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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預定的時間,蓮還沒回到隔離室。利元守又泛起她不會再回來的錯覺。但現在的她既是人類的救世主,又是國家的機器,兼具最神聖和最骯髒的存在,就算神力再無邊也插翅難逃了。也許當初不該救她的,但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他例行巡查,一間間餵食清掃,採集體液樣本。過了午餐時間,食慾也不強烈。再次巡檢時發現A705號的樣品死掉了——肉體與解構病毒作戰的途中異變成爬行、鳥類和兩棲,最終停在海星的形態上,大概是最大限度的減少資源需求,滿足有效再生,連大腦也捨棄了。病毒致命的具體環節還要解剖分析。他將遺體裹好放進隔離箱,給「樓上」打了個電話:「送上去可以吧。」對方哀嚎:「真是時候啊,前輩!我才剛吃完,能別送來嗎?」他笑笑:「唔,知道了,這就上去。」
當值的是去年入所的「正義」。人不如其名,身體和膽子都很瘦小。兩人將遺體抬進密閉容器,消毒清洗,空氣又酸又辣。
「終於要開打了!」正義隔著隔離服的過濾面罩大聲說。
「誰?」阿守抬頭,「誰打誰?」
「管制局這不是來驗收武器嗎。上面幾層一整天都在議論這事。金箔的山裡鎖定了藍人的老窩,就要開打了。」
驗收?是來帶蓮走的?「不會吧。沒聽說啊。」用得了嗎?能乖乖配合嗎?
「是什麼樣的武器呀?不了,還是別告訴我。他們說是往人身體里植入毒氣,一爆炸方圓幾百里一乾二淨,比原子彈還厲害。真會大量生產嗎?那不就像普及了核武器一樣嗎?不,還是別告訴我。我不敢聽。」
「在這層乾了這麼久,怎麼膽子還沒練大。」
「死人哪有活人可怕。前輩,你就不怕嗎?」
「看慣了就不怕了。」
「他們說飼養場的武器都是你養大的,聽你的話。你叫他們停戰就能停嗎?」
「……這……」
「能嗎?」
「我……沒想過。」
「你說什麼?」
「不,沒有的事。我也只是打打雜。」或者說,比起停戰派,守是更加傾向於開戰的。積怨已深的雙方,戰事避免不了。而且蓮一旦成事,勝利對人類來說該是勢在必得,何樂而不為。速戰速決,把痛苦降到最低或許反而最恰當。
「要是打輸了怎麼辦?早知道就留在老家種地。」
「留在老家種地,會比在這裡收屍好嗎?」
「虧你還開得出玩笑啊前輩。你就不怕嗎?」
「唔,怎麼說呢。某種角度來講,‘中立’說不定是最邪惡的。為部隊供給糧食的和打造武器,有什麼不同呢。馬路上的暴力事件,旁觀者助紂為虐,並不會比行凶之人清白無辜。說到底,就算躲回田裡,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倒不如痛快的承認自己就是儈子手的刀。」不想承認也無妨。就藏進‘集體’里。不是有‘多數派’‘大家’‘社會’這些便捷的詞能夠容身嗎。只要披上「盲目」的保護色,就能正當的裝聾作啞。
「唉唉,還是你看得明白。」
「我覺得你也不是不明白。嗯,想明白就能明白的。」
「別說啦,說得我心裡沒底。」
「你當初為什麼會來研究所呀,既然這麼怕的話。」
「我媽說去城裡比較有出息,為了有出息乾點壞事也是應該的。」清洗完畢,衝水聲停了,理智回到腦袋瓜,正義連忙解釋,「我是亂說,你別當真。不是說研究所在乾壞事的意思。我最沒種了,總自己嚇自己,要是上頭知道……」
——嗶嗶!
