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少女迷途中 - 02.碎——拾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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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踏在留有水珠的草地，腳上的白襪立刻沾上水痕。

少女吸了口氣，一手擋住刺入眼瞳的陽光。外頭的空氣混雜著剛下完雨的潮濕及陽光的味道，就如季節遞嬗時的交替，並存著兩兩相反的事物，然而卻交融在同一空間。

今天與以往不同，是難得的晴天。

她睜開眼，大片的藍抹上天空，幾朵帶著灰調的雲渲染著獨自的色彩，其中飄揚著兩片七彩的菱型風箏，隨風擺盪。

「哇啊啊！風好大！」悠太興奮地拉著風箏線，與敷娃在空地旁的草徑奔跑著。

先前主動靠近的她與悠太終於打破隔閡，雖然恢復從前，但依然是悠太邀約少女居多。她本怕悠太會率先提起前世記憶的事情，但幾次的相處下都沒有起問，她也就卸下忐忑了，然而少女卻對這樣的狀況感到有些違和。

她會選擇不將自己能夢見賓客前世的能力告訴他人，原因不疑是尚未做好心理準備。

櫻守屋的打雜員工是不能擅自詢問客人的過去的，除非對方主動提起，否則會犯了規矩。少女知曉自己的能力對許多人來說會讓人感到不適，就算賓客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也沒有人喜歡將自己的故事攤開讓素昧平生的人知道。

她的能力使她感受到隱藏的罪惡，如擱淺的岸邊的鯨魚，無時無刻都讓她無法放鬆面對他人，充滿疙瘩，這僅會讓她的工作更加不順利罷了。

「大姐姐！妳拿一下這個，我回屋裡拿個東西。」

「等等——」

悠太將風箏線塞在少女的手中，尚未回過神，他便一溜煙跑走了。

「怎麼回事...... ？」

少女不解所以地嘆了口氣，瞧了一眼手中的風箏線，便找個乾淨的位置坐下。強勁的風陣陣打在風箏的面上，牽制箏面的細線不斷拉扯著，線的控制造成飛揚在空的布面形成不自然的波，不規律地左右擺盪。

像隻被綁住翅膀的七色彩鳥，掙扎拍翅，卻僅能展開被綑綁的羽。

「大姐姐！我回來了！」悠太從後方喊道，看見少女坐在草徑旁，便一同坐下：「風箏給我吧！」

少女有些疑惑，她不知道悠太方才回去做了什麼，但還是將手中的風箏交還給悠太。

「大姐姐知道放風箏能夠做什麼嗎？」悠太遠遠望著天空，看著胡亂飛舞的風箏，朝少女問道。

「我以前聽醫院的護士姐姐說的，只要在風箏上面寫上願望，神明就會看到幫人們實現喔！雖然我現在已經在天堂了，但果然還是想試試看呢。」

悠太露出知足的笑容，看著少女說道。少女對悠太提到生前的舉動有些意外，自從他認識悠太開始，她從未由他口中知曉前世的事情。

「以前因為生病都只能躺在床上，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能去風大的地方，從來就沒放過風箏、踢足球。每次在床上看著窗戶外的鳥都能飛來飛去，剛住院的時候，我還曾想過從窗戶跳下去，跟鳥群們飛走呢，但在跳出去的瞬間被爸爸媽媽和醫生抓回來了，果然生病的人身手會變遲鈍啊。」

