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電梯顯示的樓層持續地往上跳,芭芭拉有種她離某種熟悉的東西越來越接近的感覺。這種直覺在盲目、被動的生活中已經消失很久,但一想到要與那未知的東西重逢,芭芭拉內心就止不住的興奮、期待。
「請進。」電梯顯示的數字停留在30層樓,盲女走在前頭開門讓芭芭拉先進到辦公室內。
盲女的辦公室是在電梯一開門前的左手邊有一扇門,只不過電梯出來也就只有一個陽台大的空間,空間內只有一扇通往盲女辦公室的門,代表著這層樓是屬於盲女一個人的。
打開門,是一個20坪左右的辦公室,辦公室只有孤獨的辦公桌椅以及矗立在兩旁的書櫃。兩旁的書櫃中央都有一個長廊可以通往其他房間。盲女帶著芭芭拉進到辦公室左側的一間小包廂內。包廂內大約能擠下六個人,沙發是連在一起的ㄇ字型,中央有一個黑磁磚鋪成的矮桌。上頭唯一擺放的物品是一張單薄的紙,上頭有著許多被塗改的痕跡。
「坐吧。」盲女讓芭芭拉坐下,又從旁邊的茶水間個泡了杯茶放在芭芭拉面前,這才坐到芭芭拉的側邊。
「謝謝。」芭芭拉不疑有他,喝口茶水潤潤乾澀的喉嚨,又拘謹的放下茶杯,朝盲女看去。
「別那麼拘束,我這次找妳來是想給妳看這份文件。」盲女一邊說著,一邊將文件推到芭芭拉面前。
「這是……」芭芭拉伸手輕觸文件上的文字,發現了自己的名字,卻有許多字是她不曾看過的專有名詞。
「簡單來說,這算是妳的賣身契。但也算是一種身分資料,當買家向我們購買妳們時,我們就會將這份資料交給買家,並簽下合同契約。」
賣身契。
芭芭拉瞪著桌上近在咫尺的一張紙,她不敢相信,一張薄博的紙卻可以決定她的人生、她的自由。
她頓時感到喉嚨有些乾澀,芭芭拉吞了口口水,問道:「如果,這張紙被銷毀會怎麼樣?」
「當契約被銷毀就視同契約失效,除非有備份。不過一般來說,若是擁有者想要緊抓著這個所有物,都會用一些非法的方式再次簽訂契約。不過我也沒資格這樣說,畢竟販賣人口也不是什麼正經的生意。」盲女一派輕鬆的陳述,就好像她們只是在談論窗外的天氣如何而已。
「……」芭芭拉在霎那握緊自己的拳頭,她感受到一股不可控制的黑暗從體內的最深處冒出,她的身體每一處都在叫囂著要殺死身旁的女人。
只要殺了她,把這張紙銷毀,她就自由了──
芭芭拉腦袋中瞬間開始模擬各種盲女鮮血噴濺的場景,更何況盲女什麼都看不見,這對於學習過殺戮之術的芭芭拉來說輕而易舉。只要不被其他人發現,她可以快速地逃離這個監獄。
「至於為什麼會現在跟妳說這些,是因為已經有買家願意將妳買下。」盲女像是沒有感受到芭芭拉源源不絕的殺意,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
「買家?」
腦中嗡的一聲,讓芭芭拉瞬間冷靜下來,她愣愣的看相盲女,不能理解幫女剛剛所說的話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涵義。
芭芭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真正成為商品被某個人買走。她拒絕朵娜也是這個原因,即使被視為商品、接受洗腦教育好幾個月,她內心始終把自己視為一個真正的人。擁有自己的意志、價值,而不是隨隨便便就被他人評斷成一個豬狗不如的低等商品,供他人歡笑、取樂。
她就是芭芭拉。
但現在,卻由盲女告訴芭芭拉,她就只是個商品,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可以隨意將她當作買賣的商品。而芭芭拉什麼都做不到。
「我……我是以多少錢被買下的?」芭芭拉腦中一片混亂下,問出這個問題。
「……」盲女這回沉默地看著芭芭拉,突然了解到前總督大人為何會如此看重這個女孩。就像她所展現的那樣,她不屬於這個國家,她應該在其他地方發光發熱。
「我不知道妳怎麼看待這樣的結果,但是購買妳的那位,並沒有花一分一毛,而我們公司也接受這樣的交易。」