上空的警鈴短促的響起,接通廣播員的聲音,叫利元守立即前往主任辦公室。糟糕,出來得太久了。演習結束了嗎?這個時候叫他幹什麼呢。
他連忙跑回下層,推開肖主任的大門,屋裡卻沒人。牆上是書,桌上是紙。正要抽身,聽見屋角發出男人淒厲的慘叫聲——原來小桌上有台連著錄影機的小電視,屏幕焦糊不清,音箱里的嚎叫越來越密集。錄影帶的主角,正是幾個月前和蓮一同消失的暗金色頭髮的少年。黑布蒙住了雙眼。被隔離服們騰空架起,塞進鐘形鐵罩里。罩內鑄有密密麻麻的鋼刺,合攏的瞬間將少年貫穿。慘叫。
鐵處女?他只在書上看過這種刑具。
實驗開始。地上的小金字塔閃閃發光,兩根鐵棒不時敲擊鐘體,鐘與少年齊鳴,同時某種肉眼不可見的力量迸向四面八方。鏡頭帶向遠處,綁在場地周遭的「活靶子」們像拔了電源,腦袋即刻耷拉下去。
他明白了。鋼刺保證傷口不愈合,鋼錘每敲一次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滿足了啓動電場的條件。可自由的遠程操控,也不需要武器的主動配合。蓮就是要去當這樣的武器嗎?釘在密閉的針箱里做永遠的活電塔。沒錯,是永遠。在她無限的生命里,甚至當地球上的最後一個人也消失,她仍然夾在縫中,像一團纏在梳子上的頭髮,沒人放她出來,也無法死去。不需要睡覺。眼睛一眨一眨,望進近在咫尺的黑暗。他想起正義的話。
……飼養場的武器都聽你的話。你叫他們停戰就能停嗎?……
「喔,你來了啊。」主任捧著剛熱好的飯盒進屋,「那是以前的實驗記錄。」
「啊……對不起,我聽見聲音就進來了。」守不自覺的打直脊背。主任雖然算是姐姐的熟人,但他對他畏大於敬。摸不清他沒精打採的下真正情緒,像隨時擔心會踩空。
「看了也沒關係。你在這呆得也夠久了,差不多可以拿掉‘實習’兩個字了吧。底層的人手正好不夠,給你申請調令吧。工作沒這麼辛苦,回家的機會也多,免得姐姐擔心。」
最底層的工作,就是要由他來負責把蓮推進針箱,做成活標本嗎?「不,我……」一時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恐怕做不來。」
「是嗎。」肖擱下飯盒,關掉慘叫的電視,給自己倒了杯茶,「聽說你表現得很好。他們說A799只聽你一個人的話,是嗎?」
A799,蓮?守搖頭:「沒有的事……」
「還說你親近她從來不用穿隔離服。」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太不小心了,以後會穿的。」
「不用。正相反。」肖放下茶杯,「叫你來就是這件事,有些人想見見A799,聊一聊,你控制得住她,就陪著見一見吧。」
「……是管制局的人嗎。我……聽說他們來驗收成果。要投入使用?」
「武器做出來就是要用的不是嗎。」
「是非戰不可嗎……啊我的意思是說,還得反復測試確認穩定性才行吧。」
「上面的人等不及了。癌症患病率猛增。上一代脫色疫苗又要淘汰。」70年代末,癌症發病率翻倍。這由「基因突變」引起「細胞無限分裂」的絕症引起全球恐慌。沒有什麼比永生的細胞更令人齒冷。
「癌症……不是還沒找到治癒的方法嗎?」
「重點不在於‘治癒’。它的存在本身就和胎記一樣是血統感染的指標。」越來越猖獗,也就代表「感染」藍血基因的範圍正在擴大。一旦身體與基因達成溝通,建立自由控制細胞繁殖的機制,即是朝藍血系大步邁進,「大換血」也就進行到了最終階段。
「但如果無法治癒,絕大部分患者最終都會死掉,也就不怕基因會傳下去了吧?」
肖提提嘴角,揭開飯盒。食慾和繁殖欲一樣都是求生欲,是人的內建程序,可不會因為死亡的陰影而消散。「等下要陪見的是罕井家的新主子。」
「喔,之前來過這層一次對吧,很年輕的小女孩。和蓮……和A799一樣大。」
「對。一個小女孩。藍人的社會結構也是這樣。不,不止藍人。‘絕大部分’的生物都是以穩固的金字塔陣型維護延續種族的‘女王蜂’。任何健康的環境都應該如此。這些‘絕大部分’的物種能夠延續。」人類,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都反其道而行,既沒表現出高級動物的優越道德,也沒發展出超群的集體智慧。
「確實呢,聽說‘絕大部分’的,尤其是可以自由選擇性別的生物里,生存資源豐富的時期才會出現雌性。如果環境艱苦,就大量繁殖雄性。好像天生是用來‘熬過困難時期’的性別呢。這麼一想有點悲哀,哈哈……」
