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山誌 - 第三百八十章──不窺自身命途

第三百八十章──不窺自身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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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斂起面上笑容，沉吟片刻，方面色肅穆、緩緩開口：「你家裡有一座古鐘，足有十丈高的大鐘，每天都會響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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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古鐘價值連城，是你最珍視的寶物，亦是傳家之寶。每天，有無數人為求聽見這鐘聲靜心慕名而來，你亦因為這古鐘而獲得無數名氣，人們稱你為古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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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越聽面色便越古怪，這是甚麼怪問題？只是他似被老先生認真的面色所震懾，不敢開口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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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來的人越來越多，你煩不勝煩。那些虛名已經不被你放在眼裡。但那座古鐘卻是無法被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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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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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面露煩躁，雙手誇張地揮舞：「把他們趕走嘍，還能怎麼辦？」他面上那副神色，彷彿已經把自己代入那故事中的「古鐘先生」般，煩厭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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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卻是微笑搖頭：「自然是趕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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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又露出思索之色，良久方開口道：「我嘛，大概會做個很高很大的塔樓，把自己跟古鐘都關在裡面，還要保證那鐘聲無法傳出去。那些混蛋聽不見鐘聲，久而久之大概便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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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似乎對這答案覺得很有趣：「哦？怎麼就不會拋下這古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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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像看白癡一般看著白髮老者：「老先生，你剛才就說了這古鐘價值連城、又是傳家寶物又是甚麼甚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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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對喔。」老先生哈哈大笑，對青年的冒犯不以為然，似考慮甚麼，又開口問道：「那麼──這鐘聲雖然為你帶來莫大的名氣，但若是聽到這鐘聲的人……會死。你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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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死啊？」青年面色都變起來：「這甚麼怪鐘啊？竟然還慕名而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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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笑吟吟道：「是古鐘先生聽這鐘聲會死，其他人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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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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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何曾有公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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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呵呵笑著：「像你要去搏鬥的白額虎，若是有普通修士經過，隨意便能殺之。你與白額虎、修士與白額虎之間，何曾有公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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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喔。」青年很快便明白。畢竟以他那種爛運氣，「公平與否」這想法早已被他想得透徹。只是這時的青年已經徹底把自己投入「古鐘先生」的身份裡，卻渾然忘記剛才老人說的是「一個問題」，現在已不單單是一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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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又在苦惱地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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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逝之間，甫入酒家之時尚是白晝，此間夜已深。老先生只是好奇地盯著青年，似乎很期待這青年會給出甚麼答案。就在這時，一抹身影身穿黃袍，大笑著走進來：「老傢伙，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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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橫了此中年人一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中年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奇地看著那苦思不已的青年，聲音被壓成線鑽進老者耳裡：「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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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命。」老先生重新把目光落在青年上，剛才那中年人的大笑聲被他以神通仙術散掉，沒能影響這青年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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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青年似想通，有點興奮地道：「若是只把大鐘關在塔樓裡，自己則守在塔樓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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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眉頭微皺：「癡兒，怎麼還不願拋下古鐘？難不成這古鐘比性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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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法總比困難多嘛，若是動輒就選擇放棄，那就太懦弱了。」青年卻同樣搖頭：「老先生，我這人從小出身寒微，身無長物。所以我只能珍惜自己手頭裡擁有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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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後來，青年又笑起來：「當然，若到最後我與古鐘之間只能選一，那自然得放棄嘍。畢竟苟且偷安亦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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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聞言面色古怪，先是複雜得看著青年直瞪眼，眼眸神光又是驚訝、又是欣喜。就在這老先生面容古怪之際，青年這才發現酒家裡多來了個中年人。中年人朝這青年眨了眨眼，卻沒有吭聲，只是嘴角含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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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老先生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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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之間既是悲涼、又是感慨，似乎當中蘊藏無盡歲月故事，非外人能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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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許久方罷，老先生把目光看向那中年人：「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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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似乎早就猜到些甚麼，笑著搖頭，不以為然：「我雖貪杯，卻不是無酒不可。總有些酒，不是我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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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沈少俠聽得我這老頭子的嘮叨多，也開始學會打機鋒了。」白髮老者轉而看向青年，笑著道：「你有資格喝這最後一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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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便搖搖顫顫地站起來，走回後堂裡。未幾，便捧著一罈酒回來。酒罈約一尺高，不大不小。白髮老者明顯沒有分酒的打算，直接把酒罈放到青年身前，抹去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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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內自有香醇誘人的酒香流散，令青年光是嗅著香氣便口水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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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看似粗神經，但還是能夠隱約感覺到不對勁。但不論是這位古怪的白髮老頭子，還是那位看似和善的中年人，都面帶鼓勵微笑地看著他。而這酒的香氣又煞是古怪，像根勾子般直接牽動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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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想著自己苦命的一生，待會又要下山跟那頭老虎拚命，往後的人生恐怕再無法像現在般喝上一口美酒。想到此處，似悲從中來，扛起酒罈仰首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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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扛，已是不太對勁。這酒罈子也太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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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入口卻是順滑，彷彿那不是酒，而是某種仙津玉露，帶著濃重的甜香之餘，又令人一試難忘。但當青年喝上一口，已再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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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罈子，只有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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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面帶茫然地看著老先生，後者只是哈哈一笑，從其手裡接過酒罈，往地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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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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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夜空，戛然閃過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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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老先生摔罈的聲音，還是外面的夜雷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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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的酒罈被摔在地上，碎成無數小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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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驟眼看去，碎開的酒罈、殘餘於碎瓦上的酒液──黑色碎瓦為夜空，殘酒為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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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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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這無名青年的星空命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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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湊過去一看，便即面色紅潤，朗聲大笑。這片夜色，無盡狂雷，都無法掩蓋其笑聲。老先生重新坐回椅子，外間的驚雷隨即斂去，彷彿剛才如末日般的景象只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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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刻，老先生的身影卻似漸漸瓦解、化成飛灰。他看向青年，微微笑道：「記住──觀命者，不窺自身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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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音韻猶存，人卻已然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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