不花一分一毛。
芭芭拉如雷轟擊般愣在原地。不用花費一分錢也能得到她,那不就代表她的價值等於零嗎?她就連那些待在地底下的人們都不如,就像是贈品一樣,毫無金錢上的價值。
盲女看透了芭芭拉內心的想法,卻沒有出聲解釋緣由。
她不能再多嘴了。
盲女輕嘆一口氣,忍不住拍拍芭芭拉頹然的背脊,並將那張攸關芭芭拉人生自由的契約放到芭芭拉手中,說道:「這是那位買家交代我要親自交給妳自己處理的。他說,希望妳自己的人生能夠交由妳自己決定。」
這樣的反轉讓芭芭拉不知所措地想要後退,不過幾分種前,她還贈恨的想要將這張紙給撕碎,而現在,盲女卻告訴她,她隨時可以將這張紙銷毀。
在不使用任何強硬的暴力下。
「為什麼?他,又是誰?」芭芭拉發現自己那些骯髒、黑暗的情緒在盲女以及那位陌生人面前,是醜陋又不堪的事物。他們從沒表達出惡意,她卻將一切的行為、善意碾碎在手裡,親手將它們摧毀。
「我也沒辦法輕易的揣測到那位的內心,如果有一天妳遇見他的話,妳可以親自問他。」
「如果我遇見他?所以他沒有要帶我走?」
那她又該去哪裡?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歸屬。
「求求妳,讓我見他一面,向他道謝。」芭芭拉轉過身,握住盲女的手。
「抱歉,不行。」盲女將手抽開,她雖然看不見真正的實體,卻能藉由那混濁的白眼見到眼前的少女那慌張無措、急切、茫然、悲切、渴望的複雜情緒在內心翻湧,並祈求著自己。
芭芭拉正張嘴想要繼續懇求,卻發現眼前的世界在晃動,下一刻,芭芭拉一頭栽進柔軟的沙發椅中,暈厥過去。
盲女這才抹掉額頭上的冷汗,面轉向包廂的門口,她說道:「閣下,我都跟她說了,接下來──」
「接下來就交給我。」原本應該清朗現在卻有些沙啞的男聲顯示出了來人的疲憊,他打開包廂門,進到裡頭,蹲在芭芭拉側躺的沙發椅旁,與芭芭拉的面容平視。
「好久不見。」此刻,米格爾衝動地想要把芭芭拉攬入懷中永遠不放開,但礙於旁邊還有盲女,他只是手溫柔卻深刻的揉揉芭芭拉的髮絲,在最初剪短頭髮後,芭芭拉的頭髮又長長了。米格爾無視心內快要潰堤的情緒,他面無表情的在芭芭拉額上印下一吻,又眷戀的將額頭底在少女的額頭上。
他無法訴說他有多麼的想念少女,以及那日日夜夜思念的話語。他不能將芭芭拉搖醒,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放在舊家裡的那疊信,他把全部都看完了,他雖然沒有任何一封回信,但他有比六十三封信更多的話想對她說。無論是在溫莎府邸暗無天日的日子,還是在她備受實驗折磨的那幾年,又或著是尋找她的蹤影以及又再度失去她的那些日子──
米格爾都想一一跟芭芭拉傾訴,但他知道,不行。他不能再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傷害到芭芭拉。
米格爾重重吐口氣,一手放在芭芭拉的膝窩,一手放在背後將芭芭拉攔腰抱起。那動作又輕又慢,像是在拿起一樣世間無價的珍寶。即使那當中包含的情感到了極濃烈的程度,最終表現出來的,卻只有溫柔且小心翼翼的動作。
盲女在一旁,不自覺的愣在原地,她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溫馨又美好,卻又無法忽視溫馨背後波濤洶湧的情感。她更清楚的意識到,米格爾就是個瘋子。
瘋狂到在三個月內,拋棄整個屬於他的帝國勢力,只為來到芭芭拉身邊。
「那我就送到這了,祝閣下一路順風。」盲女領著米格爾到一樓平面,一輛不起眼的吉普車停在大樓前,米格爾將芭芭拉放在後座,朝盲女淡漠的點點頭,便將吉普車駛向荒蕪的平原。
盲女臉一直面向吉普車離去的地方,面上不知掛著什麼樣的情緒,她卻無法果斷的扭頭回到那棟大樓內。
「我還是不能理解妳在做什麼,奧爾瑟雅。」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盲女放鬆神情,她舒展眉頭後,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個人、那個世界都不是我們能觸碰的。」
