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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伯給昴打了一副輪椅。昴不開心。但也沒人在乎他的好惡。他悶悶不樂，積鬱成疾，淒淒慘慘戚戚。還是血伯善解人意，又在座位處打了一個洞，說乾脆以後就在上面吃飯拉屎……他氣得半死。

唯一愛找他說話的只有哈比。阿三還總來找茬，生怕他對哈比做出天理不容的事。真是抱歉，他早就殺死過哈比一次。還是血伯看得准，他是好不了也不想好，乾脆就讓他壞下去，作死作到底，誰都別來跟他套近乎。

他爬上屋頂。營地盡收眼底。地處深邃的林中，被蒼天巨木，竹林，和山壁擋住，與世隔絕。草木蔥蘢，幽然寧靜。廢墟的樓板，幾座木屋，柴房，和一座三層高的小樓。每個營地都像專門為他們備齊了最基本設施。院子里的人挑水砍柴做木工，像與世無爭的阿米什人。

與世無爭個屁。低頭看自己的斷腳，清醒過來。死在這裡雖不體面，但他還是願意的。半邊身子懸掛出去。大頭朝下一鬆手就能如願。

突然聽見充滿活力笑鬧聲，手又抓緊了。

是阿三帶著哈比愉快的裸奔。

居然在這種時候目睹兩個男人「哦呵呵來追我呀」的畫面……讓人更想死。突然，視線中出現某個突兀的形狀——或者說花紋——在阿三的裸背腰眼，絕對在哪見過。再看哈比光溜溜的小屁股，右腿外側也有差不多的圖樣。

在哪裡見過來著？

自殺暫停，他決定想起這件事再死。

花紋。深藍色的花紋。

……

——不介意吧？大小姐指他的手臂，兩只胳膊都檢查個徹底。她的手臂同樣光滑，沒有疫苗，纖細的脖子側面有一塊深藍色的印記，像刺青又像胎記。

……

啊，對了。大小姐。她的花紋倒沒有那麼大……總不可能三個人有同樣的胎記。那會是什麼？刺青？紋章？……該不會是家徽？不可能吧，那也太離奇。

他想不起大小姐的樣子，只隱約記得白淨可人。矜持得過火，像把所有人都當成笨蛋，讓他不爽。如果他還一單一單的接她的生意，不鬼迷心竅的圖謀一勞永逸，也絕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呸。活該。

他見她最後一面是初秋，她換了秋冬學生服，領口竪起來，擋住了胎記。

她起身迎他：「電話里說，你就做到今天為止？」

他進屋，不打算坐：「是啊。要跟朋友去外地。」

「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吧。」

她指屋角的兩個新櫃子：「太不巧了。剛好又做了新的。」

「那不好意思了。其實時間不緊的話，我還能幫妳一回。但是妳好像說過打了疫苗就不能幹這個了吧。」撩起袖子，「因為要去外地，打了旅遊疫苗。這個不行了吧？」計劃中也可能需要偷渡出境，途徑哪個國家也說不准，事先打了疫苗，總好過逃出法網，卻在路上死於瘧疾、霍亂，還是登革熱，那就太蠢了。

「太遺憾了。」她遞過纏好的紙幣，「這段時間多謝了。」

他收好，找出坐標冊：「還你們吧。」

「沒關係。你留著好了。我們還印了很多。」

他點點頭，和錢一道收好，痞勁兒又上來了，笑嘻嘻的：「這麼重要的東西，我要是丟了怎麼辦？別人也發現坐標，把塔都給點著了呢？怎麼說的來著？人都齊刷刷的死掉？」

她被揶揄慣了：「就當是有錢多作怪好了。謝謝你。」

「咱們兩清了，也不怕妳生氣。你們到底為什麼非得乾這個？權當是真的，人都死了，你們能有什麼好？」

見他真心想問，她也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問出那句話：「你相信人是有‘天職’嗎？你的天職若是去死，你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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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也有各種各樣的。人類的末日，也許只是「能代表人類的東西沒了」，「構成人類特性的DNA在這個星球上消失了」。反過來說，人類有什麼特別值得保留的價值嗎？如果，人只是這顆星球的寄生蟲呢？人的末日，不代表世界的末日。也許地球的下一任駐留者能做得更好，這樣不好嗎？假設你的消失能讓世界更好，你願意嗎？

