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以文字刺殺我（二） - 活著的人（粵語）

　　許靖站在門邊，看著容雅在房間裡翻箱倒櫃。

　　這是一個雜亂的儲物室，堆滿了落灰的傢俱，以及現任男女主人的舊物。許靖不屑去碰，因此由容雅擔起這個職責。

　　片刻後，容雅轉身走向他。

　　她的手上空空如也。他們已經走遍了這幢大房子的所有房間，結果還是沒有任何收穫。

　　儲物室天花板上的燈似乎因老化而有些問題，忽然閃了一閃，接著便黯淡下來。

　　容雅停下腳步，抬頭盯著那盞燈，若有所思。

　　「許靖，這裡曾經是他的睡房吧？」她問，「我記得，以前他的睡房就在這個位置。」

　　許靖的表情像是挨了誰的一拳。

　　容雅看了看他，沒有多說什麼，走出儲物室，輕輕掩上了門。

　　這裡已經再也沒有那人存在過的痕跡。

　　兩人並著肩穿過走廊。

　　「他們把他的東西都扔掉了，一件都沒有留下。」許靖說，「那傢伙……」

　　他沒有說下去——也許，是說不下去。

　　他們曾經旁觀過「他」的那一段感情，那是一筆算不清楚的爛帳，一段暗含詛咒的孽緣，只是那時候沒人能看得出來。

　　只怪當局者迷，而旁觀者也沒清楚到哪兒去。

　　容雅沒有勸慰他，她安靜得像一個木偶。

　　離開那人幾年前曾住過的房子後，他們回到許靖的家，其他人都聚在這裡，挑選著材料。

　　白玉、大理石、花崗岩……

　　挑完材料之後，他們還要討論刻什麼字。

　　「生於孤獨，死於背叛」。

　　不知是誰忿忿不平提出的建議，也不知是誰反駁了這個建議，說是不想讓不幸伴隨到他的墳墓中去。許靖只記得吵了一通，最後大家同意，只刻他的名字，生卒年日。

　　享年二十五。

　　冷冰冰的十幾個字，不足以道盡一個人的一生，但若刻得再多了，竟像是侵犯了他的隱私。

　　刻字也決定好之後，便該選照片了。

　　朋友當中有人酷愛拍照，而那人雖然對此不感興趣，但早些年也曾經在不少照片中露面——大多是合照，也有幾張是別人拿相機對準他，他半推半就拍下來的獨照。

　　許靖翻開相簿，不久，便發現相簿裡少了一張照片，不是獨照，記憶中，那空白處原本該有一張合照，是許靖、容雅和他三個人的合照。

　　朋友中的一個女孩舉起手，說照片被借走了。

　　「誰借走的？」許靖問。

　　女孩猶豫了好一陣子，才囁嚅著說道：「是俞南。」

　　不等許靖發火，她急忙道：「我最初也不想借的！但是……但是他一直在求我，說想再看莫亭一眼，他看起來神色很差，像是真的後悔了……」

　　許靖當然知道。

　　這幾天他在路上也曾遠遠瞥見過俞南，失魂落魄，不復往日的神采。至於那個害死莫亭的女人——房子的現任女主人，他未曾再見到過，只聽說她死了。

　　女孩說，獨照太過重要，所以她沒有把獨照給俞南，而是給了一張合照，他拿了合照便走了。

　　許靖覺得，也許這是一個好現象。

　　他曉得俞南曾經找過其他人，懇求著想參加莫亭的葬禮。現在，那傢伙大概是察覺到沒有人會鬆口，所以退而求其次，選擇要了一張照片。

　　只要他不去葬禮就好。

　　這樣安慰著自己，許靖便繼續與其他人看起了照片。照片不多，他們很快就下了決定。

　　那張照片不是近期拍攝的，莫亭看上去比許靖印象中的要年輕一些，眼神溫柔。

　　許靖想，很好，至少墓碑照片上的他，看起來沒有茫然，也沒有痛苦。

　　許靖仍然記得，在俞南把那個女人接到房子裡住的時候，莫亭偶然流露出的失落，可是當時他在房子裡仍然有一席之地，有屬於他的睡房，有屬於他的琴房。

　　後來俞南徹底拋下他，與女人結婚後，莫亭就沒有再進過那幢房子，也沒有取回自己的東西。

　　也是在那之後，許靖便再也沒見過莫亭的笑容。

　　但是，許靖現在居然懷念起那段日子來，至少那個時候，莫亭還活著，沒有屍骨無存，也沒有遺物需要被放進他的衣冠冢裡。

　　「對了，你們找到什麼了嗎？」

　　忽然有人問起許靖和容雅在老房子的收穫。

　　他們想，莫亭擁有那幢房子的一半所有權，也曾住過一段不短的時間，應會留下一些衣服物品，再不濟也該有些舊書本，他們都知道他喜歡讀書。

　　然而許靖和容雅在出發之前也沒有想到，不僅是沒有找到遺物，就連他的睡房，也早早成了別人的儲物室。

　　看見許靖的面色，眾人也不敢細問下去。

　　他們轉而談起葬禮當天的布置，要預備多少花，到時又會有哪些人出席……

　　一些至關重要的問題，一些雞毛蒜皮的問題。它們讓他們在悼念中恢復日常，又在日常中繼續悼念。

　　許靖在墓園又見過俞南一次。

　　當時，俞南正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間徘徊。他比起之前更加憔悴，蒼白得像一個久病的人。即使如此，他的手裡仍緊緊攥著一張紙。

　　俞南很快就發現了許靖，隨後，他下意識便要藏起照片，彷彿在擔心許靖會動手把它搶回去。

　　但是，許靖只是佇立在原處，盯著他看。

　　沒有去搶那張照片，是許靖能做到的最大讓步。

　　俞南大概是從沉默的對視中察覺到這一點，他慢慢往後退。

　　許靖轉過了身，朝遠處走去。

　　他在那天稍晚的時候返回過墓園一次，俞南還在那裡。他像是在尋找著，至於找的到底是什麼，許靖認為，也許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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