「我不懂。」紅葉神情黯淡的走道盲女身邊,看著已經不見車尾的遠處,不知盲女究竟在看什麼。
「紅葉,我也漸漸不懂了,我們倆創立蟒蛇到現在,究竟在做什麼。」盲女的聲音變得空洞,像是藉由話語,才能回到最初只有一顆赤子之心的時候。
「……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生意做起來後,我們就沒有一天是餓著肚子,那些女孩,不也是這樣?如果她們沒有成為商品,到現在,她們還得過著在路邊撿垃圾、一天有吃的一天沒吃的生活!現在不是很好嗎?最後,大家都會有好的歸宿──」紅葉突然有種盲女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感覺,其實,這種預感不是今天才感受到,早在很久之前,她們倆就已經漸行漸遠。
「但妳好久沒有跟我一起看著遠方發呆了。」盲女面相紅葉,那雙混濁的白眼像是看得見一樣,與紅葉對視。她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發呆……但是發呆不能讓我們溫飽。」紅葉不明白盲女的神情為何那麼哀傷,她們明明過著以前作夢也想不到的奢華生活啊!
「紅葉,我不想幹了。把公司關掉吧。」盲女把頭移開,她不知道,時間把她那個活潑、單純的紅葉藏到哪了。
「奧爾瑟雅!妳到底在發甚麼瘋──」
紅葉被盲女突如其來的情緒給攪亂,但她卻不能明白盲女真正在想什麼。她正想抓著盲女大聲質問,卻被盲女搶先一步抱住,盲女將臉埋進紅葉的肩窩。
盲女聞到的,不是以前總是有霉味的紅色麻布,取代而之地,是柔軟、細膩的高級紅色絲綢。但這樣的氣味卻讓她感到陌生、害怕。
被抱住的霎那,紅葉原本滔天的怒火瞬間煙消雲散,她像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呆愣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溫暖擁抱,最終,她將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盲女的背脊上。
兩人相擁許久,盲女突然問道:「紅葉,妳現在幸福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她們曾以為,所謂的幸福是擁有奢華的生活,不愁吃穿,每天可以躺在床上數錢。但當她們真正擁有這樣的生活後,她們發現,所謂的幸福,似乎不存在於這樣的生活中。這讓原本一心向前努力的她們,忽然停住腳,茫然無措的尋找彼此,卻發現,她們之間的距離早已相差甚遠,留下的,是深深的鴻溝。
是時候,該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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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開得並不快,深怕後座的人被晃醒,米格爾在寬敞的道路上時不時往後座瞄去,確認芭芭拉還熟睡著,便會小心翼翼的稍微加速。朝著更荒蕪的前方駛去。
車子在荒蕪的草原奔馳了一天一夜,終於在地平線的前端,看見一排濃密的樹林。這看似是自然形成的樹林實際上卻是神聖新帝國利用龐大的人力蓋成的圍欄。格雷便是在邊境區域的一個小鎮。在森林當中布置了許多機關,這其中包含能夠辨識身分,若是違法出入境,將會直接當場被隨處布置的機關處死。
米格爾沒有猶豫的就將吉普車開進唯一穿越森林的道路。原本應該發生的淒慘悲劇也沒有發生,那不過是因為現在亂成一團的帝國內,還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將境外出入的許可權限修改。畢竟在帝國人的認知中,不會有瘋子想要去到外面的舊世界,在傳說中,那裏不過是充滿廢墟、杳無人煙並且被遺棄的世界。神聖新帝國中知道世界真相的人兩隻手的手指頭就能輕易數出來。