「怎麼可能？沒人願意吧？！」他啼笑皆非。

「怎麼說呢。如果能有為了別人，別的物種，為了更大的繁榮而自願消失的自覺，人才更有保留價值。」

「……妳是說願意犧牲的人反而是更值得活下來的好人？意思我是明白……但是不可能有那種人吧。所以按照妳的說法，不願意死的反而該死是嗎。」

「差不多吧……」

「但是，妳又能保證下一任會更好？就是妳上次說的那些，比蟑螂水母還強的東西？」

「唔，我認為‘強’也是有各種各樣的。越強大，就要越善良。如果力量越強越暴虐，社會就會發展成弱肉強食的結構，也就不值得保留了。在高位者的質量如果不高，會拖垮整個社會。而我們剛好活在無法保證人的質量的時代。」

「那這個強大的下一任，就是能夠保證質量的？」

「是啊。因為他們有時間。嗯，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問題。‘如果只讓你賜予人類一種東西，就能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讓所有人變成好人，你覺得這樣東西是什麼？’」

「錢。」他裝傻。

「是時間。」她再次更正，「如果是生命更長時間更充裕的物種，一定可以更從容，坦蕩，有尊嚴。人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所以秦始皇才迷戀長生不老。」

「哈哈哈，對對，所以滿街都是吸血鬼的電影小說。」

「唔……這個嘛，是完全不同的理由。你應該不感興趣的。」

「怎麼，又要講神話故事？」

她搖搖頭，把話頭放下：「不說了，抱歉佔用你太多時間了。」

他走出門口，覺得特別意猶未盡，回身又說：「妳真的信嗎？」

「信什麼？」

「信有那麼強的生物。有長生不老的人。」

「其實你原先也是長生不老的呀。不過，打了疫苗，就說不准了。」

「哈？這個笑話我沒懂……」

「唔……癌細胞，你知道嗎？會持續吸取寄主的養分，永遠分裂的細胞。常人的身體里，每天會產生3000到6000個癌細胞。既然人體內都有永生的細胞，那永生的人的存在也是很有可能的呀，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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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底還是沒互通過名字，大概都覺得沒必要。前後半年時間，她甚至從沒介紹他給父親。大概也覺得沒必要……？還是……昴回想著那次對話，打了個寒戰——長生不老的人？住在養老院的那個房間的人該不會……是她自己吧？

不不，不可能吧，別自己嚇自己。

「小黑哥！」露台的大門敞開，哈比光著屁股噼里啪啦的跑來，圍前圍後的看，「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你也要跳天台呀？你跳了不死嗎？」

昴一翻白眼，近看哈比，大腿外側確實有個手掌大的深藍色花紋。

「這是胎記？」

「對啊。大家都有。小黑哥，你沒有嗎？」

「沒有。我的iPhone你拿哪兒去了？」

「我給阿三哥了。他說下次出谷幫我找個地方充電。我也想出去的，這次不行了。小黑哥，你們未來是不是到處都有汽車啊？冉姜姐說那可不好。」

「哼，你真信我是未來人？」

「真信啊！我們都信的！」忙表忠心。

他聽出蹊蹺：「‘你們’是指誰？」

「冉姜姐啊，三哥啊，大家啊。」

「你們信？你們信我？」

「你不是帶了很多證件嗎。都是造假的吧？血伯說你可危險了。」

「那為什麼信我？」

「因為出生年月日都在未來呀。拿到現在又沒用。那就肯定是真的了唄。」

什麼？！「既然知道我不是管制局的人，為什麼還搬家？」

「因為你說你從2012年以後來呀。但是，你卻是人類。」

「哈？聽不懂。再說一遍。」

「冉姜姐說， 12年的12月21日有一次末日，但是你還是人類，就是說末日又推遲了。就是血還是沒清洗乾淨的意思。就是說藍人又失敗了，就是說留在原來的地方很危險的意思。你懂不懂啊？」

一時天旋地轉。他只有牢牢盯住哈比的大腿。深藍色的印記尤其挺拔蒼勁。

而在距離這處山谷幾百公裡外的密林中，另外一對兄弟正在艱難的跋涉著。丞的汗衫被血漬浸透，女人胸口與下腹的幾處槍眼正在極其緩慢的愈合中。嬰兒在敏杉懷中酣睡，不知天下事。襁褓內露出嫩白的小手臂，從肩膀到手腕內側是一條狹長的深藍色的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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