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悲劇

綿綿細雨，滴滴落下。

阿缺是個可憐人。雨聲滴答響，阿缺緩步走。

他五官被人燒毀，面上一塊一塊被燒成焦炭，令人慘不忍睹。頭髮亂糟糟的，多到遮住眼睛。左眼空洞無神，似是瞎了。雖如此，右眼仍如天上的明星般，亮得發光，像是洞悉一切。

身上的衣物雖已零碎得要露出皮膚，身子仍挺得筆直。

為何他可憐？因為大家這麼認為。他已經死定了。

他先前已經被官府凌虐得不成人形，被他人救出來後又遭「閻魔」蕭厲大批手下追殺，嚥下了救他出獄的男子所給的天下至毒「六毒散」，天下已無解藥可解。

但他不在乎。真正在乎的人是要他痛苦、要他自殺的那群人。

就算死定了，他也不會自刎？

此時，一個面容冷漠的俊美少年出現他眼前。

「你為何還不死？」

「你還嫌你不夠痛苦嗎？」

阿缺笑了笑「關你屁事。」

俊美少年目中露出殺機

「你既然想殺我，為何不過來？」

少年露出殘酷的笑容「我們要你絕望得活不下去。」

阿缺眨了眨那明亮的右眼「你們等不到的。」起步便走。

少年抽出佩劍，抵著阿缺的頸項。

過了許久，阿缺突道「冷面郎君既然這麼想殺我，就別管蕭厲了。」

冷面郎君臉上陰晴不定，突聽一聲極迅速極細小的聲音傳來。

「呲」

冷面郎君倒下，喉頭多個一個小小的針。

阿缺晃眼一看「神手李申一出手殺此人豈非太過浪費？」

李申普通，整個人都普普通通。就是那種一見就忘的長相。但他的衣服卻黃黑相間，看來不倫不類。

「獻醜了。」

「溫公子可否自刎了？」語氣溫文有禮。

阿缺道：「你自刎比我自刎好看多了。」

李申手上爆出青筋，手微微抬，招了招手「帶上來吧。」

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婦在兩個壯漢的挾持下被帶了上來。她神情哀戚，面容慘淡，玲瓏有致的身材若隱若現，使得那兩個壯漢露出淫穢的雙眼盯著她看。

阿缺見了那婦人，臉色微變。

李申笑容親切，像是在看待老朋友：「是貴夫人的清白重要還是溫公子的性命重要？」

阿缺焦黑的臉上看不出神情，但眼神極為嚇人。他盯視了少婦幾秒，突然道：「當然是我的性命重要。」

李申臉扭曲，少婦也兩眼無神，語音嘶啞看向他道：「溫缺移，你當真要如此？」

「一個水性楊花，見風轉舵的女人不是我的妻子。」阿缺道「我的妻子是那個柔情似水，善良體貼的江蓉鈴。」

少婦語音仍悲傷，但臉上現出了幾分極細微的怨毒：「你怎能這麼說我？」

「蔣妖離，你演太差了。蓉鈴若是被抓，早自縊了。」看向李申「誰不知我溫家家規最嚴？」

蔣妖離一甩身旁壯漢挾持，拉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柳嬌花媚的臉，親膩媚笑道：「溫公子若是有我這樣的妻子，那才叫快活呢。」

蔣妖離道：「但除了這點，論易容術我可是天下第一，你這總沒看出來吧？」

「這不錯。」

李申突微笑道：「我們這次輸了，你等會看著吧。」語音帶著一種虛無飄渺的冷血之意。

語畢兩人如幽靈般，消失在雨中。

點點雨滴打在阿缺的身子，那僅剩的右眼微微收縮。持續前行。

就在一秒間，一個面目蒼白的小男孩突然低頭默默跟在他身後。

阿缺霍然止步，卻又持續緩步前行。

阿缺一改適才閒適恣意的姿態，每走一步，都像有千斤重。好似遇到了極為棘手之事，與剛才遇到李申和冷面郎君截然不同。

他感到一陣既平靜又波濤洶湧的殺氣襲來。

小男孩稚嫩的臉上也流下了汗珠。

一隻蚊子飛來，不近他二人一尺內便消失殆盡。

就這樣僵持許久，默默地也走到了河邊。

小男孩倏然向前踏一步，同時間阿缺也後踩一步。

兩人四目相交。

阿缺看向那男孩的雙瞳，見到一個又妖異、又純真、又嗜血、又穩定的童子。

小男孩看著這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男子道：「我們到底要鬥到何時？」語音低沈沙啞，猶如厲鬼復生索命。