米格爾毫無阻礙的離開森林,又開了好長一段的路程,才終於在一處旅店前停下車。將昏睡的芭芭拉安置在房間內,又外出準備一些日用品。
當米格爾回來時,卻見到原本該躺著一個人的床舖上空空如也,原本平靜溫和的內心瞬間爆炸,米格爾拋下剛買回來的東西,焦急地大吼:「安琪拉?安琪拉!安琪拉妳在哪?」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當他安心地以為安琪拉已經平安無事時,只要視線一離開,安琪拉又會陷入到致命的危險中。
「安琪拉──」
當米格爾覺得自己的思緒快要崩潰時,廁所門被打開,少女走出來,問道:「米格爾……?是你。」
聽到熟悉的嗓音,米格爾渾身一顫,悲喜交加的轉過頭,但在看到芭芭拉的那一刻,又不知所措地變成木訥的神情。
「我以為妳又消失了。」米格爾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麼。
芭芭拉看著眼前的紅髮青年,從原本凌亂不羈的頭髮變得更長,及肩的長髮被紮成一搓小馬尾。紅褐色的雙眸像是被醞釀的紅酒,深邃又讓人陶醉。芭芭拉發現米格爾長高了,神態也變得更加穩重。
她原以為那只是夢,聞到熟悉的味道,感受自己被米格爾抱在懷中。她以為那只是夢,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奢侈。芭芭拉原以為夢醒時,這些美好便會消失,但眼前那個紅髮青年卻活生生的在眼前,不同於以往思念中的模樣,更加的真實、讓人感到瘋狂。
「米格爾?」芭芭拉一步步地向前,想要伸手抓住米格爾,米格爾並沒有退縮,任由芭芭拉的手緊緊的抓住自己。
當芭芭拉抓住米格爾的那一刻,她像撲過去一樣,將臉埋到米格爾懷裡,側頭靠在他胸膛上,聽見耳邊傳來快速的心跳聲,芭芭拉也覺得自己的內心在沸騰。
他們兩個,終於又見面了。
「米格爾,我好想你。」
不同於在馬戲團那次,芭芭拉成功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她把她的思念化為真實,而不是在黑暗中默默的傾訴。
感受到懷中的溫暖,米格爾心頭一燙,忍著眼眶中酸澀的感覺,用力的回抱芭芭拉,他顫抖地想要說什麼,卻深怕自己一開口,眼淚就不爭氣的落下。舌尖頂著牙齒轉了數圈,米格爾終於用顫抖的聲音,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耳語說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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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篇幅比較長一點點,下一章也是,因為要跟蟒蛇貿易公司說掰掰了:)
我在寫到「好久不見」的時候,突然自己有種奇妙的感動,突然好像知道,為什麼要重新開始提筆寫,因為我想讓他們兩個重逢。就這麼簡單。想想倆人其實在格雷酒吧的第三章就分別,一分別就分別了三十二個章節。當中雖然穿插了他們兩個彼此在不同地方的改變,但是對他們來講,真的是超久沒見面!!
不過現在的篇幅其實才到一半而已,咱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原本預計2023可以寫完……心有餘力的話應該還會出一到兩個番外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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