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與海豹 - 第一站──鯨豚之主，國姓爺也(下)

　　『獅狼，本王再說一次，收起你的殺氣。』

　　從音量大小聽來，聲音的主人距離鹿耳灣尚有些距離，卻不影響其中挾帶的威嚴。原本即將發難的獅狼乍聽此言，高漲的殺意瞬間消散。其他虎鯨也不敢怠慢，逐一放鬆全身的肌肉，緩緩上浮至海面，彷彿等候主人發落的小弟。

　　「咦──？師父，那是？」

　　「哈絲蒂，妳先到旁邊、讓大家休息吧。」

　　在哈絲蒂眼中，此刻的瑞格一臉淡定，完全不把不速之客當一回事。不過，這不代表瑞格擁有十足把握，進一步的確認勢在必行。

　　「敢問來者何鯨？與灣中虎鯨有何過節？」

　　究竟是什麼樣的海洋動物，能讓包括獅狼在內、數量不下十來頭的虎鯨都乖乖聽話？扣除掉不明所以的哈絲蒂與熱蘭村村民、被嚇得不敢動彈的虎鯨群，只剩下瑞格大概知曉他們的身分。

　　『本王乃座頭鯨一族、黑水溝與大河海之國姓爺，正森。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既然是大海中無人不知、經常與虎鯨做對的座頭鯨一族，而且是地方上的王族，瑞格安心的拋開顧慮，向自稱正森的座頭鯨回道：

　　「本豹乃海豹一族的旅行聖騎士，名曰瑞格。因為某些緣故，接受此地的人類請託、正與灣中虎鯨進行協商。」

　　『協商？』

　　說話間，正森在身旁兩頭座頭鯨的簇擁下，順利抵達鹿耳灣外緣。沒見過座頭鯨的熱蘭村民不在少數，紛紛嚇得跌坐在地，唯獨哈絲蒂兩眼放光，興高采烈的說道：

　　「哇──，是海崎*耶！」(*註：海崎，座頭鯨之閩南語)

　　先前是虎鯨，這次是座頭鯨，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與兩種不同的鯨魚相遇，對哈絲蒂而言可謂莫大的幸運。如此雀躍大喊，實屬情不自禁。

　　「哈絲蒂。」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瑞格頭也不回，沉聲說道：「現在不是玩的時候，幫我看好獅狼牠們。」

　　不等哈絲蒂回應，瑞格三步併作兩步、以旁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爬行至沙洲另一頭，與正森面對面，繼續向對方說明：

　　「簡而言之，這群以獅狼為首的虎鯨，一再的闖進人類的領域、搶奪人類辛苦捕獵、培養的漁獲，讓人類飽受缺魚之苦。故而產生這般局面。」

　　話語剛落，正森驀地抬頭，看了眼被困在鹿耳灣內、氣焰盡滅的獅狼，隨後像是理解了些什麼，目光中的狐疑徹底散去，後續的發言變得鄭重。

　　『聖騎士瑞格，你的說法，本王不是不能理解。不過……』

　　說話間，正森再瞥一眼獅狼，百般無奈的說道：

　　『獅狼之所以如此，想必是近來，本王沒有派發任務、缺乏刺激所致。』

　　「蛤？」瑞格張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國姓爺何出此言？」

　　『不瞞你說。』正森大嘴微張，像是在苦笑。『獅狼乃是與本王一同縱橫大海，生死與共的鯨魚好兄弟。祂的那點小脾氣，本王再清楚不過。』

　　說完，正森大頭略一偏轉、與灣內的獅狼四目交接，一股山岳般巨大威壓從天而降，壓得獅狼連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獅狼，本王說的，是也不是？』

　　『國姓爺所言極是。』獅狼此刻的態度無比乖巧，與方才的土匪模樣大相逕庭。『末將知錯，望國姓爺息怒。』

　　正森聞言，尾鰭忽地揚起、猛力拍向海面，激起大片浪花，似乎是因為獅狼的回應，情緒產生不小的波動。至於是喜是憂，就連曾與北方座頭鯨打過交道的瑞格也不敢保證。

　　不過，好哩加在，正森之所以能當上黑水溝、大和海一帶的國姓爺，正是因為祂明辨是非、愛護同胞的處世態度。只見正森再度轉向瑞格及眾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本王麾下愛卿多有冒犯，定當於日後給與補償。所以，還請大家看在北王的面子上，放了獅狼一馬。』

　　孰料，正森說罷，全場頓時陷入沉默──更正確的說，是與沉默無異、只屬於熱蘭村村民的議論紛紛。事態發展至此，就連瑞格也不敢輕易向村民闡述，他對座頭鯨的好感與信任。

　　的確，同樣都是鯨魚，正森帶給村民的感覺較為友善、且講道理，然而，面對初次見面的陌生異族、自然產生的戒備心態，加上正森為獅狼求情的舉動，使得剛開始建立的第一印象瞬間瓦解。