肖沒有笑,麻木蒼然:「我們要做的是種族滅絕。」
「……」
「所以‘絕大多數患者會死掉’是不足夠的。」他說,「畢竟要傳遞基因,一個人就夠了。」
「……」
「你去準備吧。我下午會帶人過去。」
「好……」
「對了。之前的事就那麼說定了,我會幫你申請調令的。準備來最底層吧。」
「但是我……」
「去吧。」擺手定局,示意不必多說。
捧起飯菜,擰開電視,配著慘叫聲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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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守一進隔離室就看見蓮姿勢怪異的趴在桌上,滿地血污。原來適才被熊吃掉的部分重長出來,多長了一個腳趾。沒有利器,牙又咬不到,只好搬桌腳碾。
「刀。」她回頭看他一眼,「給我剪刀。」
他見血犯暈,壓下嘔吐感:「又長壞了?」之前也有增生指頭和皮膚的情況。他叫她坐上桌擺正腳掌,掏出便攜瑞士刀,「別動,我來。」刀口利落,骨肉分家。白褂上濺了血,他索性脫下來擦地,「等一下有人會來……」
她像沒聽見似的,收起腳,盤坐看巨窗外千篇一律的白色牆壁:「醫生,今天怎麼這麼吵?」她仍然叫他醫生,像把那當成他的名字。
「很吵嗎?」
「很多人來看。」
「是嗎。嗯,是啊。真的來很多人……」開戰的事,說還是不說好呢?
「是為了看我?」
「是為了看妳。」
「我看見那個女生。」
「那個啊,她是罕井家的當家。妳知道罕井吧。」
她不置可否,專注前方,好像看到白牆上的景色:「我昨晚做夢了。」
「是嗎。夢到什麼?」
「醫生,為什麼就算變成神還是會做夢。神也是會做夢的嗎?」
「唔,大概因為神常常都是一個人。比較寂寞。夢見許多人就不寂寞了吧。」
叮叮叮,答案正確嗎?
她夢見繼父不住鞭打她。她跑出門,見阿守在等著,傷口突然變成榮耀。意識到這細微的蠢動,她感到羞恥。怎麼會這樣呢。她不是神嗎?神也會有羞恥的念想嗎?不,她注定是人的救世主,大英雄,守護神。這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只有這樣,她經歷的一切才有聖潔的意義。否則,所承受痛苦,身上每個慘烈的烙印,劈頭蓋臉的全部厄運,不就只是一堆沒完沒了的「偶然的活該」了嗎。她才不是偶然的倒霉蛋。
她還夢見地下診所里的醫生。被繼父送去時她剛小產過,又要拿掉一顆腎來賣,是沒打算活著離開了。因為年紀太輕,醫生動了惻隱之心,告訴她從隔間的廁所高窗逃走。她躺著沒動:「那醫生你怎麼辦?他們回來要人怎麼辦?」
「他們要的不是人,是腎。」
「醫生,你救救我吧。」
「這不就是在救妳嗎?還不快走?!」
「你把我藏起來吧。我不認識別的人,也沒有地方能去。」
「別說傻話。」他打斷,「我們是在做生意。放妳走我的麻煩就已經很大了。」
「我什麼都能做。我能做家事,還種過花。我學得很快……」
「嘖……這麼說吧,我是很同情妳。但妳看清楚這是哪裡,但凡到這兒來的人,哪個不是走投無路。有些是活該,有些是倒霉,我不知道妳是哪種,說實話我也不在乎……妳的校服和我女兒一樣,我才多管閒事。」
原來乞求幫助也是一種恬不知恥。她看看憔悴枯竭的自己,唯一清晰深刻的是脖子上豪氣萬千的「糞」字。不管逃到哪,最後還是會回來,繼父說過。是的,她已經無法重新來過了。
「醫生。」她躺好,「我真的沒有地方可去。要是你有更好的地方,就帶我去吧醫生。」麻醉劑注入,醫生交代,全都拿掉,留心臟就好,叫研究所來取。
她再睜開眼就變成了神。右邊躺了具內臟挖空的藍人,全添進她的身體。她為自己換了新皮。路過那家診所又走進去:「醫生啊,有件事我想問問。你還記得我身上那些字嗎?那些人對我為所欲為,因為力氣比我大。那給了他們那種力氣的神,是怎麼考慮的呢?可是變成這樣之後,我意外地又有點感激他們。只要碰見一件好事,之前所有的壞事就都變成有所貢獻的契機了。」划破手掌,按住他的心臟,「醫生你看,只要你想的事和我不一樣,你就會燒死。可是如果神不希望你死,也就不會給我殺死你的力量。既然賜給我力量,也就是想要你死的意思吧?我這樣想對嗎?」
神之所以給了強者力量,就是希望看到弱者去死吧?