阿缺身子輕微顫抖，似是極為憤怒「鬥？哪門子的鬥？這本就是個不公平的爭鬥。」語音冰冷。

小男孩深沈無比的雙眼厲視阿缺，想說點什麼，卻仰天厲吼一聲。

阿缺突吐了一口血，慘然道：「從前我不願說，現在我命懸一線，不如一吐為快。我把你當兄弟，你卻突然翻臉不認人，恨我入骨，我到底跟你有何仇怨！需要你這樣對我！」

小男孩冰冷怨毒的眼神看著他「你若不明白，我又何必說？」

「我知道。」語音輕柔。

阿缺和小男孩同時臉色大變，看向來聲處。

一位玉慘花愁、云鬟霧鬢的女子從對面河邊走出，指著小男孩「我就是蕭厲的妻子。這件事只有我和蕭厲知道。」

蕭厲愣愣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阿缺臉色瞬間死黑「江蓉鈴······」

「但我愛上了你。我對不起你們二人，今日就要以死謝罪。」匕首往喉上一割。

兩人見此情形，紛紛撲上前去阻止。在一個「閻魔」蕭厲和儘管失去大半功力雙手仍靈巧的溫缺移阻止下，她還能自殺成功嗎？

不能。

三人在水中跌倒，弄的滿身濕。此時一道大雷響起，傾盆大雨打下。

江蓉鈴見匕首被打下，也不驚慌，只淡淡慘笑道：「我早知你們會阻止。」

拉起袖子，露出肌膚，皮膚上一大片紫色斑點，凹凸不平的，看來極為噁心可怖「我早服下西域至聖毒藥『陰九丸』。」

阿缺眼眶含淚「你不必如此。」

「我必須。」江蓉鈴臉色蒼白，遠山芙蓉般的臉上宛如容光煥發，但蕭溫二人心知這是迴光返照，心下更添心痛。

她虛弱道：「蕭哥，是我對不起你。」

蕭厲原自有些憐惜，但一想到自己妻子與溫缺移的私情，便憤怒不已。他鐵青著臉凝視江蓉鈴。

她眼角泛淚：「我原也想你不會原諒我。」突地看向阿缺「我······」

阿缺心痛如絞，他適才誤會她，他並不在乎她過去跟誰，他只在乎他在她心裡有沒有份量。

江蓉鈴語音虛弱，卻十分堅定：「我不後悔。」

阿缺一呆。

蕭厲再也忍不住，一股平靜且使人窒息的殺氣現出。

只在一瞬間，江蓉鈴使勁起身，壓在阿缺身上。

蕭厲一掌拍下，才發現打的是自己妻子。

阿缺只聽到她在他耳邊說道：「溫大哥，來世再見。」

阿缺感到懷中溫軟的身子漸漸冰冷，腦子一片空白。

兩人相對默然。

突地一道猛烈的殺氣籠罩空氣。

白光一閃，亮光閃耀。只在一瞬間，能發生的都發生了。

蕭厲妖眼一張，斷氣倒下，臉上充滿不可置信，似是絕沒想到阿缺能殺了他。

喉頭上多了一片小小的，四方形的銀片。水滴滴下，照的那銀片閃閃發光。

這就是暗器三絕「四方銀片」！

江湖一句，「溫缺移出手，能奪千萬目！」

阿缺感到生命一點一點的逝去，鮮血從嘴邊流下。適才動用最後一分真力，他已油盡燈枯。

他終於倒下。

「總算······我沒愧對我溫家······」

一代名俠，溫家大公子，「銀片公子」溫缺移就此殞落。

這結局，也不知是好是壞。為愛而死的人，值得尊敬，卻又令人唏噓。

愛的力量，能令一個手握大權的人失去理智，能令一個機靈聰敏的少年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最慶幸的是，她還是愛他。而非見錢眼開，為權勢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

這大概就是最美好的悲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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