陳梓欣，所以跟大眾所認知的靈體附身不一樣。

陳梓欣個人感覺會和靈魂同步，陳梓柔將附於自身強大的詛咒帶給陳梓欣，而詛咒影響力強大，仍未能化解。

靈魂不帶情慾，不會去喜歡人、事、物，殘留的是靈魂帶有轉世記憶後的擬真零碎感受。

陳梓欣聽了神婆一連串解釋，終於同意讓陳梓柔的靈和自己分開，讓她成功轉世，不需再做孤魂野鬼。

神婆排好列陣，先取走一部分黑煙，方便將她身內的靈抽出來。取出水瓶後，神婆點起煙，一直喃喃地唸起咒語。陳梓欣面容痛苦，似是人和靈的共鳴之音。

周圍突然捲起很大風，將室內的東西吹倒。

「就是現在了！」神婆叫劉君妮拍打陳梓欣的背直到她咳嗽。

神婆彷似破風逆行，勉強走幾步，信手拈來一片符咒朝半空一扔。

「君妮！捉緊梓欣！」

霎時房內燈光熄滅。

「拿水來！拿水來！」神婆叫了室內的同學都拿來水瓶。

「捕捉空氣收入瓶內！」

陳梓欣虛弱躺地。

「梓柔⋯⋯梓柔⋯⋯」

她喚著。

「靈和肉身已經分離，靈會前往下一生的路轉世，妳也了結一件心願吧。」

陳梓欣釋懷了，她應該要將陳梓柔的幸福放在首位，而不是勉強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陳梓欣告訴莫子旻，她在校內有人幫陳梓柔的靈轉生了。莫子旻點點頭說：「這樣很好，希望梓柔的下一輩子也能快快樂樂。」

陳梓欣說：「這樣也是了卻一件心事。」

這時，陳梓欣問：「老師，你的新工作好嗎？最近很少關心你。」

「這家學校教學比較輕鬆，功課也沒那麼趕，暫時都過得去。是一家普通學校，也沒什麼精英班。這個時勢，我也沒有什麼要求。」

「老師，我最近是不是帶給你困擾了？我最近只顧自己的事⋯⋯」

「上學還好嗎？」

「最近好一點點，認識了新朋友，同學也很願意幫忙。」

「還有同學會欺凌妳嗎？」

「應該好一些了。」

莫子旻說：「我不在妳身邊時，妳都要小心些，不要受傷啊。」

陳梓欣說：「我知道。」

「梓欣，我對妳的愛，大概是像抽煙那樣戒也戒不掉的東西。」

「我相當喜歡子旻你。」

這天陳梓欣放學後，打算回家拿點東西，卻發現黃薇芝在家。

「媽媽，妳不是去了公幹嗎？怎麼在這裡？」

「最近爺爺告訴我，妳又不回家，又顧著拍拖，又不唸書。所以我由倫敦回來了。我下星期會走。」

「哦⋯⋯」陳梓欣很害怕。

黃薇芝問：「梓欣，妳最近和誰在一起了？爺爺說，妳的成續又變差了，連大學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媽媽，對不起，是的，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

「是誰？」

「他是莫子旻，我之前的老師，學校的老師⋯⋯」

陳梓欣如實說出。

「帶他來見我！」

陳梓欣致電莫子旻。

「老師⋯⋯我媽回來了，她知道了整件事，她要見你，你願意見她嗎？你哪天有時間？」

「沒問題，我會去見她。」

陳梓欣帶莫子旻到自己家拜會。

「你確定會給她幸福？」黃薇芝問得很直接。

「會。」莫子旻說：「我一定會。」

黃薇芝不太相信。

「你怎樣證明？」

「等到她畢業後，我將來想帶她到德國生活。我想和她在一起，也想照顧她，很多文件已經預備好了。」

「明白了，我也是很開通的，我尊重梓欣妳自己的選擇。」

「謝謝媽媽。」陳梓欣說。

莫子旻和陳梓欣互望一眼，他內心很感謝陳梓欣的出現，他想以後還能有她在身邊，兩人歲月靜好，直到許多許多年之後。

很快，劉君妮、容樂心和張櫻雪畢業了，她們離開了聖雪中學，各奔前程。

一年過去，陳梓欣唸完中七，中學畢業了，當然沒有考上大學。她和莫子旻來到了法蘭克福。

他們打算將來移民來到德國定居。莫子旻後來沒有提過婚姻的事，也許他不想再結婚了。陳梓欣也沒有要求什麼，她只是默默地追隨著他。

十月的法蘭克福很寒冷，下著厚厚的雪。

火車站外面兩側有一個塔樓，屋頂中央有一個青銅雕像。整個火車大堂的設計使用文藝復興和新古典主義的建築風格混合而成，總站大樓接待大堂有一個華麗大鐘，以及火車總站的大字標題。清晨，陳梓欣和莫子旻坐在火車站的椅子上，他們打算乘搭下一班火車前往慕尼黑。

陳梓欣臉帶微笑，眼睛張著，看上去不像一個活物，呼吸非常微弱。莫子旻很擔心地湊近她看，她伸出手撫著莫子旻的面頰，朝他笑了一下，柔順的楬髮垂著，他錯覺以為陳梓欣在哭，但她沒有，她的瞳孔中找不到活力，只有一片深邃的漆黑。

「梓欣，沒事吧？覺得怎樣了？」他著實很擔心，陳梓欣嘗試說點什麼，但莫子旻已沒有辦法聽到，莫子旻找了找身上有什麼能幫她，有什麼能令她好一點。

陳梓欣封住他的唇，給了他一個細膩深長的吻，她的衣袋裡什麼都沒有，自然也不會有稱為藥的東西。陳梓欣呼吸帶點氣喘，也一直發出喘鳴，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她的皮膚變得冰冷，也開始意識昏亂。

「救救她！有誰可以救救她！」莫子旻終於用英語大叫，她緊抱著莫子旻，他也抓著她。他很害怕失去她，陳梓欣已經用盡全身力氣抱著他，終於難受地流眼淚。

情況沒有好轉，也沒有辦法好好說明，身邊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們。

他們抓住了孤獨的彼此，陳梓欣一直發抖，莫子旻脫下大衣裹著她的身子，陳梓欣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他。她張開嘴巴，很吃力地發出幾個音，然後慢慢地動也不動，莫子旻扶起她，兩個人也不知道能再到什麼地方去，他要帶她流離異國，邁步漫長的流光歲月裡，雪下得綿密了似是永無休止。

ns216.73.216.224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