可是醫生,就算變得這麼強,我還是無處可去。醫生啊,現在我該去哪裡呢。
「夢見了什麼?」阿守問。
「夢見我媽。說很多我都忘了的事。」她說,「醒來一想,沒忘的是我啊。」
「啊,差點忘了。」他掏出一顆奶糖給她,「樓上的正義給的。他低血糖,口袋里總有這些小玩意兒。這個好吃的。剛才一直在隔離服里,有點化開了。」
她接過糖:「我想要手錶。」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再過幾分鐘,主任就會帶……」
「我想要表。我一直想要塊自己的手錶。」
「這樣哦。好,我等下跟主任說說看。」他抬眼看上方牆角的監視器。雖然沒有聲音收錄功能,還是小心為妙。他背對鏡頭,和她一起面對巨窗外的白牆,「手錶在這也用不到吧。不過,要是出去的話……就能用了。妳想出去嗎?」
「要開戰了嗎?」她反倒先提起了。
「妳想開戰嗎?」
為人類與藍人決戰。她沒見過藍人,聽也沒聽過,唯一確定的是這場仗非她不行。她等待著神的指引,而所有的跡象都引領她走向毀滅的戰爭。只要消滅了藍人,就能還世界一個公正了嗎?就能建立新的秩序了嗎?就能洗刷罪孽了嗎?
她問:「醫生,我想問你。誰死了,世界才能好起來?要殺掉誰才行?」
「……為什麼這麼問?」
「醫生,你相信‘偶然’嗎?比如說,你沒趕上的班車在前方出了車禍。只是巧合嗎?你覺得,我變成這樣,只是‘偶然’嗎?」
「這個……」
「我不相信‘巧合’。讓我變成獵人,就是有人等著我去捕獵才對。有了‘殺人’的能力,就必須要殺人對吧。」有外遇的機會,就一定要外遇。有貪贓枉法的慾望,就一定要鬼迷心竅。有迫害百姓的權力,就一定要禍國殃民。不都是這麼做的嗎?神沒有給每個人均等的條件,不就是想看到弱肉強食嗎?
「唔,就是說,妳覺得弱者該死嗎?只留下強的人會更好?」
「不然你覺得誰死了會比較好?誰是這個世界的毒瘤?」
「嗯,我姐姐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在我們家附近有個叫花子,幾十年不理人,一張口就罵人,小孩子都怕他,大人也繞開走,也稱得上是‘毒瘤’了。後來一天夜裡他喝醉酒,突然跑到馬路上大吼大叫,把一個小女孩撞倒。那時剛好開過一輛車,他就代替她死掉了。被救的小孩是我姐姐。她後來考上北部的天本,當了外科醫生,各方面都很出色。我低落的時候也問過她,她說不管什麼樣的人,世上總有一件事是非他不可的。所以也一定有只能由我這麼不強的人做的事。」
「我比你強多了。」
「哈哈,是啊,妳比我強得多了。」
還有什麼比主宰人類的命運更強的呢?「要殺掉誰才好?」
「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呢?壞到什麼程度才是該死?什麼程度可以原諒?做了一生好事,一件壞事的人是不是壞人呢?做了一件如果不是壞人,那兩件呢?三件呢?從哪件開始才算是壞人呢?如果沒有標尺,那是不是所有人都做過該死的事?啊,不是說所有人都該死的意思。我是說,嗯,怎麼說呢,伏爾泰不是說有益於他人的才是德行嗎?殺人可不是……」
「有益他人。那麼殺光自私的人就能行了嗎。」
「也……不是這麼說。」他苦笑。好個一根筋的學生。「我認為,殺人是誰都可以做到的。妳應該要做更強的事。但不管什麼,在這裡是做不到的。等一下罕井家的當家會來,如果她要帶妳走,妳會去吧?」
她終於聽進潛台詞,跳下桌瞪著他。捏緊糖塊,融成一團。張嘴連糖紙一起吃掉:「你要我走?」醫生啊,現在的我該去哪裡呢。她怒不可遏,糖塊與舌頭一起咬破。若非絕緣的地板,他必死無疑。