　　「夠了！嚨甲我惦惦！不是說好了，讓瑞格海豹幫我們嗎？」

　　人群中，一道宏亮而威嚴的呼喝突破混亂，及時制止村民毫無意義的紛亂。回頭看去，原來是阿裴透過哈絲蒂的協助、以光球製成的大聲公提高音量，順利壓下眾人的吵雜。

　　「謝了，哈絲蒂小妹。」阿裴二話不說，立刻趕到瑞格身旁，謹慎地問道：

　　「瑞格海豹，你怎麼看？」

　　阿裴此一舉動不為別的，就是要將談判的裁量權交還給瑞格。

　　不為什麼，身為一位老練的漁夫，阿裴確實沒讀過多少書，見識也不如村中長者。唯有一點，阿裴再清楚不過，那就是──什麼樣的事情，就交給什麼樣的人處理。

　　因此，當梁村長向全村告知，那對一人一豹的組合加入抓捕虎鯨的行列時，他便決定將那把衡量用的尺交給瑞格，由瑞格做出對熱蘭村、對獅狼在內的虎鯨群，兩邊都能接受的決定。

　　「這個嘛。」瑞格抬頭、直盯阿裴的目光說道：「在我看來，國姓爺是可以信任的。就我所知，座頭鯨一族總是站在弱勢的一方。不過……」

　　說到一半，瑞格突然想到些什麼，平靜的豹臉悄然凝結、原先對正森的恭敬口吻，在此刻增添幾分沉重：

　　「國姓爺，本豹斗膽向您請教一件事情，不知當不當問？」

　　『盡管說吧。』

　　正森略微上浮，視線與瑞格相對齊，顯然十分看重瑞格的發言。

　　「關於補償的事情，要是國姓爺不趕時間的話，本豹希望能等下再說。本豹現在想問的，是您對獅狼的處置。」

　　緊盯正森的小眼睛，瑞格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內心的擔憂：

　　「要是在此事之後，獅狼沒有記取教訓，繼續劫掠人類的漁獲、好滿足祂那點、呃，祢說的刺激感，那該如何是好？」

　　『嗯，聖騎士瑞格所言甚是。』

　　正森的大嘴微微開闔，伴隨著意義不明的低沉鳴叫，像是在認真思考。可見正森對此事極為重視，並非村民們所想，只是單純的救助兄弟。

　　『那麼，不如這樣吧。』

　　沉吟良久，正森選在村民的議論演變成嘈雜以前，鄭重的發出聲明：

　　『本王以國姓爺的名號，向聖騎士瑞格，以及聚集在此的人類保證，待獅狼償還所有漁獲後，祂將在本王的命令下前往南海，永不返回黑水溝。』

　　正森的音量不高不低，且字句間充滿誠懇與權威，不僅讓在場的所有村民想選擇相信，更令鹿耳灣內的獅狼大感震驚。

　　『等等，正……不，國姓爺！』

　　不顧哈絲蒂的阻攔，獅狼藉由高漲的浪潮，將大頭靠在沙洲邊上。『末將尚有家小在黑水溝，您如此下令，豈不是要末將與他們永別？』

　　『獅狼愛卿，切莫驚慌。』像是早已預知獅狼的反應，正森不緊不慢的答道：

　　『直到今日凌晨，本王才與眾臣完成商議，將二度下西洋的日期確定下來。此次下西洋，本王希望由愛卿打頭陣、為本王建立橋頭堡。再者，此番遠行，乃長征也，愛卿自然可以帶著家小一同前往，絕無永別一說。』

　　『既然國姓爺決定如此，末將自當悉聽尊便。』

　　事已至此，縱然獅狼心裡尚有疑問，祂也只能領旨謝恩，以求這場交涉盡早結束。

　　『如此甚好。』

　　穩住同胞的情緒之後，正森亦未忘卻與人類的約定，將目光放回人類，以及擔任人類代表的瑞格身上，向他們進行最後的確認：

　　『本王此番決策，不知聖騎士瑞格有何疑問？』

　　「國姓爺英明，本豹對此毫無異議。」

　　早已在旁觀察許久的瑞格確信，以座頭鯨一族扶助弱者的信念、地方王族的權威，眼前的爭端總算能落下帷幕。除非，有哪頭不識好歹、藐視正森政權的虎鯨出現，又或是某些人類作得過火、擅自破壞人鯨之間的和諧。

　　當然，事情尚未發生，想得再多也沒用，瑞格也不想胡亂揣測、徒增雙方的煩惱。

　　「那麼，關於後續的賠償事宜，還請國姓爺移駕至熱蘭村碼頭，由人類的領導人細說損失。」

　　當瑞格提出要求時，他不忘提醒眾人先行返回，從碼頭周遭選出一塊適合的地方，以便後續的交涉。

　　至於獅狼等虎鯨的下場如何？既然國姓爺正森在場，獅狼也只能像隻小狗，在人類解除封鎖後，一如往常的率領同胞、默默跟在正森的屁股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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