悠太自顧自地嘮叨著，就和平常的他沒什麼兩樣。少女聽著悠太聊著生病的一切，以及來到櫻守屋後讓他感到新奇的事情。

「櫻守屋的大家都很棒呢，敷娃總當我的玩伴，狼哥哥會教了我好多踢蹴鞠的訣竅，大姐姐妳雖然有時候看起來很不讓人靠近，但其實很溫柔呢！」

少女沒有回應，她不解，她從未對悠太問起他的前世，本以為再次提起他會質問少女，為何清楚他的過去？卻沒想過他倆能夠坐在草地，放風箏談著。

少女默默聆聽，腦中突然跳出一個問題。

「願望。」

「嗯？」

「你的願望......寫上風箏了嗎？」

少女中斷悠太的侃侃而談，而悠太還以一彎大大的笑。

「不需要喔！」

在少女還在思考悠太這句話的意思之際，悠太從口袋中拿出一把剪刀，毫不猶豫斷了風箏的線。

「等一下！」

少女下意識站起身子想抓住細線，細線掠過指尖，便從指縫溜走。

她驚訝地看向悠太，但悠太依然掛著笑容，拍拍屁股起身站在少女旁，大喊：「神明大人！我剛剛說了那麼多，記得幫我實現願望喔！」

「風箏只要帶走生病的悠太就好了，就是我的願望。」

少女望著遠遠往高空飛去的風箏，不受拘束的風箏隨風而擺，兩條七色的彩帶在藍空中悠悠劃出弧線，像翱翔於空的羽翼，抑或是游於清河的魚，載著悠太的心願朝高處飛揚著。

「不過不知道在隱世放的風箏能不能實現就是了，隱世的神明是住在天空嗎？是的話可要飛高點了。」

少女看著悠太展開笑顏的模樣，心中疑問的種子，在暖陽下頭一次冒出芽來。

「你為什麼從一開始，就跟著我呢？」少女凝視風箏愈漸愈遠，直到消失在天空盡頭為止。

悠太眨了幾下眼睛，皺眉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嗯……一看到大姐姐妳就讓人很好奇妳腦中的想法嘛！」悠太漫不經心地道：「話說大姐姐，你明明就知道我的前世，怎麼就不曾問過我呢？」

悠太歪頭看著少女問道，她感到不自在便別開了眼。

「很多時候，姐姐真的不太像是曾經活著的人呢。」

悠太莫名說了一句連不上頭尾的話，但不知為何，卻像拳頭重重打進心臟，少女的心跳重了一拍。

「明明都是死掉之後來到隱世的靈魂，大姐姐總是什麼事情都不曾過問，把自己置身事外，就像真的毫不抱希望一樣。」

少女垂下眼簾，暗自思索著，她不解悠太對於活著的看法，同是來到隱世的靈魂，悠太比起生前更像活人。

對她而言，在失去記憶的那刻起，她便是逝去之人。

「你……也從來沒有主動和我說過以前的事。」少女反擊似地回了一句，隨後心思複雜的吐露心聲：「我們在現世不早就死掉了嗎？」

「說了那麼多大姐姐又不好奇，萬一大姐姐妳就這麼覺得活著好累那怎麼辦？而且要是離開身體就不算活著，多無趣啊！」悠太有些懊惱，不示弱地道，爾後笑出了聲，「不過大姐姐總有一天一定會了解我的意思，到時候我還要和大姐姐一起放風箏！也要和敷娃還有狼哥哥一起踢蹴鞠！」

少女看著笑開懷的悠太，從方才的對話她清楚知曉，也許悠太和自己是個相反體，就如雨與晴的存在，能同時併容，但她依然不能理解悠太的各種想法，即便她的每一句話都能像陽光般，亮而刺眼，眨眼間便照亮她心中某個角落。

「聽起來，你似乎很喜歡這裡。」

少女淡淡地吐出了這句話，櫻守屋是她的贖罪之處，身為惡靈，她沒有怨言，但忘卻了所有生前的記憶的她，就如誕生便註定背負惡行。對她而言，這是天罰，更是命運。

「在這裡我完成了好多活著的時候沒有做到的事，怎麼會不喜歡呢？」

所有思緒交織在心頭，緊緊糾纏喘不了氣，然而一股酸緩緩澆在了心上，腐蝕了所有感觸。

「這麼說的話，死了不是比較好嗎？」

幾滴雨滲在了少女的和服上，留下了深深的雨痕。

「什麼？」

「悠太哥哥！夢蝶！下雨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敷娃急忙收著風箏的線，拉著悠太的手，跑起步來。悠太換了幾聲少女依然沒有動靜，便被敷娃托拉走了。

雨點陣陣打在少女的衣領，剎那間成為磅礡大雨，所有雨滴落下的聲音破碎不堪，一陣、一陣刺入少女的耳膜。

寒沁的雨水染遍全身，少女依然佇立於此。

也許冷個幾分的雨水，能隨著血液的溫度，流進心房，將那腐蝕糜爛的酸，一點、一點地沖刷進土壤，不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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