他還想說什麼,突然警鈴聲響。廣播員請他出外迎接。
肖一行人已經等在門口。準備了三五套隔離服,但響執意單獨見面。親信急了,一去不返豈不是人財兩失?「要不,還是麻煩妳把約好的地契單子先寫給我吧,上頭催得急,我也好早點回去交差。」
「不急。我只說幾句。」她說,看阿守一身輕鬆的走出來,疑惑道,「他不用穿嗎?為什麼他不用穿?」
「他不一樣……」
「那我也不穿。」又把穿了一半的隔離服幾下扯掉,隨即上前敲門。時間不多,要速戰速決全力以赴。眾人不及阻止。大門掀開又闔上了。
室內白光刺眼,一灘血紅格外醒目。
事不宜遲,響先開口:「我是罕……」
「妳出去。」
「……啊?」
「妳滾出去。」
「我……」
「不想死就滾出去。」蓮還在氣頭上,沒東西可扔,搬起桌子丟。響躲避不及,右手劇痛。門外聽見巨響,全副警備要奪門而入。她連忙爬起,推桌板頂住大門:「別進來。我沒事。」聽起來可不像沒事,一群人趕緊繞道往另一側的巨窗跑。
蓮看著有趣,忘了生氣,冷笑道:「我知道妳是誰。就憑妳,想帶走我?」
響壓低聲音:「我不能。我沒法帶妳走。是我想拜託妳,帶我離開這裡。」
「哈?」
「時間不多,我直說吧。我不知道妳想要什麼,但不管是什麼,我都能盡量拿給妳。任何報酬,多少都可以。我保證。」
「我拒絕。」
「妳……但是,我不管什麼都能交換給妳。」
「不用說了。妳滾出去。」
「我保證過的從來不會食言。總有什麼東西是妳想要的吧?」
「出去。」
「我不走。我不能走。」在這裡失敗,就等於死了。交易非做不可。但對方有什麼是她給得起的呢?自由,生命和金錢。有無限的生命,金錢也就變作糞土。那麼自由,難道她不想要嗎?為什麼呢?難道這裡有值得她留下來的東西嗎?
巨窗外氣喘吁吁的人群趕到。有人敲了敲玻璃。蓮回頭,見阿守隱隱搖頭,瞪了他一眼。是叫她不要傷害這個女的?那她偏要。她可是握著幾億人性命的救世主,主宰人類命運的神。有什麼是她不能幹的。
「我要妳死。能給嗎?」她命令道。
是挑釁嗎?還是認真的呢。不對,不管是哪種,正確的回答也只有一個:「可以給。但不是現在,我得離開。我有東西要送到幾個地方去。妳幫我做完我想做的事,之後什麼時候殺我都可以。」
「妳當我傻?」這空頭支票開得可真熟,「我要妳現在就死。」
「但是……」
「不行嗎?」
當然不行。不行也得試試看。窗外觀眾騷動,不打算默許她們私自胡鬧下去。響迅速衡量輕重得失,點頭道:「……好。但妳要兌現承諾,我死了以後,幫我完成要做的事情。妳要保證。妳的保證作數嗎?妳給我一個小時。我畫地圖給妳。要送的東西在最底層,試驗場除了小型金字塔一定還有大……」
「我改變主意了。我沒有興趣。」
「什麼意思?」
「妳來求我,就是說他們都要妳的命。我不動手,妳離死期也不遠。我說得不對?」她斜睨她的決絕與窘迫,甚至在她身上看到當時走投無路的自己。怪不得沒人幫她。是走投無路的人自己不好。那就是神要你去死的信號啊,「我知道妳是誰。以為有錢什麼都能買到,什麼都能要來。是不是,沒有人不買你的帳?」
「……對不起。是我自以為是了。我沒有要用錢收買妳的意思。而且我也沒有錢了。我是真的很需要妳的幫助。求求妳幫我……」
嘖嘖,不愧是大當家,立刻就放低身段,「閉嘴。別把外面那套用在我身上。我不走。也不帶誰走。妳不快滾,我就把妳的計劃說給他們聽。下場還是一樣。」
