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山誌 - 第二十六章──靜意

第二十六章──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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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少年都很沉默，尾隨著黃先生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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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因為知道，二百多人的脫穎而出，是建基於千多人的犧牲。沒走多久，便來到一條小村。其內，一間間黝黑的鐵屋子林立，足有五百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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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找間居住。」黃先生目光環視，特別落在那面色陰狠的少年身上：「不許殺人，否則直接取消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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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咧嘴一笑，沒有說話。只是眾人看他的目光，都如看著一頭野獸般，內心充滿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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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隨便找家最近的黑色鐵屋子走進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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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外表看起來醜陋，內裡至少有著各種基本設備。床、蒲團、案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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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志把行李擱於一旁，強忍著直接倒頭就睡的衝動，坐在案桌替自己倒了一杯涼水。飲盡以後，便即長呼一口氣，看向窗外已高掛天邊的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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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師弟那邊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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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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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平常習慣辰時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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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醒來，而非起床。因為早在三十年前，他便以打坐運轉功法，以代替睡眠。足足三十年間，從未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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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稱不上早，日光早已照空，卻也不算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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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著體內充盛的靈氣，他睜開雙眸，站直身子已是精神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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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房門，準備到灶房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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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的生活很規律，到令人髮指的地步。辰時醒來，燒茶、喝茶、靜意半個時辰，方開始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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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他拿著茶壺與茶杯，通往園子途中恰好經過道場，其腳步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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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整個身子略顯滑稽地後退兩步，看向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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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明媚有山三千──呀咦呀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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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美少年有兩個──呀咦呀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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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著劍啊砍啊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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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練功苦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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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練字帥啊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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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種田苦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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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邊哼著古怪的山歌、發出低聲的怪響，一邊勤快地手執抹布打著水，於道場間來回跑動。他的身法很快，動作自然，明顯平常沒少做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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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察覺到有目光盯著，少年把目光挪來，旋即站直行禮：「見過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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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身子微僵，似身處隆冬。哪怕手中的熱茶也沒能讓他舒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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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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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收了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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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間的生活習慣，就這樣被一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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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這名為李志薰的少年一眼，便有氣無力的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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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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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園子，有棵老松蒼勁挺拔地長著，於晨光灑照之間，看起來很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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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老松下，便有一張茶几，一張竹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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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又心生尷尬，自己孤獨一人慣了，現在想要招呼別人也都沒有準備。只是段真七竅玲瓏，連忙大聲叫道：「郭先生，我去搬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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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便「嗒嗒嗒」的跑走，沒過多久便捧著一張小圓木椅跑回來，放在茶几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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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把茶壺與茶杯擱於茶几上，卻又發現杯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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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生，我去拿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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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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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看著那滿臉乖巧聽話的少年，便替其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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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滿，剛好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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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有客氣，拿起茶杯躺在竹椅上，喝茶看松：「修行講求勞逸兼備，並非悶頭冒進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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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會有半個時辰，喝茶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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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靜意，並非單純放空，而是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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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真聞言面露好奇：「思考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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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都成。」郭慕白呡一口熱茶，舒爽地嘆息：「大事小事世間事，事事皆可。修道劍道世間道，道道皆通。雖然修行乃是脫離凡俗的過程，但其實我們也是人，需要一個靜靜思考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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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靜慮，守道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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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仍然逕自望松：「這便是我給你上的第一課，你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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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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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笑容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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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自己在跟個十四歲的孩子在認真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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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段真續道：「但是先生，我很會喝茶。」語畢，會捧起茶杯細心品嘗起來。郭慕白看著他那小心翼翼怕燙嘴的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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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自己有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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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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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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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慕白的劍館於龍虎鎮成立三十年，首次有了弟子，自然當是可喜之事。但也正因為他過了三十年孤獨而寂寞的日子，此刻突然多了一個小娃娃，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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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段真也沒有去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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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座小村裡，師父從來不管事，只願睡到天荒地老。師兄若忙碌起來，也無暇理會他。這樣多年來，段真早已學會自己找事做。他沒有練劍，因為那會露餡；他也沒有練字，因為他不知道那個李志薰是否也跟自己一樣，一手字橫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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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可幹，便到處找事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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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清潔道場、例如打掃。這些活兒，不論是他還是師兄，都早已熟悉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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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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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應該開始練功、練劍的郭慕白，卻仍然坐在老松下發呆。因為他還沒有想到怎麼處理那少年。只是他面色微變，身影一動已消失於蒼松之下。竹椅搖曳不已，落葉被他的身法捲起，久久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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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白武館迎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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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郭慕白身影重新浮現，已是落於武館拱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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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有數人，一名中年男人，其身軀壯碩，也不配劍。就這樣大踏步走進來，身後跟著無數少年，眼裡盡是好奇地四處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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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張傲霸，正是狂傲武館的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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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也不想來，但有一名少年，在第一輪報入武館時，見到不用靈石便抱著嘗試的心態走進去，結果被郭慕白一劍敲昏扔了出門。之後雖然拜入狂傲武館，但偶爾還是被那驚鴻一劍所折服，悄然與其他學員說出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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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總是傳而說之，而且越傳越誇張。三十年從未收徒，也代表沒有人有資格接受他的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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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聽途說以後，一時間甚麼傳說中的隱士、三十年磨一劍的說法都跑出來。到今早，甚至有學員打算成群結隊跑到劍白武館叩頭，望以誠感動郭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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