談判破裂。響茫然若失。僵著走不出去。這把武器她帶不走,就得毀掉才行。閃過同歸於盡的念頭。但誰能保證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蓮?「我能知道嗎。」她問,「為什麼。為什麼妳甘心情願留在這裡被他們使用?」
「哈。問得真氣派。千方百計說服我,妳不也只是想要‘使用’我?」
「那被我和被他們使用有什麼不同?」
「妳是毒瘤……」
「妳已經不是人了。」
「什麼?!」
「妳已經不是人了,為什麼還要為人而戰?」
「誰說我是為人?妳是不會懂的。你們這些踩在別人頭上過日子的人,是這個社會的毒瘤,禍根。我是為了摘掉妳而存在的神。」
「……」
她說她是毒瘤,因為她是個為富不仁,花言巧語,欺軟怕硬,靠壓榨別人過日子的人渣?雖然人生觀扭曲得沒救了,但價值觀好像還卡在正常範圍?響試探道:「沒錯。我就是毒瘤。但他們殺得了我,妳卻不行。妳是可複製的產品,我腦袋里的東西要比妳更有價值。只要我對他們還有用,妳就殺不了我。」
「妳說我殺不了妳?」
「妳殺得了,是他們准你殺。妳是替人行凶的武器,只可以打他們准妳打的地方。拴在人的腳邊,就是一條狗。威力再大也只是炮筒里的一顆彈。什麼懲奸除惡,替天行道,清道夫的理想不過空談。」
蓮一頓,沒往陷阱里跳:「妳想惹惱我。為什麼?」
因為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了。「我可以幫妳除掉所有的毒瘤。作為交換,妳幫我做我想做的事。」
「所有的毒?誰是所有的毒?」又耍什麼花樣,「誰來決定誰是毒?妳嗎?」結果還不是要她替她殺人,和當管制局的武器有什麼差別。
「妳說得沒錯。不能依據我的判斷,我也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能幫妳給每個人平等的受死的機會。打開小金字塔,妳的能力就無限放大。我要去打開的是外面更大的塔。妳有試過嗎?如果不停下來,最大程度可以覆蓋多遠,多少人?所有沒能通過妳的測驗的人,就是注定該死的毒瘤對吧。當然,也包括我在內。要不要試試看?」我來幫妳,掃淨地面上所有的人。要創造真正的新世界,只有無差別的把一切舊人抹掉。
「我不信。」她才不信會突然出現義無反顧助她毀滅人類的「巧合」。
「如果我騙妳,妳隨時可以殺了我對吧?當然我也有條件的。電場對三歲以下的小孩無效。妳也知道吧。」大概還未浸入骯髒的念想,也因此有「赤子之心」一說,「我有一個小外甥。希望妳能幫我找到他,保護他平安。他還不到一歲,不是什麼毒瘤,和我不一樣。他還有救。拜託妳。可以嗎?」
蓮沒說話。她感覺得到她柔軟的情緒下蘊藏著反彈的力量。是個難纏的角色。想不被纏不上當就不能答應。
等待回答的片刻,萬籟俱靜。敲窗和敲門的聲音消失。
窗外的緊繃感切換成了另一種肅殺的模式。與剛才的騷動不同,夾雜著迫切的戾氣。幾個人慌慌張張的跑來報告。姓金的與之耳語片刻,又與肖溝通商討。兩人看了蓮一眼,得到某種共識。隨後從底層調出一隊白袍醫護、助手,捧著三四個木箱。箱門打開,亮出齊刷刷淡紫色制劑與槍頭。準備就緒,即刻往地面集結。金又看一眼屋裡兩個淨會添麻煩的小女孩,不知是遺憾還是痛惡,也快步離開。蓮從沒見這層來過這麼多人,趴近了看他們像子彈一樣火急火燎地掠過窗口,覺得有趣極了。
「……這是怎麼了。」響喃喃道。
「開戰了。」蓮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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